《义杀》龙五爷

30、附条件外出

　　下午两点整，市看守所。

　　市刑侦分局专案组的成员再次见到李清麟时，他已经被安置在了地下二层一间单人囚室之中。囚室最外面是铁栏杆，再往里一些是一面防弹玻璃幕墙；室内其余三面墙壁都用泡沫板填充好、以免犯人撞头自杀。房屋仅十平米左右，右边放着一张床和一套桌椅，左边是简易的盥洗室，专案组成员能稍稍瞥见里面的马桶和浴室——其实，在看守所这种地方，这样的环境已经算很不错了。

　　李清麟就坐在床上，后背抵着墙，双眼则木然地望着他对面的另一堵墙……又或者，是望着面前的空气。

　　“这是怎么了？”专案组其中一名成员问道：“他现在的精神状态似乎不是很好。”

　　现在的管教民警——骆建明面露难色：“我们也不清楚。他上午回来之后，人就成这个样子了。领导们曾开会商讨是否给他全面检查一下，但……”出了三天前那件事之后，谁还敢轻举妄动？

　　“把他提出来，我们要向他了解一些情况。”专案组组长是位看起来很和气的中年男子，此刻他如是对骆建明道。后者自然不会违逆领导的意思：五分钟后，李清麟就被武警半架半拖似的带了过来，锁在了审讯椅上。

　　令专案组成员们感到不安的是，此时的李清麟和他们印象中那个虽身陷囹圄、却仍优雅自持的男人完全不同——他的脸色已然是一种死人似的惨白，双眼充血，嘴唇发紫，整个人像是没了骨头似的瘫在靠背上，头无力地歪在一旁，仿佛一只坏掉的人偶。

　　“李清麟，你现在感觉如何？能听清我们说话么？”其中一人先开了口。

　　李清麟头没有动，眼珠稍微转了转，声音轻不可闻：“听得见……别吵。”

　　别吵？成员们面面相觑。最先开口的人又问：“你能叙述一遍这三天里发生的事情经过么？”

　　这次，李清麟终于很费力地转过头来，仅仅看了他们一眼，就又垂下头去，嘴里嘟囔着：“你们有病吗？我被劫持了……我才是受害者。这是正当防卫！你们这群白痴。”

　　“李清麟！注意你的态度！”其中脾气最大的那个终于没忍住拍了桌子，随即被组长制止。后者起身走到他身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神色凝重道：“……烧的很厉害，应该正处于神志不清之中。”

　　“你们给他验过血了吗？”另一个成员问。骆建明摇摇头：“白医生不在，医务室里都是些实习生，还没来得及——”

　　“去医院找人，现在就去。”这名专案组成员冷冷道：“难道你们看不出来，这人很可能是吸*毒了吗？！”

　　上级领导的一句话往往比下面开十几二十几个会更加管用，而且高效。半小时后，医院的人就到了看守所；一个小时后，化验结果也出来了：

　　“Eugeroic。”

　　组长皱着眉读了一遍化验单上的英文单词：“这个，是兴*奋剂吗？”

　　负责化验的医生解释道：“是的，这种兴奋剂并不常见，多用于军*队，可以让人持续三天三夜在无睡眠下保持高度亢奋状态，疼痛感减弱，体能大幅增强。而且，我们刚才通过初步检查发现，患者身上有多处外伤，三处肋骨骨折，左臂小臂骨裂——三天前这名患者曾在我院就诊，出院时伤情也并不乐观。如今从X光片可以看出，他近日曾反复多次使用患肢，如不及时加以治疗，会有残疾风险。”

　　“这种药有什么副作用么？”

　　“有，而且副作用很大。”医生道：“药效过后，服药之人会出现嗜睡、暴躁易怒、暂时性精神错乱甚至片段性失忆的症状。这位患者目前情况应当属于嗜睡和精神错乱，至少需要一天左右的时间才能恢复……至于会不会出现失忆后果，要等他清醒之后才能得出结论。”

　　这之后，李清麟便再次被送进了市中心医院。他受伤的左手臂打上了夹板，全身的外伤也得到了及时处理，然而精神状态却始终不见好转：无论专案组问他什么，他都是要么答非所问、要么索性不理不睬，也不知道是真没听懂、还是装傻。

　　虽然他看起来似乎没有能力逃跑，但为了安全起见，负责看守的刑警还是将他的右手铐在床头，又加了一副脚镣——大概有二三十斤重，如果没人扶着，根本没法子走路。

　　嗡————

　　恍惚中，他只觉两耳之间阵阵轰鸣，那种单调、枯燥却又异常刺耳的声音简直让他头痛欲裂，浑身上下如万蚁啃噬，又疼又痒让人恨不得立刻死去。李清麟蜷起身子默默忍受着，他知道这是药物的副作用在作怪；对面几个人的说话声像苍蝇一样在他耳边绕来绕去，听得他心烦到想把他们的脑袋全都拧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才终于重归安静。李清麟听见了关门声，看来是专案组的人失去耐心，暂时放弃了对他的讯问。昏昏沉沉在床上躺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意识终于恢复了些，却又听见门外传来隐隐约约的人声。

　　“……龚科长，你怎么也在这里？”

　　这是季笙秋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紧张，而且充满敌意。龚科长……难道是龚沐风？

　　“Hello，季老师~”回答她的却不是龚沐风，而是另一个男人。男人的声音听上去简直如声优一样，好听到了不真实的程度，却隐隐夹杂着些许轻佻暧昧：“百闻不如一见，真没想到，三天之内就破获了枪杀案的季老师竟是这样一位年轻可爱的女士呢~”

　　“请问您是……？”季笙秋的声音客气而疏远：“市局的，还是省厅的领导？”

　　“我么，算不上什么领导。”男人轻笑了一声：“自我介绍一下——穆森，省警察厅犯罪心理咨询师，你也可以叫我Jason。说起来，我也算是个‘外聘人员’，跟季老师你倒是很有缘呢~”

　　“不敢当。”季笙秋干笑了声：“既然是省厅的领导，那就请进吧。”

　　病房的门被门外两名刑警推开，两男一女走了进来。女人自然是季笙秋，其中一个男人自然是龚沐风，另一个……

　　这是个相当英俊的男人，英俊得简直到了妖异的程度。此人三十岁出头的年纪，个子不算太高，目测一米七五左右，明明只是中等身材，看着却是比例极佳、简直可以去做西服广告的模特了。然而奇怪的是，他长得和他身后的龚沐风非常相像，虽然到不了双胞胎的地步，却也差不到哪儿去。

　　“不要那么紧张~放轻松。”陌生男人对他笑了笑：“刚才我在门外的自我介绍，你都听见了，对吧？李清麟先生？”

　　李清麟不吭声。穆森又上前半步，微微弯下腰打量着他：“嗯，确实是你。七年前我曾见过你，那时你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上台发言了呢……还记得吗，学长？”

　　学长？

　　季笙秋愕然地看向李清麟。直到这时，李清麟才终于有了反应：“你是T大毕业的？”

　　“确切的说，我‘也’是T大的毕业生。不过我是本硕博连读，在T大只读到博士毕业，后来又去M国读了博士后，不久前刚刚评上Kornel大学的心理学副教授。这不，省厅这边招揽人才，不知怎的联系到我了，前几天我才刚刚回国——哎，时差还没倒过来呢，真是的。”

　　“只”读到博士毕业？

　　季笙秋忽然很想把他这句话录下来，发到网上，让广大群众见识一下何谓真正的“凡尔赛”，然后用口水淹死他——尼玛，读到T大博士毕业还想怎样，她想读都读不了呢，毕竟没那个学术水平！

　　“喔，恭喜。”李清麟却仿佛没有多少触动，反而淡笑着说了这么一句，态度非常诚恳真挚——在权力、金钱、女人、社会地位等多种层面上，男人都是喜欢互相攀比的；然而面对穆森这种近乎挑衅式的自我炫耀，他却好像一点儿都不在意。穆森哈哈一笑，又道：“学长，千万不要灰心嘛！虽然我不负责你的案子，但你放心，我定会竭尽所能保你性命，给你在精神鉴定上运作运作——唉，说真的，我在欧洲度假时就听说你的事了，像学长你这么优秀的人怎会沦落到这步田地……太可惜，太可惜了啊！”

　　“穆先生！”季笙秋终于再也看不下去了。她大步上前挡在李清麟前面，冷声道：“既然您不负责这个案子，就请尽快离开，我要办案了。”

　　“哎呀，看来是我刚才哪句话不太中听，让季老师不舒服了？”穆森眯起一双细长的凤眼，单眼皮下眸光烁烁：“哦，说起来我也曾看过季老师你的节目。娱乐效果嘛，满分；专业上嘛，哈哈。”

　　“那是当然。”季笙秋眼睛眨都不眨，张口就来：“我区区一个普通大学出来的小硕士，怎能跟您这位顶级学府出身、还有海外留学经历的博士后相提并论呢？可有一点我比您强，想知道吗？”

　　穆森脸上虚伪的笑容逐渐消失了，看向她的目光也认真了起来：“哦？”

　　“我比你强的地方，就在于我很有自知之明。”季笙秋歪着头看他：“我没有你那么高的学历，也没有足够的钱出国留学，所以我也绝不会自我感觉良好。但是——”

　　她充满恶意地绽开笑容，声音压得又哑又低：“但是，我不会像某些人，明明长着一张黄种人的脸，却恬不知耻地崇洋媚外，让别人叫自己的英文名；更不会因为自己在某个领域取得的一点点成绩，就沾沾自喜洋洋得意，趾高气扬地撕裂别人的伤口痛处，来满足他那病态恶心的虚荣心！”

　　“你骂谁呢！”后面的龚沐风急了，瞪起眼睛就要上前，却被穆森制止。后者居然一点恼羞成怒的意思都没有，反而笑了起来：“季老师所言甚是，受教了。”

　　他面向着她，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去，竟就这么退出门外。“再见，我们还会见面的。”临关门之前，他居然隔空冲她做了一个“飞吻”的手势：“See ya，beauty~”

　　“傻X！”

　　直到门关好，她才恨恨地骂了句脏话，同时狠狠跺了一下脚。回过头的时候，却发现李清麟正望向她这边，长睫毛一瞬不瞬，眸子里盛满笑意，看得她浑身都不自在了起来：“你……你看我干嘛。”

　　“他说的没错。”孰料，李清麟竟语出惊人地冒出这么一句：“你确实很可爱。”

　　“少取笑我！”季笙秋不爽地白了他一眼：“那个傻X这么变着法子贬低你，你难道一点儿都不生气吗？”

　　李清麟微微笑着：“我只觉得他可悲。像他那般取得世俗意义上成功的人，却沉迷于通过打压他人满足自己的虚荣心——甚至连我这区区罪犯都不放过，岂不是很幼稚，也很可怜。”

　　“你倒是想得开，心也宽得很。”季笙秋哼了声：“理呢，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但我还是想骂他！——不，应该说，我简直想宰了他！”

　　“有些事想想没坏处，别付诸实践就好。”李清麟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为我这种人得罪上级不是明智之举。季小姐，你还是找机会向他示好为宜。”

　　“切，谁为你得罪上级啦！少往脸上贴金了。”季笙秋傲娇地撇撇嘴，目光落在他打了夹板的左臂上：“你胳膊还疼吗？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彻底恢复需要一个月，目前不影响日常生活。”李清麟正色道：“需要我做什么？”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季笙秋从文件袋里抽出一张红*头*文件递给他：“告诉你个好消息，上级批准你外出了。”

　　李清麟接过来扫了两眼，反问：“附什么条件？”

　　“……”季笙秋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实话：“植入人体芯片追踪器……以及，不得解除强制措施。”

　　李清麟没有说话。季笙秋硬着头皮抱怨道：“如果不是你……”她刻意避开了“越狱”这两个字，继续道：“我不会这么被动。但是你得往好处想啊！不管怎样，能出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离开看守所那种令人窒息的鬼地方，总比一直被关到死要好些，对不对？而且……”

　　“关于那件事，抱歉。”

　　“……啊？”

　　“我答应你。”

　　季笙秋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之前不还是寸步不让、说什么都要求外出时不可加戴械具，如今怎么如此轻易就妥协了？不会是又想越狱了吧？然而若有追踪器在，他根本无处可逃——

　　“你听清了。”季笙秋又重复了一次：“两个条件，人体追踪器和强制措施，缺一不可。即便如此，你也要接受吗？”

　　“我之所以接受，是想保有一些尊严。”李清麟温和地看着她：“即使我不接受，你的‘上级’也会强迫我接受。那时，我恐怕连最起码的尊严都会失去。”

　　季笙秋忽然变成了哑巴。

　　他说的一点都没有错——就在今天她来医院之前，许松局长将这份文件交给了她。她当时也曾提出过质疑，却被许松一句话给怼了回去：

　　“小季，你这次离‘进去’就只有一步之遥了，明白吗？如果不是李清麟良心发现主动投案，并且没有对孙杰动真格，就连我都保不齐要被查！你多多少少替我考虑考虑，行吗？”

　　“……”自知理亏的季笙秋抿了抿嘴，不甘心道：“可是，植入人体芯片这种事——这和把人当动物看有什么区别？就算他是个杀人犯，杀人偿命一枪毙了就是，何必要这般折*辱于他？！他是个脸皮很薄的人，之前说好了不会让他当众出丑——我们是法治社会，即便犯人也该有最基本的人*权！”

　　“人*权？他真想要人权，那当初就不该犯罪！法律面前没有谁能成为例外！”许松气得拍了桌子：“这事上头已经下了文件，我改不了，你也改不了！”

　　“可，可人体芯片……万一他不答应呢？”

　　“这事由不得他。”许松冷冷道：“他若足够聪明，同意了，起码还能有些体面。若他不同意，我们就帮他体面！”

　　此时此刻，面对着如此云淡风轻的李清麟，季笙秋感觉心里有些堵得慌。她难受地轻喘了几口气，才道：“如果你同意了，就请在这份文件上签字。今天晚上六点，会准时进行植入手术，位置在你的后颈。手术时间大约半小时，之后我会和你说一下外出的相关细节。”

　　李清麟抬头看了一眼病房里的电子屏幕，还有不到两个小时。他忽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手术后大约几天不能碰水？”

　　“额……大概得几天吧？”

　　李清麟叹了口气，道：“我想先洗个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