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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越狱(二) ...

  •   上午十点半,他从街角小摊贩处买了个煎饼果子,特地嘱咐老板多加了一个鸡蛋,不要葱花,共花了六元钱。数着口袋里不足百元的余款,他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有些发青,下意识地拉了帽檐,向西北边的一栋居民楼走去。

      这里的空气真是太糟了。在他遥远的家乡,没有这么多林立的高楼、也没有这样雾霾笼罩的天空。家乡有水,有鱼,有红,有绿……而这里,入眼一片无边无际的灰与黑,只有肮脏的尘土,还有他最不堪的回忆。

      他恨这座城市。

      嚼了几口煎饼果子,他站在这栋楼正下面,把帽檐压得更低了些,顺便拨通了电话。对面传来一个男人迷迷糊糊的声音,仿佛还没睡醒:“……喂?”

      “给我钱。”他冷冷道。男人沉默了不到五秒,声音怯怯地道:“你的活儿还没做完呢,这哪儿能预支啊……”

      “我就不明白了,”他立刻打断对方的话:“杀一个肯定得死的人,脑子有什么毛病?老子没钱吃饭了,怎么就不能先预支一半?”

      “额,哥们儿,你也别为难在下啊!”男人为难地小声抱怨:“又不是在下给你酬劳,你跟在下较什么劲嘛。”

      “所以你到底是给还是不给?”

      “不是在下不想给啊,兄弟……哎,有人敲门了,先挂啦。”电话另一头,男人顶着一头鸟窝式乱发、趿拉着拖鞋打着哈欠开了门,却冷不丁被来人吓了一跳:“请问您是?”

      那人毫不客气地直接推门而入,门“砰”的一声在他身后狠狠阖上了。男人结结巴巴地退了几步,双手捂胸做良家少女状:“你,你要干嘛……等等,你是那个杀手?!你怎么知道我家地址的,是老板告诉你的?”

      “这你无需知道。”那人摘了帽子,露出一张年轻清秀、却有些苍白的脸:“作为一个刚刚出狱的人,你的警惕性是不是太低了?像你这种卵用没有的货色,也能成为老子的‘上家’?”

      “……那你去问大老板,问我有什么用。”苏文良也不再一口一个“在下”了,垮下脸道:“实话告诉你,我这儿是一分钱都拿不出来,因为大老板就是这么吩咐的。我要是提前给了你,他一定会先宰了我!”

      “你不怕我现在就宰了你?”杀手狞笑着玩弄着手里的匕首,漫不经心地在他的脖子上比划着。苏文良虽然怕得要死,可还是闭着眼睛把脖子一梗:“士,士可杀不可辱!来啊,谁怕谁!”

      杀手道:“我只对钱感兴趣。最后再说一遍,把钱交出来!”

      苏文良感到脖子上倏然一凉,想必是被刀划破了一道口子。他惊悚地望着杀手那双充了血的眸子,知道对方已然动了杀心,当即崩溃地吼道:“真不是我不想给你,是根本没那个权限啊!兄弟,我就是个传话的工具!只有你杀了那个人之后,老板才会给我密码,让我解锁账户——”

      “查煤气!403用户在吗?查煤气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门外忽然响起煤气公司查表员的声音。紧接着,“砰”的一声闷响过后,苏文良便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待他再度苏醒之时,已是十二点多了。苏文良捂着肿胀的后脑勺,愁眉苦脸地扫视了一周自己的房间——三十平米不到的斗室里已是一片狼藉,所有的抽屉都被翻开,书本乱糟糟摊了一地,像是被土匪洗劫过一般,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发生了什么。苏文良却只是苦恼地揉着仍微微发木的脑袋,小声嘟囔着开始收拾残局:

      从小被欺负到大,他早就习惯今天这种“遭遇”了。

      收拾了约莫小半个小时,门外却又忽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苏文良在吗?社区矫正中心的。”

      他这出狱才几天,这帮人来的还真快!苏文良郁闷地皱紧眉头应了声:“嗳,等一下。”这才晕晕沉沉地走到门口,通过猫眼向外看去。果然,门外站着一个个子很高的警察,一张毫无特色的平凡面孔正对着猫眼的方向,没什么多余的表情。苏文良这回长了个心眼儿,警惕地问道:“那个……请问可以出示一下警官证吗?”

      男警察不耐烦地啧了声,却还是按照程序拿着警官证在猫眼前一晃:“苏文良先生,请开门吧?”

      他这披着文明礼貌外皮、实则拽得二五八万的典型公职人员态度,让苏文良好不容易抬起来的警觉性瞬间又跌破原点。将警察请进屋来,苏文良又殷切地给他沏了一杯茶:“警察同志,您辛苦了!这大热天的,喝口茶吧。”

      “哦,不必了。”警察一副义正辞严的虚伪模样:“我们是有纪律的。苏文良,你自己一个人住在这儿?”

      苏文良小心翼翼地瞄了眼警察,忽然发现对方露在外面的锁骨处有几处淤青,像是打架斗殴后留下的伤痕,心里泛起一瞬间的疑惑——可这疑惑没持续两秒,就被他抛在了脑后。

      “啊,其实还有个女儿,嘿嘿。”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警察倒也没怎么惊讶:“看档案上说,你之前离过婚,女儿由你抚养。是这样吗?”

      “是这样的,警察同志。”

      “你犯案之前收入不低,虽然独自抚育女儿确实吃力,却也不至于穷到为诈骗集团做黑客的程度。”警察面无表情地继续问道:“是有什么实际困难吗?”

      “……实不相瞒,”苏文良腼腆地羞红了脸:“在下,额,我女儿罹患先天性血友病,每个月都要至少五六千块的治疗费,所以……我那点儿薪水,在A市本来就买不起房子,除开每月房租和煤水电气、日常开销,也不剩什么钱了。可孩子她……警察同志,您要是也有孩子,肯定能理解我的心情。”

      “能理解。”警察点了点头:“你女儿现在在家吗?几岁了?我家也有个女孩,今年五岁了,估计和她差不多大吧?”

      “差不多,小樱今年六岁。这孩子身子太弱,我一般都让她在屋子里休息……这会儿估计也醒了。小樱!”苏文良回头冲着卧室轻唤了声:“过来,给叔叔问好!”

      “好的,爸爸。”随着一声虚弱的应答,一个清秀却有些面黄肌瘦的小女孩推门走了出来。苏文良把她领到警察眼前,讨好地笑着道:“警察同志,这就是小女苏樱。”

      “叔叔好。”苏樱虽然身体羸弱,却明显比一般孩子更加早熟,见了陌生人竟一点儿都不害羞,举手投足落落大方。警察轻轻摸着她柔软的头顶,深灰色的眸子里情绪有些复杂:“你服刑这段时间里,谁照顾她的?”

      “她妈,哦,也就是我前妻,不过早就再婚了。”苏文良神色有些难过:“小樱不怎么喜欢她妈,因为她妈脾气特别坏……是我不好,让她跟着我受罪了。”

      警察“嗯”了一声,不再言语。倒是苏樱抬起稚嫩的小脸,好奇地打量着警察的脸:“叔叔,你的脸上是什么呀?”

      脸上……是什么?脸上能有什么?

      苏文良的心瞬间提了起来。他下意识地、用一种近乎恐惧的神情盯着眼前的警察:“……警察同志,您,您贵姓?”

      孰料,警察却根本没理他。他只是用空闲着的那只手缓缓从鬓边揭下一层“面具”——随着他的动作,一张熟悉的俊美脸庞逐渐现出原貌,然而看在此刻的苏文良眼中,却俨然如地狱修罗!

      “这个啊,”“警察”把撕下来的“面具”放在苏樱小小的手掌心里:“这叫彩泥。你爸爸没给你买过吗?很好玩的。”

      “李、李……麟……麟哥!”

      随着一声恐惧到扭曲的惊呼,苏文良吓得噗通一声坐倒在地:“麟哥!你,你,你不是……你不是……”

      “我不是该在牢里,对么?”李清麟一手搂着女孩儿的细腰,一只手拄着下颌,好笑道:“我越狱了。怎么,想告发我?”

      “我不敢!”苏文良想上前抢回女儿,却被李清麟那双美丽而阴郁的灰色眼睛生生钉在了原地:“你,你,你做什么都与我无关,我绝不会告诉警察你来过这儿……放过我女儿,她还是个孩子啊!”

      “叔叔,你是坏人吗?”好死不死的,苏樱偏偏在这个时候犯了傻,作死一般地发问。李清麟低垂着睫毛看她,目光温柔缱绻:“是的,叔叔是个很坏的坏人。你怕我么,小姑娘?”

      “我不怕你呀。”苏樱的脸色有些苍白,可眼睛里却泛出光来:“叔叔的眼睛很善良,不像别的大人那么冷冰冰的。你的眼睛里有光呢……”

      “小樱,别乱动!”苏文良想要制止,却为时已晚——苏樱的小手已经抚上了李清麟的眼睛,然后顺着又摸了摸他长长的睫毛:“叔叔,你的眼睛真好看呀。”

      李清麟任她乱摸一通,一点儿生气的意思都没有。他轻轻拍了拍女孩儿的后背,柔声道:“叔叔还有事要跟你爸爸说,你先回屋,把门锁好。”

      待苏樱顺从地进屋关好门,苏文良才意识到他好像对苏樱并无挟持、利用威胁之意,这才堪堪恢复思考能力:“麟哥,您老人家到底有何贵干?在下这家徒四壁的,你也看见了,实在帮不了你什么啊。”

      李清麟但笑不语。他甚是随意地从警服上衣口袋里取出一片薄薄的刮胡刀,问道:“记得它么?”

      怎么可能不记得!苏文良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动都动不了:“我……之前寇管教不是已经……”

      “对,之前的已经没收了。”李清麟把玩着刀片,修长的手指被锋利的刀刃映得有些惨白,一如他此时此刻同样惨白的脸色:“这是我从便利店里买的。很好用,要试试么?”

      苏文良拼命地眨巴了几下眼睛——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快从喉咙里蹦出来了!“可是,您,您忽然提这件事,您这……我真不明白您的意思。”

      李清麟叹了口气。他忽然像是失去了全部的耐心一般,左手按在苏文良瘦弱狭窄的肩头,冷笑道:“苏文良,咱俩以前没有过节吧?为什么害我?”

      “噗通”一声,苏文良这次真给他跪下了。李清麟平时看着就是个文文弱弱的细高挑儿,可如今穿着半截袖的夏季警服,露在外面的小臂却全是流线型的肌肉,一丝赘肉都没有,尤其用力之下更显充满力量——独属于男性的、原始的、野蛮到极致的力量!苏文良的肩膀被他捏得咯吱作响,痛得他以为自己的骨头已经碎了!

      这是何等变态的恐怖力量!

      “大、大哥,麟哥,麟哥!”苏文良口不择言地连连求饶:“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那天我也是没办法啊,他们叫我那么做的!确实有人要害你,但不是我!”

      “他们。”李清麟手上的力气似乎松了些:“‘他们’是谁?”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进看守所前有个便衣找过我,可那时天都黑了还没开灯,我没看清他的脸!是他逼着我……他说,我会被安排成为你的同监,之后会有人告诉我怎么对付你!”

      “刀片是谁给你的?”

      “是寇、寇管教……啊!”

      肩膀上的力道陡然加重,苏文良疼得大叫一声,冷汗一滴滴落在地上。李清麟语气平淡道:“你和寇金鹏有私仇,想编造这种愚蠢的谎言借我之手除掉他——你是有多看不起我?再不说实话,我就当着你女儿的面,肢解了你。”

      苏文良惊恐万分地仰望着他,宛若仰望着一尊邪恶的神祇。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从眼前男人这张极具欺骗性的美丽面孔之下,触及了他冰冷无情的内里——

      “是食堂里的一个厨子。”恐惧过了头,苏文良现在的神情已然有些麻木:“你不能放风或者像其他人那样出去就餐,所以他们找了一个厨子联系我,是他给我的刀片,让我当晚放在你床下,栽赃于你。”

      “厨子姓名,长相?”

      “很普通的中年人,五十来岁,身材臃肿……他长得特别普通,我记不住他的脸。名字我更不知道了,不过那之后我就再也没在食堂见过那个人,估计是个临时工吧。”

      “那天晚上停电,也是你的杰作。”

      “……嗯。”

      李清麟的视线落在他细细的脖子上:“在我之前,有人袭击过你,并且顺道实施了入室抢劫,对么?”

      “对,对对对。”苏文良像是回过神儿似的,一叠声地哀求道:“麟哥!你是在下的好大哥,您大人大量就饶了在下吧!在下上有老下有小……之后您要收拾寇金鹏,在下也出了力的!您大人不记小人过,看在在下将功折罪的份儿上,别杀我!”

      “起来,我不会杀你。”李清麟漠然地抬了抬手,示意他不用再跪了:“说说抢劫你的那个人。”

      “我不认识他,但我知道……”苏文良犹豫着瞄了他几眼:“麟哥,您,您既然逃出来了,应该看报纸了吧……”

      秦唐死了。李清麟知道他指的是哪件事,可他不想亲口说出来:“你知道他是杀害秦唐的凶手。”

      “是的,您太聪明了!”苏文良由衷地赞叹了一句,又道:“他来找我要钱——我必须得向您解释一下:我事先真的不知道他会杀了秦管教,如果知道我肯定会阻止的!秦管教真是个好人,真的……太可惜了。”他讨好地又瞄了眼李清麟:“秦管教的事,您没生我气吧?”

      “没有。”现在,李清麟的情绪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了:“继续说。”

      苏文良这时才稍稍放松了一点:“我出狱后收到‘大老板’……哦,就是那个出钱让我对付你的人,他的消息。他打电话给我,让我接收一笔一百万元的款子,给那个杀害秦警官的杀手准备好,等……”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李清麟的表情,结结巴巴道:“等,等他杀了你,就把所有的钱都给他。”

      李清麟听了之后,居然一点儿愤怒的意思都没有。他笑了笑,道:“你这位老板,开的价位还不如条子开出来的要高,真是吝啬。”

      当时,警方针对他这个“连环杀手”发布的“悬赏令”金额高达200万元,堪称联邦有史以来最高的赏金了!

      苏文良不敢,也不知道怎么搭茬,只得继续说了下去:“但是我是那种人吗?我是个有恩必报的,您之前待我那么好,还从寇金鹏那畜生手底下救了我,我怎么可能害您呢?那个凶手跟我要钱,我当然不能给啊……”

      “他长什么模样?”

      “啊,这回我倒是看清了。”苏文良眼前一亮,道:“他大概也就三十岁,可能还不到。长得挺帅,啊,当然没麟哥您这么帅——怎么说呢,属于清秀挂的,其实也不太起眼。个子跟我差不多,比我壮实,但也挺瘦的,瞅着身形跟您有点儿像。”

      “戴着帽子?”

      “对!您怎么知道……您看见他了?”

      李清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他为什么没能杀了你?”

      “说来真是幸运,”苏文良心有余悸道:“他把我脖子划破的时候,查煤气的就来了。这小子估计是怕被人发现,所以把我打晕之后就跑了。”他忽然情绪激动地拍了下地板,骂道:“他令慈的,还把在下家里的现金洗劫一空!”

      李清麟还是头一次知道,竟有人能把“他妈的”说得如此文绉绉。他没兴趣跟苏文良贫嘴,只是抓着自己关心的点问了下去:“大老板给你的100万元款项,现在在你户头上么?”

      “在的。”苏文良不敢说谎,老老实实答道:“其实我也想不通,为什么这么轻易地就给我了,不怕我私吞然后远走高飞?那个杀手找我要钱,我也不是贪图那50万元,只是如果我真给了,那才是真找死!毕竟除了大老板就只有我知道他是凶手了,他怎么可能留我的活口?我骗他说户头有密码,等他完成任务老板才能给我密码——哎,我还得跟您解释一下,不是我让他去杀您,而是……当时我要不这么说,我就没命了!对不住啊麟哥,我那时寻思着您有警方保护,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被他……嘿嘿,您别生我气哈。”

      “嗯,你也很聪明。”李清麟赞许地点了点头:“不过,既然你这么聪明,为什么就没再深入地想一想——大老板为何直接把那100万打到你的账户上,并且通过你与凶手单线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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