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杀》龙五爷

13、秦唐的真实想法

　　秦唐先是愣了一愣，旋即松开手，颓丧地坐回椅子上，双手抱住自己的头：“是，我心底里始终认为你是个杀人犯，是跟我们所有人都不一样的怪物！就算你杀的人都该死，可那也该是法律判他们死刑，不是你！杀人就该偿命！自从进了看守所，你表面上是很老实，可我能从你的眼神里看出来——你根本没有任何悔过之心！你跟别的犯人完全不一样，他们怕我、讨好我，畏惧监规，是已经被‘改造’成功了的人，可你根本不怕我，甚至简直可以说是看不起我，怜悯我！我劝你好好表现，立功减刑，你听进去过一次吗？你他妈根本就不在乎！既然这样你还自首个屁，逍遥法外啊！实话告诉我，你只要抓到机会就一定会跑，对不对？你就是喜欢戏弄警察、戏弄法律对不对？”

　　他没头没尾、毫无逻辑地发泄了一通，然后气喘吁吁地停下来等着李清麟反驳或者置之不理。却没想到，李清麟居然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不错，我们从来就不是一类人。”

　　“……”秦唐死死地盯着他：“如果你想跑，为什么还要告诉我那个跟踪者的存在？”

　　李清麟轻笑了声，才道：“冤枉。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想逃了？”他有些不耐烦地闭了闭眼，冷静地指出对方的错误：“秦警官，你现在应该把重点放在自己身上，而不是像只苍蝇一样围着我打转。”

　　“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我像只苍蝇一样围着你打转？”秦唐被他这句话彻底激怒了：“看管你是我的本职工作！”

　　“那么我立不立功、减不减刑关你什么事？”李清麟忽然睁开双眼，冷笑道：“至于看管我，天底下是只剩下你一个警察了吗？你以为你是什么，感化世人的圣父耶和华？不自量力。”

　　秦唐从没被他这么正面回击过，一时呆若木鸡。他恍惚间有些后悔自己刚才那些口无遮拦的肺腑之言——他确实不相信李清麟的为人、始终怀疑他会越狱，也从未真正地把他当做一个平等的“人”来看待……直到今天他自己才发现这一点。

　　他想，李清麟现在一定非常伤心。

　　“那个跟踪我的人，”秦唐艰难地试图转移话题：“如果真像你所说的那样危险，我一定会把他找出来。至少，我会向上级汇报……”

　　“随你吧。”李清麟丝毫不给他面子地单方面结束对话：“给我找本书，随便什么都行，我想看看。”

　　那日之后，两人的关系似乎陷入了一种僵局。秦唐事后向他道歉，说自己当时是胡思乱想得过分了些，可李清麟根本不买账，要么三句话之内结束聊天、要么干脆理都不理他，活像个耍脾气闹别扭的大小姐。三天之后，医院给李清麟又做了一遍检查，确定他基本已经恢复如初之后，他们便把他带回了看守所；至于那个“鸭舌帽”，事后秦唐向领导申请找医院调监控，却被莫名其妙的所长一口回绝：

　　“小秦，没事儿不要自寻烦恼。”所长说：“身为管教，怎么能被犯人牵着鼻子走呢？”

　　秦唐电话里表示服从领导安排，放下电话开始骂骂咧咧。他知道，若由看守所出面要求医院调取监控难免还要层层上报——现在上头管得严，屁大点儿事儿都要上报，所长他老人家这是嫌麻烦，才这般敷衍他的。至于李清麟那边，这个小心眼儿的居然从进了看守所大门就直接吵着要见所长本人，而所长那个官场老油条不知道是被他灌了什么迷魂药，才过了一天就雷厉风行地把秦唐调到了别的监区！

　　饶是如此，秦唐还是决定在临走前再见他一次面。他本以为自己这次必然还得忍受李清麟那阴晴不定的脾气，可没想到，当他最后一次把李清麟带到自己的办公室时，李清麟的态度简直好得无可挑剔，仿佛两人之间的矛盾从来就不存在一样，这反而让秦唐更加恼火了：“李清麟！”

　　“嗯？”

　　“你赢了，我服你。”秦唐咬着牙恨恨道：“你会后悔的——没有第二个人像我这样愿意关照你了！”

　　李清麟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是吗？真可惜。”

　　秦唐指着被自己收拾好的办公用品，冷冷道：“我今天就要搬去C区了，拜你所赐，一切都要从头开始。”他咬牙切齿地一拍桌子，发了狠话：“记住你今天的选择，以后别求我回来！”

　　“秦唐，”李清麟温和地直视着他，长而浓密的睫毛下目光中盛满笑意：“你这么舍不得我，会让我误解的。”

　　什么意思？什么误解？秦唐敏感地退了小半步，立时感觉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你别恶心我！”

　　李清麟笑而不语。秦唐瞪了他半晌，才慢吞吞地从抽屉里拿出一支精美的圆珠笔和一只眼镜盒，交到他手中：“反正我也要走了，就跟所长提了还给你眼镜的事情，他没反对。还有这支笔——别的犯人都不限制这个，你也不该被区别对待，所以你先用吧。以后有别的需要的话跟新管教提，我同事人都很好，没人会为难你的。”

　　李清麟接过这两样东西，心里其实十分感动，可他却只是点了点头：“谢谢你，秦唐。”

　　“免了吧！看你这感恩戴德的样子我就恶心，鬼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估计是觉得我这个条子是个以德报怨的傻X？”秦唐笑骂道：“罢了，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嫌我烦——上次市局那位季老师似乎很看重你，说不定能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千万把握住，我可不想哪天看见去刑场的囚车里面装着你这混蛋！”

　　“你很啰嗦啊，秦管教。”李清麟故作轻松地跟他开着玩笑。也许，这是他最后一次叫他“管教”了，甚至是最后一面也说不定——像他这样的重刑犯，除了本监区的管教和同监犯人，其他人根本没有见到他的机会。

　　秦唐眼睛一酸，险些掉下泪来。他知道自己不是同性恋，可他也知道，自己有多么喜欢眼前这个男人——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欣赏”更多一些……毕竟李清麟这个人身上似乎有种奇特的魅力，苍白而俊美，神秘而忧伤，可以温柔似水，也可以非常果决狠毒，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他的真面目到底是什么。想到这里，他忽然做了一个自己都没想到的举动：

　　他大步走向李清麟，张开双臂抱住杀人犯清瘦的身体，用力地拍了拍他单薄的后背：“我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再见。”

　　李清麟也抬起胳膊抱住了他，轻轻拍拍他结实的肩膀：“忘了我的事，祝你升职加薪，生活幸福。”

　　门外等着李清麟的新管教——骆建明，一个很严肃的中年警察——这时也适时地敲了门：“小秦，好了吗？”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见秦唐没有主动放手的意思，李清麟只得自己狠心地推开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我走了。”

　　“好。”秦唐这回破天荒地没再废话：“再见。”

　　“小心白翎，她是个很危险的女人。”临走到门口时，李清麟最后说了这样一句话，随即被等候多时的骆建明铐好手铐，带走了。秦唐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似乎还在回想刚才两个人话别时的情景，这句话便如过耳的风声一般，于空气中悄无声息地飘散了。

　　蒋丽回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淤青。蒋峰一看她这副德行就知道发生了什么，然而却只是漠然地假装没看见，继续“奋笔疾书”假装学习——实则偷偷跟自己的新女友胡蝶发信息。

　　“宝贝儿啊……我的宝贝。”蒋丽狼狈不堪地擦干了脸上的灰土，把钱包里皱皱巴巴一小摞现金塞进抽屉里，对着屋子里儿子的背影痴痴自语了一句，随即转身进了厨房。儿子最近似乎确实悔改了，一学就学到凌晨，她可不能让他饿着。大小伙子的，正是长身体的好时候！

　　“你白天不是问我妈去哪儿吗？”蒋峰鬼使神差地发了一句：“其实她是去跟那个男人要抚养费去了。”

　　“是吗？”胡蝶立刻回了两个字，似乎很感兴趣。蒋峰像是找到发泄情绪的树洞一样，立刻回复：“我妈五年前就离婚了。那个男人婚内出轨找了个小三儿，被我妈发现后还把我妈暴打了一通，然后想法子让我妈带着我净身出户了！”

　　“噫~”胡蝶发了个“呕吐”的表情包：“你爹可真恶心！”

　　“他才不是我爹！我没有爹！”蒋峰阴沉着脸写道。胡蝶问：“你恨他？”

　　“我恨不得宰了他！”

　　胡蝶半天没言语。正当蒋峰等她的回信等得抓心挠肝之际，她忽然又问：“你喜欢你妈么？”

　　这是轮到蒋峰沉默了。他思索再三，才冷冷地回复道：“她逼我逼得太狠了，我恨她。”

　　随即后悔似的又补充了句：“当然不是对那个男人的那种恨，我是觉得她既可恨又可怜。之前为那个男人洗衣做饭当免费保姆，后来又对我这样——你知道吗小蝶，我觉得她很可怕，她打我的时候往死里打，爱我的时候却也能好到为我去死。”

　　“你好可怜。”胡蝶深表同情：“没办法，给你一个抱抱吧！”后面又是一个很温馨的“拥抱”的表情。

　　“……我不要别人可怜我。”蒋峰却不领情：“对不起，我不该跟你说这些。”

　　胡蝶大大咧咧道：“这有什么，我是你女票嘛！”

　　蒋峰看了“女票”两个字，脸上又立刻有了笑容，可下一秒胡蝶的话却吓得他险些从椅子上跌了下去：“阿峰，你不是想杀了你那个爹吗，我帮你！”

　　“……别胡闹！”

　　蒋峰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胡蝶似乎非常失望：“什么嘛，我以为你真是个说干就干的男子汉呢！搞半天就会耍嘴皮子过过瘾！”

　　蒋峰涨红了脸道：“……我要是真杀了他，我不得坐牢啊。”他又自言自语式的嘟囔道：“你以为谁都像你那个变态杀人犯偶像？”

　　胡蝶当然是听不到他这后面半句话的。她打了个哈哈：“我开玩笑的，你还真敢信呐。对了，其实我今天跟你分手后没立刻回家，就坐在你家楼下，亲眼见着你妈进门的。你猜我看见了什么？”

　　“你看见什么了。”蒋峰的心忽然提了起来，紧张地问道。胡蝶等了会儿才发过来：“我看见你妈坐在小区门口嚎啕大哭，她的头上、脸上全是血！”

　　什么？！蒋峰终于坐不住了：“你别骗我，她明明只是淤青——”

　　“她能让你看见她那副模样吗？”胡蝶反问：“其实你可能不知道，阿峰，我挺早以前就注意到你了——早在海哥介绍我们认识之前。”

　　接着，她简单地说了一遍事情的来龙去脉。蒋峰也是直到这时才知道，原来这个女孩儿就住在他家隔壁那栋楼里，平时上下学时总在小区里看见蒋丽上下班、买菜，有一天她竟发现蒋丽满脸是血地从外面回来，吓得问她需不需要报警，却被后者一口回绝；非但如此，蒋丽还冷着脸让她不要多管闲事，随即急匆匆地走上了楼，留下胡蝶站在原地，莫名其妙。

　　“我问我妈去！”蒋峰来不及跟她再多说一句，便冲出房门——蒋丽此时心情乱得像麻，根本没注意到儿子的房门竟然没有反锁，而是一脸疲惫地冲他笑了笑：“怎么啦小锋？”

　　“妈，他是不是又打你了。”蒋峰一米八多的身高，身材比同龄男孩儿还要壮实一些，此时看起来竟颇有压迫感。蒋丽一愣，随即道：“没，你别多想了，妈没事儿。”

　　“你骗我。”孰料，一向乖巧懂事的儿子居然阴沉沉地又上前一步，抓住她瘦小的肩膀，仔细分辨她脸上的伤——果然，胡蝶没有骗她。她的伤已经处理过了，而且眼睛也是肿的！

　　“小锋，妈真没事儿，真没事儿……”女人徒劳无功地解释着，安慰他。蒋峰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妈，下次你别去找他了，我去。”

　　“别了，你好好学习，不用管这些没用的！”蒋丽连忙摆手：“你知道，你爹就是个驴脾气，也就我能受得住……你去了非得打起来不可！”

　　“那我也得去。”蒋峰犟得像一头牛，前所未有地固执道：“我就不信他能打死我！”

　　或许，真有可能，他还能打死那个混蛋！

　　“别闹了！”蒋丽陡然尖叫起来：“学你的习去！大人的事情小孩子操什么心，你能考上好大学比什么都强，那就是对我最大的报答了！别学你妈，一辈子窝窝囊囊寄人篱下，你妈我就知足了！”

　　“妈！我就不是个学习的料！”蒋峰吼道：“别再给我压力了，我快疯了你知道吗？人不是机器天天学习还能不烦，我已经快到极限了！可就算我没法保证一定能考个好大学，最起码我能保护你！”

　　“够了！你给我闭嘴！进屋学习去！”蒋丽忽然暴怒起来。她发疯一样扯着自己的头发，像个精神病发作的疯女人，吓得蒋峰当时就没了动静，偌大的身体缩成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