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杀》龙五爷

12、秦唐的疑心病

　　窗外的小鸟婉转啁啾，空气中桂花的香气似乎开始变得浓烈了。蒋峰百无聊赖地转着笔，眼睛透过镜片看向外面的世界——

　　啊，现在他根本学不进去了。那些习题册上的文字、数字统统成了道教符箓上的天书，他一眨眼，它们就活过来似的尖叫着从纸面上挣脱而出、飞到半空中，然后争先恐后地逃出了窗外！

　　“喂！”

　　楼下忽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好听的女孩子的声音。是胡蝶！蒋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飞快地扑向窗台探身向下望去，只见胡蝶就站在楼下正对着他窗子的位置，欢快地冲他招手：“嗨！”

　　蒋峰正想跟她说些什么，一样东西却从头顶缓缓“垂”了下来，最后落在窗沿上面。蒋峰捡起一看，竟是一部崭新的手机，开机界面上赫然竟是那天胡蝶屏保上的男人……那个俊美得像是网红的杀人犯！

　　蒋峰正踯躅着，一条信息弹了出来：“猜猜我是谁？”

　　“你是胡蝶。”蒋峰飞速给她回了信：“这是你的手机？为什么给我……为什么是从楼顶上吊下来的？”

　　“听说你妈妈没收了你的手机，我买给你的。”她俏皮地回复道：“是不是很浪漫？”

　　蒋峰对着屏幕上陌生男人的脸，根本笑不出来。照片上只有男人侧着的上半身，周围似乎有很多人，然而全部被模糊处理、成了一片白茫茫的背景。男人穿着一身干净的白衬衫，领口微微敞开了些、露出小片白皙如雪的皮肤，脸上甚至带了一点温和的笑意，然而两只胳膊似乎很局促地“掬”在身前，姿势有些扭曲——

　　天呐，他好像是戴着手铐的！

　　“为什么给我买手机？我不需要。”蒋峰勉强压抑住心里强烈的不适之感，好半天才回复。胡蝶道：“当然是为了跟你联系。我想约你出来，可以吗？”

　　“太抱歉了，我出不去，我妈把门反锁了。”

　　“哦！她居然非法拘禁自己的儿子！”胡蝶发了个“大哭”的表情：“要我帮你报警吗？”

　　“千万别！太丢人了。”蒋峰连忙制止她：“对不起啊，胡蝶，要不我把手机还你吧。”

　　“你今天不出来见我，我就等着。”胡蝶道：“你这么怕你妈妈？她做错了，你不反抗吗？”

　　“可是，她毕竟是我妈。”蒋峰的语气有些迟疑：“她这么做，也是对我好吧。”

　　“也对，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胡蝶道：“不过我刚才看见你妈出去了。你抽屉里一定有你家大门钥匙，对吧？”

　　她好聪明，怎么猜到的？蒋峰下意识地打开抽屉看了一眼，才回她：“嗯，可是有这个钥匙我也打不开里面的卧室门。”

　　“笨啊你。我不在楼下吗？把钥匙扔下来，我给你开门。你家门牌号多少？”

　　蒋峰恍然大悟，迅速给她发了房号，然后拾起钥匙就顺着窗户丢了下去。过了不到五分钟，卧室门就从外面打开了，胡蝶俏生生地站在门口，粉色的碎花小裙子衬得她宛如风中摇曳的小百合，漂亮的不可方物：“你好呀，阿峰！”

　　她的笑容明艳而热烈，宛若一团火焰，瞬间就烧焦了蒋峰所剩无几的理智。一种近乎悖德的“偷情”的快感吞噬了他，鬼使神差的，他大步上前，一把搂住了“美救英雄”的女孩儿：“胡蝶，你……你真是我见过的最漂亮、也最勇敢的女生！”

　　“勇敢吗？”耳边听得她吃吃的笑：“难道不是胆大包天？”

　　蒋峰心花怒放，却也没忘了问正事：“我妈一会儿回来怎么办？”

　　“我听见她打了个电话，好像在跟人吵架，五分钟后上了273路公交车——那辆公交车你知道吗？估计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吧。”

　　蒋峰当然知道。她竟然又去找那个男人要钱去了！他冷漠地想。不过，这样一来，估计到晚上她也回来了。真是天赐良机！

　　“走吧阿峰，带我去游乐园好不好？”胡蝶非常自来熟地一边拽着他出了门，一边欢快地问道。蒋峰随手从抽屉里拿了点零钱，同时心里有些别扭地、无端生起了气：他忽然又想起了手机屏幕上的那个杀人犯……

　　“小蝶，”路上，他迟疑着问她：“手机屏幕上的那个男人——我记得他叫李清麟，对吧？你为什么把他的照片放在给我的手机上？”

　　“我说了啊，他是我的偶像。”胡蝶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喜欢他啊，你不喜欢吗？”

　　“可他是罪犯，而且是杀人犯！”蒋峰面露恐惧之色：“再说我只喜欢女孩子，你放一张男人的照片……我觉得很不舒服。”

　　“呀，你在嫉妒他吗？”胡蝶笑嘻嘻地摸了摸他的鼻梁：“他都是我叔叔辈的了，我怎么可能把他当‘男朋友’看？再说，我也不认识他呀。比起镜花水月的幻想，我还是更喜欢触手可得的你呢。”

　　“……真的吗？”蒋峰问：“我们不是只见了一面吗？”

　　胡蝶格格地笑了起来。她一点他的额头，像是给他种了什么蛊虫似的：“傻子，一见钟情没听说过吗？”

　　蒋峰羞红了脸。他忽然执起她纤细白皙的手腕，学着电视里外国电影里男主角的模样吻了吻：“深感荣幸，我也爱你。”

　　她的手腕上戴着一串精美的手链，手链上绣着一朵鲜艳的红玫瑰，玫瑰下缀着三个英文字母。没等他仔细分辨出来，胡蝶就敏感地收回了手，娇嗔道：“你太急了！感情得慢慢培养嘛。”

　　她忽然踮起脚尖勾住他的脖子，轻轻地在他耳边吹了口气，声音似乎有些哑：“呐，待会儿请我吃刨冰，好不好？”

　　秦唐出去大概十五分钟之后，李清麟就从小睡中醒了过来。

　　就算之前确实失眠了很久，可这几天他一直在补觉、到现在简直有些超量了。睁大眼睛对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他终于再也躺不住，索性挪动双腿踩着拖鞋，一边抓着床栏缓缓坐了起来。

　　医院的床并非固定在地面上的，不过要独自拖动这样一张沉重的铁床，也几乎没有可能。好在床的位置离窗户不过两步之遥，即便双手被锁在床头，倒也不影响他看到窗外的风景。其实，医院本身也没有什么“风景”可看，不过是钢筋水泥和工业污染下灰蒙蒙的天空，但对于此时的他来说，“外面”就象征着自由：或许，是他永远再也无法触碰到的自由。

　　拽着手铐坐了只一会儿，李清麟就感觉到了腕骨愈发强烈的胀痛，回头看了眼，左手手腕竟已经磨破了一层皮。他叹了口气准备重新躺下，余光却忽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秦唐！

　　此时，秦唐正拎着一袋东西从医院前楼出来，似乎是向住院部这边走，却忽然停下脚步。一个三十来岁的少*妇领着四五岁的小男孩向他跑了过去，秦唐把袋子往旁边一方，蹲下来把男孩搂在怀里，对着他左右两边脸各亲了一大口！

　　“现在不是中午吗？怎么他老婆孩子会在这种地方……”李清麟寂寞地自言自语了一句，忽然想起来今天是周五，幼儿园的小孩子一般中午这个时候也就放学回家了，难怪。

　　楼下那边，秦唐重新站起身来，又跟女人——也就是他老婆金秀嘱咐了几句，金秀便领着孩子便从医院大门走出去了。秦唐站在原地依依不舍地看着他们的背影能有半分钟左右，才拎起地上的袋子，慢吞吞地向住院部前门走去。

　　李清麟漠然地看完了这对儿小夫妻短暂的相逢戏码，这时也如梦方醒般冷笑了声。不是讥讽，更像是一种顾影自怜式的悲哀：他忽然痛恨起了自己刚才的娘们儿兮兮，到底是有多无聊才会拼着把自己手弄伤也要“看风景”！

　　正待收回目光，一个陌生的身影却忽然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人约莫一米七五左右的身高，偏瘦，带着鸭舌帽遮住了脸，随着人群不紧不慢地跟了过去——

　　不错，就是“跟”过去的。他的目的绝不是医院的交款处或者某间诊室，而是某个人！那个人会是谁？

　　李清麟的心陡然提了起来。他猛地站起身想看清楚那人的脸，却带得床也跟着挪了半寸，随即发出“嘎吱”一声堪称巨大的闷响，疼得他嘶的吸了口气，险些痛叫出声！门外站岗的警察闻声立刻破门而入，两杆冲*锋枪毫不留情地抵在了他的额头上：“不许动，蹲下！你想干什么？”

　　李清麟双手扶着床沿半跪在地，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我……尿急……”

　　“怎么了这是！”好死不死的，秦唐这时偏偏正好进门，恰巧看见了李清麟最狼狈的一面。他把东西放在桌子上，赶忙扒开其他两个警察的枪：“嘿，哥们儿！哥们儿！有话好好说，别动枪啊！”

　　“……”见是看守所的管教，两个刑警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其中一人道：“刚才我们听见屋子里有声音，进门后发现嫌疑人有逃跑意图，所以立行制止。”

　　秦唐急的汗都顺着鬓边流下来了：“他，他可能是……可能是想上厕所了，屋子里没人帮他，怪我，这得怪我！这人特别老实，不会逃跑的，放心吧！我给他担保！”

　　“秦哥，你也是干咱们这行的，应该知道责任重于泰山的道理！”刑警有些不悦地收了枪，冷肃道：“看守所人手再不够也得保证嫌疑人的绝对安全，万一人跑了，大家全都得受累！再说这外边全是老百姓，一出事儿那就是大事儿！”

　　秦唐不敢多说，只能唯唯诺诺地陪着笑，把刑警队的两位爷给哄出门去了。他回过头刚想板起脸教训一通某个惹祸精，却在看到李清麟惨白到极点的脸色之后，心又软了一大半：“你又怎么啦？我出去的时候不还好好的么……哎我去，你手怎么搞的！”

　　他赶快把李清麟扶回床上，解了锁着床头的铐子塞回腰间，焦急地查看伤势，确认没有伤及筋骨才松了口气：“你行啊，李清麟！得亏我出去之前把你给锁了，这要是没锁你就打算跳窗跑了是不是？你是存心想把我也坑死是不是？”

　　“我看见金秀和你儿子了。”李清麟垂下睫毛，答非所问道。

　　秦唐乐了：“啊，那怎么啦？我老婆孩子来看我你有意见？我都半个月没回家了，可乐想我想得直哭！要不是得伺候你这位大爷，我能这么惨？”

　　“他叫秦可乐？”李清麟也笑了，又是平时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秦唐张了张嘴，半天才闷闷道：“……秦宋。”

　　李清麟这次终于没忍住笑喷了：“噗嗤！”

　　“你笑什么！”秦唐恼羞成怒：“是不是觉得像哥俩儿？那你还不知道我老爹叫秦隋呢！多有创意，隋唐宋元明清，我孙子以后就叫秦元，哼！”

　　“随意吧。”李清麟逐渐止住笑，正经道：“你老婆孩子走了之后，有人从医院西边跟踪你，发现了吗？”

　　秦唐一脸懵懂：“有人跟踪我？”他很认真地回想了一遍刚才上楼的时候，摇了摇头：“没有吧。”

　　“那好，我换一个问题。你是怎么上的楼，楼梯还是电梯？如果是电梯，里面有没有一个戴着黑色鸭舌帽、穿蓝格子衫、灰蓝色牛仔裤的男人，身高大概一米七五、偏瘦，三十岁上下的？”

　　“啊，我是坐的电梯。”秦唐仔细又想了想：“电梯里人特别多，我还真没注意同乘都是谁，不过……”他迟疑着道：“倒是有个戴帽子的，可是别的特征我就记不起来了。”

　　听了他的回答，李清麟的脸色沉了下去。秦唐以为他是身体又不舒服了，后者却突然又问：“五层都是你们的人？”

　　“你怎么知道这是第五层？”

　　“我不瞎，”李清麟没好气道：“对面正对着我的是第几层，我还不知道吗？”

　　秦唐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只得讪讪道：“噢，你别问了，我不会告诉你的，这是纪律。”

　　李清麟没跟他顶嘴，只是委曲求全道：“好吧，我不问就是。不过，如果五层确实都是你们的人，从今天起，你就不要下楼了——告诉金秀和孩子，让她们近期也不要到医院里找你。”

　　秦唐皱了皱眉，反问道：“是不是因为你说的那个鸭舌帽男人？你确定他是跟踪我吗，毕竟医院里全是人，你又如何能够确定他就是针对我而来的？”

　　“别忘了，我杀过十一个人。”李清麟的声音有些阴冷，像是雨夜里草丛中潜行的蛇：“实施谋杀之前，你得事先做很多必要的准备工作……比如，踩点。”

　　他说话的语气和内容让秦唐的胃跟着难受了起来。秦唐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问他：“你怎么看出来那个鸭舌帽跟踪我是为了踩点，然后对我下手的？”

　　“我从没说过他一定会对你下手，但他跟踪的对象一定是你。如果你执意要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只能告诉你两个字，”李清麟喝了口秦唐递过来的咖啡，道：“经验。”

　　他随即皱着眉放下杯子，咋舌道：“好苦！你没加糖么？”

　　“嘁！你还挺自豪！”秦唐不屑地撇撇嘴：“医院的咖啡都是现成的，哪儿给你弄方糖去？真当是在住宾馆啊。那你用你那丰富的谋杀‘经验’分析一下，鸭舌帽跟踪我是为了什么？”

　　“大概率是探清我的位置，小概率是杀你。”李清麟轻描淡写地答道。秦唐挠了挠头：“那也不对啊，真要杀我那也该是在我下班路上动手，何必跑医院来？探清你的位置——我又没穿警服，他怎么知道我是警察？而且恰巧是看管你的那个人？除非……”

　　他的脸上逐渐浮现出惊悚的神情：“除非有人告诉了他我的身份，内部有鬼！”

　　李清麟一挑长眉：“也许是吧？”

　　秦唐急道：“那么，那么他为什么要找你？杀你，还是救你？”

　　他忽然联想起了什么，一把拽住李清麟的前襟：“有人跟你里应外合——你之前是不是真的想跑？”

　　“你太激动了。”李清麟任他拽着，讥讽道：“先不说我有没有这个意图，秦警官，我好像记得你曾说过，你作为警察甚至想‘帮’我……是么？ ”

　　“那是气话！我是警察，你是罪犯，我怎么可能帮你做那种事！”秦唐低吼道：“我是为你感到可惜，但那也是建立在你接受法律惩罚的前提下！跟我说实话，你之前是怎么把手弄伤的，是不是因为想用蛮力挣开手铐！”

　　李清麟安静地听完他的质问，淡墨色眼睛里流露出一点受伤的神情：“秦警官，你果然是名合格的警察。其实，你从来都没有信任过我，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