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尘封的骗局（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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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12年，夏秋之交。
某市郊区，孤儿院。
八岁的她坐在劣质的白炽灯下玩着手指，颇觉无聊。昨天刚刚看完的小说还摊在身边，是那种市面上十几块钱厚厚一本的盗*版书——即便是正版原文也垃圾得很，完全没有再看第二遍的欲望。
这间屋子没有窗户，自然光照不进来。门平常总是锁着的，别的小朋友也进不来；或者，即便能进来，也没有人愿意进来。
——自从五岁生日那天一名孤儿“怪异”死亡之后，她就再也没能像寻常的孩子一般沐浴在阳光之下了。
“他抢走了我的面包，还骂我是丑八怪，长得像个老娘们儿，跟他二姨似的。”
当时，她眨了眨眼，如是对孤儿院的老师道：“所以我就和他吵了一架。”
老师问：“可是别的小朋友都看到，你们其实并没有吵起来。所以叶小川为什么半个小时后就坠楼了？事发时有几个孩子看见你上了楼，没过五分钟，他就从顶楼掉下来了。是你推的吗？”
“您是怀疑我杀了他吗？”
那时，年仅五岁的小女孩儿眨巴着大眼睛，一张过于“老成”的脸绽开一抹天真却有些诡异的笑容：“那你们报警啊。”
“我们已经报警了。”老师严肃道：“听着，老师们不是怀疑你，只是这事关系重大，毕竟出了人命——你这么小，我们谁都不信是你杀的人。但是事发当时你确实……嫌疑最大，即便我们不问，警察也会问的。”
她展颜一笑，露出两颗小白牙。
“那就让警察叔叔、阿姨来问我呀。”
老师见没办法再问出什么，便没再管她了。后来警察来调取了楼顶的监控：果然，事发时她去了顶楼，曾和同去顶楼的叶小川说了些什么。只是那时技术水平有限，录像十分不清晰且听不清声音——
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她没有和叶小川发生任何肢体冲突，两人始终相隔四五米之远，连肢体接触都没有。即便如此，叶小川还是忽然毫无预兆地转过身去，像梦游一样缓缓走到大楼边沿，纵身一跃。
——然后，在坠落的过程中被两栋楼之间连接着的、用于晾晒衣服的铁丝截成两半，因而落地之时，他虽已破碎但仍很新鲜的内脏静静地流了一地，血和着脑浆红白相间，吓吐了好几个警察。
“你对他说了什么，他为什么忽然跳楼自杀？”面对这么一个小的女孩儿，即便是警察也没法太过强硬。
“我骂了他。”
“为什么骂他？”
“他抢了我的面包，”她天真无邪地说：“那是我当天唯一一顿饭。被他抢走了，我会挨饿的。”
警察张口结舌，过了会儿才想起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你们之前不是已经因为这件事吵过了么？”
她说：“是呀，但我想了很久，还是觉得第一次不够解气。叔叔你可以问问别的小朋友，他们都看到了——”
“第一次，是我单方面挨欺负的哦。”
“……那，为什么你看到他坠楼了，没有第一时间告诉老师？”
“啊，这个么。”她拢了拢头发，很早熟的女性化动作：“因为他已经死了，我不想吓到老师呀。”
她的回答简直天衣无缝。警察忽然毫无缘由地觉得浑身发冷，例行公事地又问了几句便草草收工回去了。
这件事就这么以叶小川的“自杀”结了案。然而她却因此成了“众矢之的”，起因是某位在孤儿院里说话很有分量的老师的主张——
“这孩子……是个怪物。”
那位老师颤抖着声音道：“她能操纵别人去做他们不想做的事……这是我亲眼所见。”
“千万不要看她的眼睛……也不要听她的声音。”
“小川的死一定和她有关，因为她就是一个怪物！”
虽然没有确切证据，她还是很快就被“软禁”在了孤儿院废弃的仓库里，这一软禁，就是整整三年。
直到今天，她的八岁生日。
“出来一下。”
门外有人叫她。她不高兴地撇了撇嘴，迈着两条小短腿走到门前，将放在门把手上的黑布蒙在眼睛上，又把手伸出送饭的小口，乖乖任门外的人绑好。这时门才终于打开，她感觉一团抹布塞进了嘴里，鼻腔瞬间涌进一股子酸味。
要命，这是多久没洗过了！
她心里咒骂着，可除了被那个接她的人拽着走，毫无办法可言。不知走了多久，她感觉那人停住了脚步，然后是三声敲门声。
“叩。叩。叩。”
门开了。她又被推了进去，门再次关上。有人摘了她眼睛上的黑布，取出了她嘴里酸臭的抹布，最后解开了她手上的麻绳。
她看见了那个人的脸。一张平凡的、中年男人的脸。
“你好，我是文牧远。”男人温和地摸了摸她的头顶：“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她说。
“啊……”男人似乎有些吃惊，但很快就转移话题道：“是和爸爸妈妈走散了，所以才来到这里的么？”
“我没有父母。”这次她笑了一下，嘴咧得很开，像是小丑。没等男人问出第三句，她便反客为主道：“你呢？是来收养我的吗？”
“这个啊……”男人一把抱起她小小的身体，道：“是呀，是有这个打算。只不过，需要你配合我们做一个小小的实验，好不好？”
她眨了眨眼，没说话。男人重新将她放回原地，然后蹲下*身子平时着她的双眼：“看着我的眼睛，想一件让我难堪的事。”
她的第一反应却是斜眼看了看桌面上开着的笔记本电脑，忽然反问道：“你是不是在录像呀？”
男人似乎被她的话吓了一跳，怔了怔，才失笑道：“这都能看出来，真是个聪明的好孩子……”
无意间与她的双眼对视，他只看到了一道诡异的蓝光自她眼底闪过。
——不是很具体的海水或者天空的蓝色。那种“蓝”，只是他的一种感觉。
一种，前所未有的怪异感觉。
他的身体，忽然动不了了！
“让你难堪的事吗？”
女孩儿笑嘻嘻地走近两步，最后停在他身前半步之遥：“那多无聊啊。小说里那些大人都说，男人会用扒光衣服让女人难堪，女人又不能用相同的方法报复回去……我毕竟也是个女人，对不对？”
“真的很不公平——为什么我不是男人呢？我明明，比你们所有人加在一起都更强啊。”
俏皮地伸手点了点他的左半边脸，她的嘴角仍旧咧得很开，眼神却没有半点温度：“所以，请你跳个楼、给大伙儿‘听个响儿’怎么样？也让我开心开心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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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墨湘第二天果然没来。
来的那个人果然是杨笑。这个二十出头、绵羊一般温顺的年轻警察硬着头皮拿着“提押票”和负责管教完成了交接流程，连同其他两名武警一起把人带出来了看守所，带到了门口停着的警车上。
“请……”他刚想脱口而出一句“请上车”，随即忽然意识到对方的身份，只得咬紧牙关拼命让自己的声音冷下来：
“上车。不，不，不用再宣读一遍押送路途中的纪律了吧？”
说完，他紧张地咽了口口水，生怕对面那个嫌犯再说出什么让自己下不来台或者瞬间破功的话。好在李清麟非但没再像上次那样“为难”他，反而还对他微笑了下，温声道：“不必，我都背下来了。”
因为押解用脚镣的长度有限，迈上车时微有些吃力——杨笑敏感地注意到了这点，赶忙扶了他一把。“慢着点儿，不急的。”他的语气有些羞涩。
李清麟并没有吝惜自己的和颜悦色，冲他点了点头，微笑道：
“谢了。”
或许是因为上车前的小插曲，两人之间原本因为身份问题而十分“尴尬”的气氛倒是因祸得福地缓和了许多。其中一名武警负责开车，杨笑和另一名武警分别坐在犯人两边保持警戒——然而对于杨笑这种勉勉强强通过考核的“书呆子”而言，让他履行武警职责简直是强人所难，于是他自己也很有自知之明地从背包里取出卷宗，安静地看了起来。
“这不是去机场的方向。”
不知过了多久，原本闭目养神的李清麟忽然睁开双眼，开了尊口：“要去哪里？”
按照押解纪律，犯人是绝对不可在途中主动和警察攀谈的。然而杨笑还是老老实实道：“嗯，我们是要去……目前还不能告诉你目的地，对不起啊。”
李清麟不以为忤地笑了笑，又问：“又有新的关联案件了，是么？”
“……嗯。”杨笑谨慎地斟酌着自己如何反应比较妥当，最后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星星眼：“你居然都已经知道了，好厉害。”
他的语气如此诚恳，竟没有半点恭维式的虚伪。李清麟从前和许多警方人士打过交道——秦唐、季笙秋、白崇简、施墨湘他们，哪有一个像身边这位在校大学生似的“书生”一样，跟没长心眼儿似的？
习惯了“有来有往”、“唇枪舌剑”的李清麟，如今面对这个有求必应的“人形点读机”，最后只得心情复杂地闭上了嘴。或许也正是因为这难得的安静和放松，他竟有了重新整理思路的精神。
该从哪里开始呢？
是了。“玫瑰女王”将恐吓信寄到A市警署，这是索多玛从幕后走上台面的象征，也是所有乱局的开端。索多玛借用“玫瑰女王”这个操线木偶，从“暴露”之日起就向全社会宣示他对于这个组织的重要性，也在民众心中种下了一颗名为“怀疑”的种子；这样一来，绝大多数人都会在潜意识中认为，索多玛和他立场相同、是想保护他的。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事实却是完全相反——
无论是最开始看守所里被苏文良暗中陷害、致使他遭受寇金鹏的虐打，还是孙杰杀死秦唐，或是“玫瑰女王”一次又一次用恐吓信诱使警方将他带到各种大要案的犯罪现场、接警方之手逼他破案；又或是绑架季笙秋，迫使他再次越狱与警方为敌……
再往前回忆，他当初万念俱灰投案自首，是因为什么？
不错，他确实不曾自我标榜“替天行道”，可所杀之人毕竟都是天怒人怨却逍遥法外之徒——这一点，无论他当初的出发点是什么，都无法否认。
民众，从来只看结果。
如果不是齐木……如果不是那场近乎完美的“假冤情”，他也许也会走上自杀之路，但绝不会将自己交到警察手里，让他最为鄙弃的世间律法，来惩罚自己。
他可以死，但他一直坚守的那些信仰和理念——无论它们在世人眼中多么天真、可笑、不切实际——绝不能死。因为它们已是他存在的根本意义所在。
为了它们，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包括生命。
——那个死者不是东西，死得好，死的漂亮！
——我是真想待你好，毕竟我觉得你是个很特别的好人，放在过去那就是替天行道的大侠！
——你的意思是，她是想“替天行道”，模仿犯？
——话说回来，别的不知道，但是那个黑鬼畜生杀得好啊！他妈的，大老远跑过来祸害咱国家的小闺女，那是个什么狗东西！我呸！
——你是来替天行道的吗？
——李清麟，你和季笙秋完全不同。因为你根本就没有那种“天赋”，本应该是个很正常的普通人；后来之所以会嗜杀成瘾，完全是因为有人强行“改造”你的大脑，才将你变成了今天这样的杀人机器。
——确切的说，这可不是什么“人体实验”，而是货真价实的人体改造术，国际上生物科学领域已经有相关实验数据和学术论文支撑了。
——你会成为我们的神，芸芸众生的神。
伪装死亡、隐姓埋名的文诗雨；
没有痛觉的杀手柳寻，至今下落不明的蒋峰；
浮尸案真凶的另一身份，如精神病人一般的“复仇者”顾雯；
曾有着不堪过去的神秘女人霍桑，脱臼时仍然保持微笑的韩言，酒吧里诡异如棺材铺纸扎人偶的男男女女；
多次整容的瑞文集团董事长张冼那张神似自己的脸，和张冼控股下的Y市精神疾病防治中心；
Y市议政大厅里不到二十分钟被全部破坏的监控设施和安保体系；
神秘闯入被监视居住官员宅邸、杀人后没留下任何证据和痕迹的凶手，段林友死前那声对自己名字的呼喊——
……
——除了我，还有谁被改造过大脑，以致获得了这种“能力”？
——没有其他人。只有你。
李清麟如噩梦方醒般猛地睁开双眼！
“啊！你怎么了？”原本安安静静看卷宗的杨笑被他吓了一跳——就在刚才，这个一直闭目养神的男人像是犯了癔症一样忽然坐直身体，动作之大，居然连带着他这边也跟着一震。另一边负责监管的武警立刻拔*枪对准前者的太阳穴：“干什么？老实点！”
对于这句厉喝，李清麟却置若罔闻。从杨笑的角度看去，这个向来冷静自持的杀人犯此时竟像是失了魂，两眼发直地看向前面的车座，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微张开，呼吸急促，冷汗一滴一滴沿着脸侧流了下来。
“李先生，你，你没事吧？是不舒服吗？”杨笑关切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歉意道：“再忍一忍，马上就到了。”
“不可能……”
声音十分微弱，像是虚脱了一样。李清麟连嘴唇都在发着抖，脸上的肌肉时不时跳动一下，喃喃自语：
“这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
杨笑很想问他，但见他这般失魂落魄如同害了病一般的模样，最终还是很识趣地继续保持安静。
好在，李清麟这种诡异的状态也只是持续到了下车之前。至少下车的时候，他的精神状态似乎恢复了些，像是想通了些什么，又像是认命了——总之，算是恢复了……吧。
“还行，来得算是准时。”
张焕今天换了一身笔挺的警服，肩章上的警衔是用金线刺绣而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直到李清麟一行人来到近前，他才又一次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又扭头看了眼脸色惨白的李清麟，皱了皱眉：“晕车了？”
“算是吧。”李清麟避开了他的视线。
他在害怕？害怕什么？
多年的刑侦经验告诉张焕，眼前这个人绝对是在心虚。按理来说，一个身负十二条人命的连环杀手，在已知自己百分之一千会被判处死刑的情况下，还有什么事能让他这样的人感到心虚？
“你似乎有心事？”
思前想后，张焕决定与他坦诚相见：“反正你都已经这样了、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所以我个人建议，如果警方哪里做的不合你的心意请尽管提出来，我会在合法的前提下帮你解决问题。”
李清麟勉强笑了笑，不答反问：“你是领导，怎么也直接负责这个案子？”
“这是我自己的事，和你没什么关系吧？”张焕的脸色冷了下来：“还是说，你不希望我来负责你的案子？”
作者有话说
第109章 尘封的骗局（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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