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杀》龙五爷

110、二十六人（一）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

　　面对他的咄咄逼人，李清麟采取了很隐晦的示弱态度：“不要多想。”

　　“最好不要再妄图越狱。”张焕冷声道：“别的都好说，除了这一绝对不可逾越的底线——我不是白崇简，绝对不会纵容你乱来。”

　　李清麟轻轻一笑：“放心，你会得到你想得到的。”

　　“什么我想得到的？”张焕皱眉道：“我不喜欢猜谜，有话还请直说。”

　　“我若照做了，你会社死。”李清麟压低了声音：“确定要在这里说么？”

　　张焕沉默了。他环视一周其他的人，犹豫半晌之后，还是妥协了一步：“跟我来。”

　　十分钟后，两人面对面坐在了三层的会议室里。屏退武警之后，张焕才迫不及待的将半个身子探了过去，急切道：“这回总可以说了吧？”

　　“你想通过这个案子在仕途上更进一步，赢得美人归，对吗？”

　　李清麟莞尔道：“那位美人，是不是柏雪？”

　　“……！”

　　张焕像大白天活见鬼似的瞪着他，久久说不出话来。反而是李清麟主动接过话茬：“不必惊讶。我会读心术，你瞒不住我的。”

　　“骗鬼呢？”张焕这时也回过劲儿来，冷冷道：“我怎么没听说过你会这种邪门儿的东西？别忘了，联邦人可不像那些外国佬，从来就不信什么狗屁特异功能。”

　　李清麟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对啊，我刚才骗你呢——老同学。”

　　张焕：“……”

　　他感觉自己彻底被绕进去了。

　　信？鬼才信什么狗屁读心术，这么多年唯物主义教育可不是白受的。不信？如果李清麟不会读心术，他又怎么会知道自己和小雪的事情？

　　张焕，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者，决定宁可信其有。

　　“好。”李清麟续道：“那我就直说了。索多玛的案子，我会帮你抓住祸首，供你向上级请功——但相对的，在这些案子上面，你得听我的。这是唯一的条件。”

　　张焕一愣。

　　对于李清麟这个人，他知之不多。十年前上学的时候这该死的“情敌”凭借一张好脸混成了T大的风云人物，据传追求他的妹子能从西直门排到宣武门，因此情史相当丰富；不过奇怪的是，和他丰富情史对应的是他每一段感情最多只能维持一个月，并且无论多么优秀的妹子，最后都只有一个下场。

　　被甩。

　　薄情寡义、游戏人间的浪荡子，这就是他对李清麟曾经的全部印象。

　　那个时候他发了疯一样的暗恋柏雪——同样全校知名的白富美，然而这位父亲是交通部长的天之娇女不知被灌了什么迷魂汤，竟全然不顾家庭出身的悬殊差距、上杆子倒追李清麟！有段时间他甚至忍不住悄悄尾随柏雪，然后每次看到她和那个该死的小白脸儿压马路，他都会嫉妒得发狂——

　　为什么女人总是这么肤浅，仅凭男人的一张脸，态度就是天差地别！

　　……为什么，人都那么贱？

　　沉浸于回忆之中，刚刚回过神儿来的张焕眼中戾气大炽。然而落在嘴上，他却只是平淡地说了句：“你提的这个条件，对你有什么好处？”

　　不愧是官场上能做到一定“高度”的人，抛开本性如何暴躁不论，表面功夫着实做得比他所遇到过的其他警察更像样子。李清麟几乎能看到他头顶冒出的、具象化了的三丈火，原本糟糕透顶的心情居然莫名其妙地也好了起来：“我快死了。若不趁活着时留下些许名声，总归是种遗憾。”

　　“你是为了……名？”张焕试着理解了一下，换位思考之后终于想通了点：

　　也对。他以前干的那些骇人听闻的事，不也是为了所谓替天行道的好名声吗？虽然像自己这种正常人永远不可能理解连环杀人犯的脑回路，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谁能保证这么大个联邦不出几个变态呢？

　　对于他的发问，李清麟笑了笑，不置可否。终于确定对方没有动“歪心思”的张焕，态度也和缓了不少：“行，只要你能抓到警方想抓的人，谁做主导都行。现在可以说案子了吧？”

　　李清麟看向他手里的卷宗。张焕的声音大了些：

　　“三天前，K市……也就是我们当前所在的这个地方，发生了一起绑架案。”

　　被绑架的是一车共计二十六名旅客。这二十六名旅客都是K市教育局职工，事发时之所以在同一辆大巴车上，是因为教育局组织年关旅游，目的地原本是S市。可就在三天前，K市教育局局长办公室收到一份匿名信——

　　“这封信是索多玛组织发来的。”张焕道：“不过很奇怪，这次不是‘玫瑰女王’，而是‘犹大’，同时笔迹也不一样了。他们似乎换了一位‘代理人’……”

　　“这不重要。”李清麟淡淡道：“只是在混淆视听罢了。”

　　张焕点了点头：“不错，我们警方也是这么判断的，只是现在还没什么证据。总之，这次的信和之前有很大不同——那上面只是提示了一条线索，就是G42国道K市-S市南段发生绑架案，并要求K市教育局将这封信通过官网刊登，同时联系当地主流媒体进行报道，否则‘他’就把人质一个接一个的杀掉，直至杀光。”

　　李清麟忽然问道：“只有这一处不同？”

　　张焕放下卷宗，忽然起了戏弄的心思——眼前这个过去曾经的同学兼“情敌”，是否真如小雪所说的那么优秀，或者……是否如网络论坛里那些闲极无聊的好事者所传闻的那般，智力超群。

　　他忽然很想和眼前这个面容苍白的男人分出个高下——哪怕对方已经时日无多。于是他问：“有什么问题么？”

　　李清麟叹了口气。

　　“请继续。”他显然没有丝毫解谜的意思。

　　张焕忽然觉得索然无味，心里颇有些不屑，声音也随之平板了起来：“……前天，第一位女性死者的尸体出现在国道附近的河沟里，下*ti撕*裂，里面还检出了Jing*ye，经与公安部门现有数据库比对，没有查到结果；致命伤位于头部，系被以利器凿开后脑颅骨并将脑浆全部掏空，现场无遗留作案工具、除死者本人之外其他人的毛发或指纹残留。面部被毁，身上没有任何可以佐证身份的证据。尸体曾被搬动过，河道是第二现场，死亡时间在9到10小时之间。”

　　他合上卷宗，沉声道：“就这些。或许你需要看看现场勘验情况以及尸检图片？”

　　“张处长是刑侦方面的专家。”李清麟面露赞许之色：“信息非常详尽，我一个外行就不再班门弄斧了。”

　　一拳打在棉花上，抬手不打笑脸人这个道理张焕还是懂的。清了清嗓子用来缓和气氛，他的语气比之前又温和了些许：“对这个案子，你有没有别的看法？”

　　这次倒是没了上次那般有意戏弄的心思。他现在是真心想听听，杀人犯对“同类”的分析会是什么样子的。

　　只听李清麟娓娓道来：“刚才你几乎兼顾了所有细节，唯独没有提起涉事大巴车的去向，结合三天的案发时间，可见当地警方尚未核实这辆车在高速公路出入口的进出时间，自然也不会查出它现在何处。教育局接到恐吓信之后第一反应原本应是主动或提示失踪者家属电话联系，按照常理，所有失踪人员手机原本应已全部关机并失去信号，车载定位仪已被破坏，否则大巴车的下落也不会成谜。”

　　“如果家属没有联系上失踪者，不可能所有人都能保持冷静克制。路上车子经过教育局时我无意间看了眼，里面一切如常、无人闹事。然而这才是最反常的——事发三天时间里，根本无法保证所有家属都不曾和失踪者进行‘日常交流’，所以即便教育局为了‘捂盖子’而暂时没有惊动家属，这事也不能被平安无事地压到今天。”

　　“所以，”李清麟缓缓道：“卷宗里记录的基本事实，一开始就是错的。”

　　“错了？哪里错了？”张焕一脸懵地打开卷宗。这次李清麟没再卖关子：

　　“三天前？不，那封信或许确实是三天前到达教育局的，但真正的案发时间，必然早于这个时间。匿名信是怎么进入教育局大楼的？”

　　“卷宗上没写。”张焕沉吟：“也许和A市警署收到匿名信的方式差不多，连首都警署都查不出的东西，别指望地方警察能更加专业。”

　　“去查当天进出大楼的人，你们会有收获的。”

　　张焕“刷刷刷”地记了下来，头也不抬道：“继续说下去。为什么真正的案发时间必然早于教育局收信的时间？假设凶手有两个人或者多人，一人邮寄恐吓信，其他人在大巴上劫持人质，不行吗？”

　　“既然说到了信，刚才的问题还是提一下吧。”李清麟的语速开始快了起来——这是他精神逐渐放松的征兆：“那封信和此前任何一封相比，最重要的不同点，是上面首次出现了索多玛的标志。”

　　张焕骤然睁大了双眼！

　　李清麟观察着他的表情，然后莞尔一笑：“他们为何要使用索多玛的标志，是为了向警方挑衅和炫耀吗？显然不是。他们原本不打算那么做的，因为迄今为止，他们还未曾找到一个合适的、将‘索多玛’这三个字公之于众的好时机；选在K市这座四线城市作为它的首次公示地点，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但他们最后还是这样做了，是因为我的自首。”他笑得云淡风轻，仿佛谈论的并不是他自己，而是无关的第三人：

　　“计划被打乱之下，他们只能与我做出切割——所以，这次的恐吓信里不会再出现我的名字。刚才你又提到这次他们换了‘马甲’，显而易见，他们只能换一种方式标榜自己，否则谁知道‘犹大’是个什么东西？”

　　“解决了第一个问题，也就解决了第二个问题：为什么案发时间早于三天前。很简单，索多玛不可能冒没必要的风险，赌定一件尚未成功的犯罪一定能够成功。当他们发出信笺的时候，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一切已成既定事实。”

　　发出信笺需要多久才能到达？同城大概一到两天，同省异地可能两三天，不好确定。张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们是五天前出发，正常情况下三天前应该已经到达S市了，可……”

　　可是，第一具尸体，是在高速路旁边的河沟里发现的。难不成这么多天过去了，大巴车连高速路都没下？

　　“你刚才还说，”张焕努力地试图回忆之前他们的谈话内容：“教育局应当已经在收到信后立刻通知家属，即便他们不通知，那些保持每天联系的家属也会察觉到反常之处；可你又说案件发生于三天之前……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仅通过文字交流很难分清对方是不是本人，想要避免被家属怀疑并不是一件难事。”李清麟悠然道：“真正的问题出在教育局的应对措施上——他们本该收信当日就报警的，但却没那么做。你或许可以问问他们的负责人，事实是否确实如此。”

　　张焕一边飞速记录一边追问：“为什么这么说？”

　　“如果你是某政府部门负责人，收到一封自称绑架了本单位二十几名工作人员的恐吓信，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我会报警。”

　　李清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用那么政治正确——我不是政审你的领导，你说些不那么正确的回答也不会有事。”

　　张焕抿了抿嘴，这次答得很诚恳：“实际上，我大概会第一时间先跟大巴上级别最高的人联系，如果联系上确认安全，那么恐吓信就是狗屎，不必理会。如果没联系上，我才会挨个打电话，顺序大概是级别高的优先于级别低的，关系好的优先于关系一般的……如果都没联系上，我……也不会立刻报警。万一上级不希望我把事情捅出去呢，到时候又根本不存在狗屁绑架案，我这个位子还怎么坐得住？多少人在底下等着我摔下去然后把位子空出来呢。所以，先向上级领导请示，肯定是不会出错的。至于家属那边，开玩笑！报警都没报，怎么可能告诉他们这个消息？等着他们来单位里大闹特闹给领导上眼药吗？”

　　“不错，”李清麟点了点头：“所以，如果负责人没有第一时间报警而是向上级请示，你收到K市发来协同调查的时间，就是K市上级领导开会结果出来的时间。”

　　“我们是昨天晚上才收到的消息……”张焕面露愤怒之色：“两天时间，人质恐怕生还几率很小了！”

　　他继而怒道：“这帮王八蛋，卷宗里居然造假，差点儿把老子带坑里！”

　　李清麟很有眼力见儿地没有附和。他甚至还很诚恳地指出了另一项“当务之急”：“人质的情况，首先要看他们是否还在那辆车上，或者那辆车是否还在高速路上——确切的说，服务区里。”

　　张冼这才平复了情绪，随即深深地后悔起来。

　　妈的！应该先找出那辆车再把这个危险分子带来才对。K市不比A市，看守所条件简陋原始、根本关不住这个屡次成功越狱的杀人犯；至于警署大楼……

　　一共就三层高的“大楼”，里面的临时拘押室，那个条件更是跟闹着玩儿似的。

　　张焕的头忽然剧烈地疼了起来。他捏了捏眉心，声音有些中气不足：“大巴车的下落我会调动一切力量在最短时间内查出来。”

　　李清麟微笑了一下，道：“如果你不放心，可以先把我送回A市看守所——那里的安全措施足够严密。”

　　我会读心术，你瞒不住我的。张焕浑身的汗毛登时根根立起。他连连摆手，下意识地否认：“你想的太多了！我在哪里，你就在哪里，没那么多讲究。”

　　对于他如此明显的掩饰，李清麟只是善意地眯起双眼，并不打算揭穿。张焕尴尬地咳嗽一声：“说说凶手吧。”

　　“现在几点了？”

　　张焕一愣，随即条件反射地看了眼手表：“十一点十七。”

　　“如果你不介意，”李清麟眨了眨眼，用的是商量似的语气：“下午去看看死者，或许会有新的发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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