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异志三题之月重影》婆*

4、美人异香

　　那边内官回宫复命，就依原样说了。皇帝听了哈哈一笑，摆了摆手不甚在意道，“那夏侯老儿就是这副腌臜脾气，说什么他家小儿亲母新丧，怕只是不屑与个不成器的公主相来去罢了，既然如此，就由他去了。”

　　那内官小心退去，临别时忍不得抬头望一眼那重月公主，只见那公主仍正襟危坐，两个眉目低垂，不言也不语，明知被拒，脸上倒也觉察不出有什么不高兴的意思。

　　之前听几个碎嘴的命妇在那里谈论，说那人居然也到了读书的年龄，便一大清早就沐浴斋戒，虔诚进宫来，就是要求个可意的侍读的，只可惜他辛辛苦苦坐在宫中，等了这一日，不想等来的，却是这样一个结果，着实可怜。

　　只是他求的若是寻常家女儿也好，可不知怎地，看中的却偏偏是那莽将军夏侯广家里的。那家的主人性子鲁直，却也是个明哲保身的，皇帝分明知道，却装个样子卖给公主人情，其实不过是为讨那异香美人的欢心而已。

　　说到那位异香美人，其实是三年前被宦官中行腾献给皇帝的，那原是那阉宦自老家里抢来的一个的行巫的妇人，只因其容貌艳美，名动乡里，被中行腾慕得声名，抢去做了一对对食夫妻。那美人体带异香，于是才赐了“异香”之名。后来那位中行大人同行犯事，被坐了罪，为了开脱，便献了异香给皇帝，这人虽口不能言，却恰有一份寂静似水的柔媚之色，最是能讨皇帝的欢喜。而那中行后来假其得宠在朝中谋私，不想却犯了帝讳，横招了杀身之祸。可怜那异香亦被贬庶，充作了军中妇。

　　只是凡事总有意外，未想那皇帝自从离了美人，却日不能寝，夜不得寐，鼻间不得闻那天下无双的异香，就仿佛断了灵蛊，服了石散，坐卧不宁，食不知味。后来经几个近侍劳力尽心地整整服侍了大半个月才有所起色，只是也不过安稳几日。有日夜里起梦发汗，口呼美人之名醒来，不禁涕泗滂沱。旁人称奇，连皇帝自己也央央恍惚，竟日未已。此后更是仿佛入魔，看宫里各家娘娘皆无颜色，相思愈烈。于是半年不过，便派人又把那异香招回了君侧，只是那异香这番回来，容颜分明丝毫未改，却偏偏自托身污体浊，不再令皇帝近身。

　　那皇帝却益发对美人心迷神往，便处处讨他欢心。而那异香也时常假托身体疲懒，终日只躲在寝殿里研究些玄理，与后宫各主也无甚来往，皇帝也便放任自由。甚至有次还出言调笑道：“香卿若不是口有喑疾，也去凑些清谈，必为当今名士。”

　　这番话虽是戏言，倒也有他的缘由。那异香虽身处后宫，受尽荣宠，却无甚品级，只因他实为男身而非女子。不过那皇帝却爱他女装美姿美仪，丰神如仙，曾说道是竟国而无所出，故令其终日改装易行，并以后宫女眷之礼待之，甚至于那新进宫来的，不知情由以娘娘相称，也无人去说，而偏偏那异香久著妖服，倒仿佛穿成了习惯，竟也听之任之。

　　而宫里那知道情由的，却也因忌惮他受宠，私下虽恨不能咬死，表面上却也不敢声张。

　　而更奇的是，当时那异香的应对，却仿佛不恼皇帝言语冒犯，吊起那双狭长丹凤，只作惊鸿一瞥，便转身相应不理。对皇帝随性若此，论起这般诡奇姿态，寻遍后宫也是只此一人。再加上这人到得性情佳处却也能甜如黏蜜，终日胶软相偎，更让个好美色的皇帝奉若至宝。

　　再说此时那重月公主坐在车里，行到无人处，才偷偷嘘叹事情未果，颜色颇有几分黯淡起来。

　　车将出宫门，至万寿亭前，却见大路当中一车拦道，仿佛早候在那里。

　　盈缺探出头望去，却见那一辆装饰华美的露车*之上，斜斜倚着车侧坐着的，正是此时原应待在宫里的异香。

　　只见那异香从车上跳将下来，双掌互击了两次，便有两个内侍将那车上的东西挑了几担下来，定睛一看，却是些馒首、挽幛等奠仪之物，缀着白花，中间插四色纸礼。死气沉沉，乍一看让人骇然莫名。盈缺正疑惑不解，那美人却只是望着他浅笑不语，只安心等他自己想通。

　　那公主虽然久居离宫，但好在教养未歇，颇认得几个字，这时看到那幛上所题之字，心里顿时明白那人是要自己托了此因由，去夏侯府上吊丧的意思。

　　那盈缺此时的确是心念着要见那夏侯颖，只是不得法门而入，今天早早进宫，说要找个伴读，其实也不过就为着想见他一面，眼下有人指给自己一条明路，也当真欢喜。只是那异香与自己，也不过就是一面之交，为何他会三番两次地相助自己，他却又百思不解。

　　盈缺这边安静得久了，那异香仿佛等得困乏，便不再看他，只扔下那若干什物走了，那车骑趁着夜色渐行渐隐而去，倒着实随性自由。

　　直到看不见人了，盈缺这才如梦初醒，连忙侧头与旁边随行的乳母支了一声，指引了新雇的车夫，将那扔在地上的黑白什物，统统搬到车上。

　　出了宫门，便吩咐那车夫往西边赶牛而去，盈缺身旁那妇人一见心骇，刚要出声去阻，却望见那公主一脸凝重神色，又犹豫着不敢去说。却说司马府和宫门离得不远，一刻钟未果，两人便远远瞥见那还挂着白帆的大院高墙，夜色沉沉，那招魂幡如妖魔一般，只管呼啦啦迎风乱舞。

　　可盈缺见了此情此景，却偏偏忆起那日山上一别，小夏侯哭得涕泪纵横的一张脸，于是这番哀丧的景象便全然不放在眼里，嘴角噙一抹浅笑，竟再藏不住那一抹雀跃可喜之色。

　　*注：
　　露车：没有顶棚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