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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公主侍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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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紫襦红裳,体态风流。此时正立在盈缺面前。那公主见他两个丹凤定在自己身上不动,也朝他望去,只见那女子又是一笑,他那细细描了五色丹青的狭长眼尾朝云鬓中斜斜挑起,映衬间只觉内里有一汪春水荡漾,看得盈缺又是一记心惊,一时间倒犹疑不定了起来。
只是那女子笑过之后,便三两步走到那皇帝身边,也不言语,只淡淡回眸,似不经意间又望着了这边来。
皇帝顺手牵了那女子的一只手,观他颜色道:“这孩子好造化,是讨了香卿的欢欣么?”
分明方才还怒意横生,这时言语倒温润得仿佛要挤出水来。盈缺默默望着,见他父亲偏爱,心里倒也不觉得有恨,反而此时只暗自盼着能听那女子声音,可惜她偏不开口,闻言只是颔首,算做回答。
原来是个哑巴……盈缺心里一面觉着果然白璧有瑕,一面又觉着那人即使不言不语,也有种别样温柔;一颦一笑,都是牵人心思的美好,一时间也迷了心思,更何况是那皇帝,此时见盈缺得那女子喜爱,于是先前见盈缺讨要月崇山做封地,尚气得发抖,可这须臾间,居然又轻易改口许了。
盈缺浑浑噩噩地受了。浑浑噩噩地也回了落月行宫。事后才着实感激那女子相助,只是忆起当时自己应对,却仿佛并无半点感恩的意思。顿觉无比羞赧。只是无论如何,这回终于能与母亲相见,心下倒也坦然,高高兴兴领了封地,受了封号,就取了个封地的谐音,叫做重月。
他寻常时候仍住在离宫,只是每月初一十五开佛会的时节,都去陪他母亲,少则三天多则半月,那公主虽小小年纪,性子却倔强,此后狂风骤雨也依然故我,事情传开,于是被人当作是个木彊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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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之后,夏侯广因蒋成一言,也以为那救了夏侯颖的,八成就是重月公主,只是心下终归将信将疑。只是雪化之后不久,宫里却来了个游说的常侍,要那小夏侯上落月宫去做个公主伴读。
说起来那夏侯广和他夫人不同,他其实不愿自家儿子一辈子弄些女红,倒有几分盼着那顽劣小子能改回男儿本色,以期有一日能出人头地。
士家的子弟入仕本是简单,可若是真换了女装,却恐怕只能当得这类寺妇宫人之职了,更何况那重月公主又不讨皇帝欢喜,反而是个罪妃之后,去做他的伴读能有什么前途?别说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要是有天被他殃及,则更是要如何是好。他自己好歹也是个司马,儿子可不能这样就断送在那人手里,如此一寻思,当下便托了他亲母新丧,大难回来体弱身忧,不堪担此重任为由,心直口快地拒了。
当下送了那个内官出府,又才思及自己家里的那个,终究是男非女,若这次真依言将儿子送去公主府,以后要是出了什么没脸面的事,也是难说话的,到时候怕不是真要如蒋远及所言,得令他家夏侯颖一辈子遮掩行藏,当个女儿,那他这个儿子也就是白生了。于是道自己这番拒得英明果断,着实幸甚。
他这边还在暗自慨叹,不料一回头却望见自家后院里已经吵闹开来,此时正有一群人正沸反盈天地朝这里来,打头的正是他那大难不死体弱身忧的儿子,这会儿正跑得气喘如牛,一件荷月色深衣的领口大敞,歪在一边,露出半个肩膀,腰间一条大带也系得松松垮垮,跟在他后面的,则是一班正呼天喊追赶的下人仆妇。顿时气得眼睛发黑,颤巍巍地指了,大喝一声:“小子成何体统!”
可惜那小夏侯自小与其父聚少离多,家里又向来有个母亲惯着,倒是从不忌惮他爹,此时也只是在那夏侯广面前站定,脸上并无半点惊慌之色,只瞪着两个黑漆漆的眼珠子,仰起头望了他爹,兴冲冲问道:“父亲,是她来了么?”
夏侯广怔怔望着儿子,见此时立在眼前的,只不过是一个天真无知的小小孩童而已,他母亲新丧,如今只留了他爷儿两个相依为命,自己又怎么忍心去苛责他许多,于是又忍气摆出个慈父的模样,俯身为他拨开那散乱的发丝,拔正那歪斜的襟口,腰带也重又系了一遍。上上下下拾掇了整齐,才叹了口气道:“影儿,何事让你如此失仪?你看你先前的样子,你娘若天上有知,也必急得要下来匡你言行。”
小夏侯闻言不禁垂下个头颅,也仿佛有了些反省的意思。夏侯广只望见他乌黑顺溜的一个脑顶,想到从此之后孤儿鳏父,自己又常年从军在外,怎能有空闲好好地教养儿子,一时之间竟悲戚莫名。
还正拊心忧闷,却见那小夏侯重又开口问道:“父亲,方才是那人来了么?”
夏侯广道:“你问的,又是哪一个那人?”
夏侯颖急道,“我先前分明和你说过,那时我被埋在雪中,有仙人般的一个姐姐救了我。如今我听别人说那人是个公主,找的自然就是那个公主。”
夏侯广一听儿子这番话,心下一惊,分明前面他还在庆幸,却不料真正教人烦心的却是自家的这个,小小年纪居然耽色至此,听他言语,为了去见那公主,倒要不顾自己行藏了,于是只得佯作糊涂道:“我看你如今也是半个脑袋还埋在雪中,这里哪有什么公主?”
夏侯颖闻言急了,指了旁边一个仆妇道:“是他们和我说的,方才分明是宫里派人来了。”
一群人躲闪不得,只好眼望着夏侯广,神色间颇为不尴不尬。
夏侯广不由叹了一口气道:“罢了,就算和你说了又有何妨。那宫里今日确是来了人,是要招你去做你那公主的伴读,不过眼下已教我给拒了?”
夏侯颖顿时定定立在原地,一副失了心似的模样,气哼哼道:“父亲为何要拒?”。
夏侯广听他声音不对,这时一眼望去,竟见那夏侯颖眼眶一红,泪珠子扑落落地直掉了下来。
越发的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皱了眉狠心回道:“我若不拒,难道你还真要上那公主府去么?也不看看你眼下是个什么不伦不类的模样,你就真不怕被识破男儿身,而后教那公主给砍了你这颗不值钱的脑袋么?”
夏侯颖受此委屈,不由怨道:“我实在喜欢那姐姐,定要和他相处在一起方能欢喜,何况那时在山上,他也是喜欢我的,即便知道我不是女的又如何,他必心软不会砍我的脑袋。”
夏侯广恨道:“你就知道胡言乱语,小小年纪竟敢想那皇帝的女儿。那是天家的人,和我等为人臣子的自是不同,亏的你痴傻孩童一个,倒还肯信他真切。”
做父亲话已至此,可惜那小夏侯却偏听不进,只急得滚倒在地上,竟耍赖不起。夏侯广只恨自己教养有失,一时讷讷不知该做何言语。
而此时那庭院之中看热闹的居多,竟连那蒋成也是坐在前厅,举着半杯香茶,朝着这边悠然一笑。
那夏侯广不经意间望见,只怪家门不幸,直羞得要遁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