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异志三题之月重影》婆婆

2、帝女盈缺

　　“仙人么？……”坐在夏侯广对首的，是一个头扎一方诸葛巾的青衣白袍秀士，此人叫蒋成，远及是他的字，在夏侯广门下做客。

　　说起这夏侯广，其实腹中并无多少墨水，几十年前初上战场时，连部兵书也是不通的，只是幸亏他从向爱结交能人助他，后来官做大了，便也学那朝中同僚一般蓄养食客，多的时候竟也人数过百，他对这些人十足亲厚，凡事都爱询问他们的意见。其中尤以蒋成最为信任，只因那人精通兵法，善用奇策，堪为谋士中最佳。

　　只可惜那人生性淡泊，就是来做那夏侯广的门客，也概是因为那夏侯广在朝中不事张扬，由此既求个吃饭之所，也免得与人招惹干系。于是在京中也无甚名气。而那夏侯广与他脾性也有相同，相处多年，倒也情同父子。

　　而这一次那夏侯颖梦呓一般的言语，旁人都只当笑话来说，只那蒋成倒当了真，这时状若随意地拈起一枚六角的象牙棋子，轻扣棋盘的边缘，如此沉吟。

　　“那是什么仙人！”夏侯广忙尴尬摆手，苦笑道，“小孩子受惊说的胡话而已。远及莫要当真，那崇月山绵延数十里，山高树多，即便是平日也是人迹罕至，且不说那几日风大雪深的，仙人怎么消得去这样清闲的地方，我看影儿恐怕是迷途时遇上什么妖精鬼怪了……”

　　蒋成道：“我看未必。就算不是仙人，也定不该是精怪。”

　　众人听见了于是也哈哈笑道：“蒋先生平日最喜说那妖精怪志的事，这次怎么在这里扮起正经来了。莫非那月崇山上真有仙人不成？”

　　蒋成笑道，“我此番说话，只因我心中通透，影儿先前遇上的，是哪位仙人而已。”

　　最先沉不住气的，正是那主人家，连忙道：“远及以为是谁？”

　　蒋成道：“如若我所料不出，他遇上的，应是龙女。”

　　夏侯广寻思不得，道：“什么龙女？那不还是个妖怪。”

　　蒋成哈哈笑道，“那可不是妖怪，主人莫不是忘了，那崇月山先前是封给了谁？”

　　夏侯广得了他的提点，心下一跳，有些迟疑地道，“你指的，难不成是陛下的那位九公主？”

　　蒋成点头道，“会在冰天雪地里还由着性子出行的，不是那个传说中的木彊公主，又能是哪个？”

　　“原来是他么……啊！如此这般，吾儿之命休矣！”夏侯广闻言捶胸顿足，只管仰天大哭，左右连忙上前力劝，“主人莫要哀戚，小公子大难不死，应当是必有后福！”

　　那夏侯广不听，推开旁人，伏首于案上只是垂泪不已，道：“那人虽不受宠，到底是个真公主。且传闻还是个性子尤其刚烈的，前不久才不过是被人偶然窥了脸面而已，就几乎剜了对方眼珠，我儿与那样般的狠毒女子朝夕相处这数十日，此前迷神，我就教人来看了，说这病正是那相思害的。她皇亲国戚的，又怎是我这男女还不分的儿相思得起的，若被那公主知道真相，怎能与我儿干休？……可怜见他亲母又新丧，再若教那悍妇这样浑噩把命拿去，还不如教为父我跟着一起去吧！”

　　一旁的众多食客门人，大多是战场上跟过他的，看惯了夏侯老爹威风凛然的形容，却不想如今干系到小夏侯，平日的威风却不知去了哪里。也曾听说那夏侯夫人爱子如命，如今看来这一位同样也是不相上下，见此阵仗众人只剩面面相觑，窃笑不已。

　　唯有蒋成一人气定神闲，招招手儿唤回主人魂魄，悠然道，“这事主人大可放宽心，小公子命大，既然那时不死，今日更是没不活的道理。”

　　夏侯广抹泪曰：“远及莫要说话诳我一个老人家。”

　　蒋成道：“主人，其实而今公子完璧归赵，必是未为那公主识破真身，如此不是甚好？”

　　夏侯广却仍旧担心道，“远及，依你之见，是真好么？”

　　蒋成笑道：“主人只要令影儿继续改装易容，遮掩行藏，这时日一长，包管他也就相不成那思了。”

　　眼见蒋成眉眼弯弯，说得煞是笃定，夏侯父却不疑有他，直点头不迭，连连道：“但愿先生真言，我儿才好逃过一劫……”

　　一干众人此前得知那夏侯广的独子，竟是个自小男做女样的，也觉有趣，这时心中分明知道那蒋成如此劝说，全只为看戏来的，可笑那夏侯广却信他至此，于是顿觉乌漆漆一团黑云罩在顶上，皆莫名打落了一地寒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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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说前面两人口中的九公主，真名唤做盈缺，虽未有姓氏，却是皇帝的嫡亲女儿，排行第九，也是除了太子元穆之外，唯一未夭折的那个。千真万确是个帝女。

　　可说是帝女又其实偏颇，那公主外面虽做个女儿装扮，内里却其实和那自小女装打扮的夏侯小儿是一路货色。只是不如夏侯颖那般张狂，搞得那男作女样的诡奇身姿在他府里尽人皆知。

　　他的母亲娘家姓许，身出自原本显赫一时的诸侯王许氏，只可惜十几年前许氏家主勾结谋逆，事情败露后一门俱获连坐之刑，而当时即将临盆的公主亲母也在获罪之列，于生下九公主当日，即被遣入崇月山为尼，而这也是九公主至今未获皇姓的缘由，当初他母亲更是担忧他以男身获罪，为人所害，便谎称了是个公主。

　　那公主幼时起便被寄养在离宫，身边只得几个宫女寡姆照顾着起居，母女之间更是长年不得相见。最亲近的一个寺妇是他母亲旧部，自小贴身伺候着，怕公主的真身为人所破，落下欺君之罪。故整日战战兢兢地过活。也幸得这皇女不受他父亲宠幸，于是至今没被人窥去秘密。

　　至公主十五及笄，按例仍是皇家之女，应该封地，皇帝这才想起毕竟也是自己骨血，似乎不该厚此薄彼，便招了来在偏殿接见，勉强做出一番慈眉善目，拟要授其封地，却不料那盈缺公主不要寻常郡，就只求那座人迹杳至的崇月山，那深山大壑里什样物全无，要来做封赏，自然是没半点好处，只是究其想法倒也明白简单，还不是为能与那被放逐的母亲有个借口好随时做伴。

　　皇帝闻言凶煞煞抓了那公主头发，怒道：“贱人，朕好心好意地要给你封赏，你倒是心心念念只记着你那罪母的委屈，你和她又见着过几面，何来如此亲厚？你倒是说给朕听听，你是不是恨你父亲？”

　　左右几个近侍见这一番疾言厉色的阵仗，俱都吓得魂不附体，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几个大胆的哭着上前劝解，这才勉强安抚了下来。

　　那皇帝还不解气，顺手操起个水晶缸朝盈缺掷将过去，那公主也不知哪里来的脾气，却只立在原地不动。众人还在惊呼，幸得外面忽进来一人，将那公主一胳膊拉到了一边去了。可怜那水晶缸无错，哐当一声撞在地上跌得四分五裂。

　　这边众人都只顾着去看那胳膊的主人，知是救命的来了。那边公主还没及抬头去看，鼻间便倏忽飘过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香气，那香气袭人心脾，袅袅娜娜间，就仿佛灵巫下的咒蛊，直蚀人骨血，一个漫不经心就要被勾去魂魄似的。

　　盈缺心下微微一哂。连忙推开那人，而那人却不恼他失礼，只朝盈缺盈盈一笑，那笑分明有三分娇七分媚，可看在盈缺眼里，却生生地就打了个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