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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风雪迷途 ...

  •   碧落森寒,白山新酽,紫月如梦。赤菟东归,碧人西杳,怅惘何所恸。索丞调锁,马蹄声没,絮雪冰天九重。仗年少,盱眙无禁,休说死生予共。

      流光婉转,清音堪惑,最是刹时隽永。姽婳迷离,雌雄莫辨,一对芝兰鹤。醒昏人世,婆娑几许,转眼光华成冢。长亭立,千般好景,凭谁坐拥?【调寄《永遇乐》】

      ——【国异志·首卷·月重影】题记

      *****

      直到过去了好些年,洛阳城的人们还记得永平四年初春时候那场飒沓而至的初雪,随风潜入夜,落得绵绵密密却悄无声息。晨间醒来推窗去看时,满目里扑了粉似的一片白,煞是惹眼,伸出手去,指尖马上又沾了几片,转眼就化进肌骨里,只留了上面一点凉水,权做痕迹。

      当时有前日里起夜的,便指手画脚,夸夸说亲眼见到雪龙,就盘在洛阳东北边的崇月山上,一个硕大的头颅撞着山尖,尾巴盘到山脚下,那巨伟的身子只消稍稍震个一震,就拍打起千把来丈高的碎雪,使得平时温润的洛阳城一夜白头。

      对此间这一场雪,有说是丰年,有说是大改,却也有唯恐天下不乱之人,指出白头为丧,巨龙被雪,是个亡国之兆,不管有心无心,总是众说纷纭,直闹了个人心惶惶。

      而那一年,对夏侯家来说,却是有喜有悲,喜的是家主夏侯广从都尉升了司马,在京中新赐了荣华府第,于是举家从陈留迁至新京来;悲的是不料那一干家眷车马途经崇月山时,却正好遭遇这百年不遇的风雪迷途,全被埋在雪下,其中只得一人生还。

      那有幸还活的命的,正是夏侯广的独子夏侯颖。他是夏侯广老年得来的儿子,又是早产,落地时连哭的声音也听不着,当时恐难养活,于是听信了一个道士的话,虽是男孩,平日却做女儿家装扮,甚或还取了个鬼捉不去的小名,唤做影儿。也或是那真的讨巧避过了邪气,这孩子初时尚气息虚弱,没调养过几年便跑跳如寻常小孩,男娃儿的心性一天天显现,四岁就能爬上家中最高的桂树,直把个乳母急个半死,八岁时便能骑上他爹送他的犊子,还硬是要放开缰,一副将学街头杂耍艺人那般直立马上的样子,害一干追着他跑的家丁看得魂飞魄散,连他亲娘也在旁边吓得魂不附体。而这厢他倒是利落地翻身下马,还甚是无赖地对着母亲嘻嘻一笑。

      可怜把一个夏侯夫人吓能花容失色,只瘫软在地。眼见母亲被吓,可惜那顽皮小儿还一丝儿也不知反省,倒在一边不住偷乐,直到他老父闻讯赶来。

      夏侯广见儿子分明身上做女儿装扮,行为却是男孩家的放纵无体,丝毫不见半点含蓄,着实显得不伦不类,只恨自己长年在外,使得他落到如今这般教养无度,气得眼睛一翻,几欲也要学他夫人干脆晕倒了事,只是总算见过些世面,没真的翻了过去,于是捋起袖子教他:“小子不孝,看把你娘亲这吓的!你成天这样顽劣,却是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给我一个安稳日子?”

      而那夏侯颖眉目一转,远远地避在一边,话听得半句,却早做好了个要逃的架势,边扭腰摆臀地弄出一副丑怪样子抢白道:“哎哟我的亲爹啊,你说要我安稳,是不是只因我顶上梳个女孩家的辫子,就也要去学她们那忸怩的模样?”一边仿佛又自个儿先想到愁处去了,“咳咳,要真是那样我可不答应!我说爹爹,你好歹也是武官一个!你光看我娘那副病弱的做派就明白了!现如今这士家子弟,哪个不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你要我学他们行事,就是把我推进饭桶里一样样的了。”

      那孩子年纪尚小,口舌上不知分寸,这会儿一句饭桶,连自个儿的亲娘也给骂了进去。

      夏侯广这边也是无奈,他虽是个武将,最先也是靠夫人的娘家荫庇才发的家,自然也明白当今同僚间那疲懒的风气,叹了一声:“罢了罢了,你本是男儿身,我也要求不了你这许多。”然望了望这宝贝独苗儿,又忍不住道,“只是我的祖宗,你至少也稍稍思量一下,眼下你身上穿的是个什么吧……”

      却不想夏侯颖闻言,恰好是来了气,只将那曳地罗裙往腰上一掀,重重点了个头道:“您老别提,我恨的还就是这个了。”又道,“就是你们要我作这没意思的女孩子家装扮,才害得我如今缚手缚脚的,做什么事儿也嫌不利索的。”

      那夏侯家主知他心里是不高兴做这副行头的,只是看他一双眸子黑白分明,又透出说不尽的玲珑,心里又觉安慰,只道自家儿子俊俏,做成个女儿家,不知情的人倒也不去疑他,换做别人,则定是个妖怪。只是那男子成年后外貌总得有些变化,如若时日再长,到这小子长出硬须出来,又该怎样。这么一寻思,便不由得又百般惊悚,趁早自己吞下这心思,只得软了口气道:“影儿说的也是,那待我和你母亲商量商量,可好?”

      倒不用商量,那刚醒转回来的夏侯夫人一听这话,只道家里的这个魔王若是没了这女装束缚,怕是更要放开手脚,以后大了若又要跟他爹出去打仗,三两下死在战场上可怎生是好,就算不跟去,这原本就上蹿下跳的人物,指不定哪一天也要出事。于是还没经她家老爷劝解,便连忙先哭天抢地不答应,再次晕倒了事。可怜那夏侯广惧内,只得先顺了他夫人。

      于是这一厢夏侯小儿还殷殷期盼着老爹能慢慢说通母亲,可不料这乱世之年,身处要职的夏侯老爹长年奉命在外征战,谁知这一商量就一直商量了整整三年。

      后来那夏侯广在北边征战立下大功,回朝领功,官拜了司马,次年春,夏侯颖随夏侯夫人及两位如夫人带了若干家丁仆妇总共一十三人,举家迁往洛阳新宅,却不料过那崇月山时遭遇狂风大雪阻住去路。在山中呆了近一月,幸喜捡回条命来,而余下一十二人包括其亲母苑氏均殁于途中。

      夏侯颖大难不死,下山后却仿佛精魂被地府锁走,整日里浑浑噩噩的,时常呆坐凝神,虽说也衬了那身上的女裙,只是旁人看着却总是心酸,那做父亲的亲去探,四下无人时感慨垂泪,道:“我儿,想我前次见你,还能跑能跳地像个山里的猴子,这次回来,怎就成了这个模样了……”

      若是平日,被说成是猴子,那无皮无脸的小子定要跳起来跟他爹没完,只是这次却还是直着眼睛,也不知道满肚子的精神气儿去了哪里?那做人父亲的心疼,就道:“我儿,你孤身一人,当初那冰天雪地的,可怎生捱下来啊?”

      那夏侯颖闻言,忽然眨了眨眼睛,眼中又有了些许活络,回道:“爹爹,那时候,我是遇上了山里的仙人……”

      夏侯广一怔,连忙吩咐下人拿了茶水,帮那小子润口,一边诱他说话:“是什嘛仙人?你倒给我说说!只怕是胡乱杜撰的罢。”

      夏侯颖两个眼珠子看向他父亲,恨他不信,便推开了他递过来的茶水,又将那一个头颅扭向窗外,目色神气恍惚落在了远远的地方,道:“是真遇上了!那姐姐长得可好看,像是天上飘下来的,他只一靠近,就风也停了雪也化了……我那时跟母亲他们散了,身上结了冰似地动也不能动,本以为自己快要死了。可偏偏他这当儿却来了……他只消拿手指尖轻轻碰碰我,我就觉得整个身子暖融融的,就又有了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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