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头恨》今日相乐皆当喜欢

13、番外 宿声（下）（已修）

　　韩宿还是照常被不舒服的堵闷感催醒了。
　　天光未亮，黑暗里韩宿忍耐着，静静看着萧人寂，看了好久好久，脑子里面什么都没有。
　　他醒了，看到自己，好像想抬手想摸他的脸，但是手又僵在半空，顿了顿才落下手。
　　韩宿便抬手覆住他迟疑的手。他觉得他这段时间过来，已经怕了。
　　二人起身，像从前一样各自打理自己。
　　韩宿过去帮他整了整头发还有袍角，萧人寂一直看着他。他只是柔眼细看他的衣发。
　　韩宿还在吃早饭的时候，萧人寂已经吃完了。他就静静看着他，半晌道，“今日去这山上转转？风景是很好的。”
　　“好。”韩宿很快答应。
　　韩宿和他走着，感觉他不敢说话，拘束得小心，于是自己便慢慢开口说些话。
　　“你看，这是不是之前你喜欢吃的那种野菜？你说你还在山上的时候经常吃。”
　　“是。没想到这里有。”萧人寂笑，“我随口一提，没想到你还记着。”
　　“你的事，我自然记着。”
　　“……”萧人寂握紧他的手。
　　“萧风亭，快捉它！”韩宿炸一声，猛地挣脱他，飞跑出去。
　　萧人寂喊到:“有你这么猎的嘛——”
　　韩宿扑通一声抱到了兔子，一起翻滚出去。
　　萧人寂跑过来，惊着脸在他身前定住脚步——韩宿抱着兔子坐在地上，弯眼嘻嘻笑着。
　　他们往回走，“嗐，这兔子居然伤了腿，我还以为我这么厉害……”
　　“嘿！刚才那东西好玩儿吧——弹一下那种子哔哔啵啵炸开，嘿。大雪天的，难得的消遣。不过怎么大冬天儿的还有兔子……”
　　萧人寂:“我做几道菜你尝尝？顺便给我打个下手呗。”
　　“好嘞！”韩宿伸个懒腰，“正好饿了。”
　　“你这倒像是困了。”萧人寂笑他。
　　“困倒没困，就是身子骨锈了。”韩宿漫不经心回他。
　　他们进了厨房，萧人寂取下砧板，边对他道:“那劳烦老大爷给我拿一下另一头那里挂的腊肉。”
　　“另一头，哪儿呢？”他嘀咕，他从来没有进过这里，对摆置什么的都很陌生。
　　“噢，这儿呢宝贝。”韩宿取下来，递给他。
　　萧人寂忙活起来，就像从前那样专注。
　　韩宿在他身后默默看着他。
　　以前在野外露宿，他捉鱼回来，萧风亭就处理了拿去烤，韩宿喜欢看他认真清理鱼内脏的样子，他总是抱着手倚着树看他。他时不时来口酒，总是被发现，他总是制止他饭前喝酒。
　　他没有变，只是在自己面前变了。
　　韩宿趁他站定在锅灶前面，从后面抱住了他，下颌抵在他肩上，低声软语:“九哥，这个多久才好呀。”
　　萧人寂也低着嗓音回应他，“你想吃的时候它就好了。”
　　“可我现在已经想吃了。”
　　“你想吃什么？”
　　“你呢，你想吃什么？”韩宿含住他的耳垂，轻轻磨咬。
　　他们胸背相贴，他感觉到萧人寂的心跳加快了，他一如既往说不出话来回自己。
　　他乘胜追击，“哥哥要不要我？”
　　萧人寂赶紧把锅里的菜给起了——
　　回身对面。
　　……
　　韩宿没有阻止他，双眼无神地望着，不知道什么地方。回神以后，萧人寂已经在帮他清理了，他不想动。
　　“好累，先睡觉吧好不好？”韩宿拖声问他。
　　“不饿吗？我喂你？”
　　“唔，那吃几口吧。”他不想让他再担心这些，而且他也享受被他一口一口喂的感觉。
　　萧人寂把他抱回床上，再打来粥菜放床头，慢慢喂他。
　　韩宿闭着眼，也不管喂来的是什么，他都收下了。就像命一样。
　　“好吃吗？”
　　“……嗯。”
　　“还要吗？”
　　“……”韩宿意识即将沉睡，“……不……”
　　他睡着了。
　　他做了很多光怪陆离的梦，老头子在哭，有人在笑，萧风亭迎面走来却和他擦肩而过，自己居然也不回头。梦里觉得理所当然，醒来那一刻才觉得疑惑非常，可是这些东西他随即忘了。
　　“怎么就睡到晚上了？”他小心地伸了个懒腰，慢慢转过身面对萧人寂。
　　“九哥，我疼……”韩宿钻他怀里。
　　“哪儿都疼……”韩宿哼唧一声，又不动了。
　　他好困好累，继续睡。
　　晚上他们热了热那腊肉，还有骨头汤。韩宿好久没有好好吃饭，一时只顾得上吃，萧人寂也不打扰他。
　　晚上他们互相挨着在檐下盖着氅衣看月亮，聊天——是无聊，但是本来也没事干。韩宿又不知道什么时候给睡着了。
　　第二日，韩宿觉得自己太容易犯困，于是干脆提出要下山。他想着萧风亭跟着他在山上，估计闷得慌，正好去散散心。
　　他看到些新奇的，或者熟悉的，什么都想吃，要吃这个还想吃那个。他穿梭在街上的人潮里——果然出来玩儿对精神好——老头子以前蛮懂的嘛。
　　他知道萧人寂跟在他后面，他随心乱走。
　　估计撞上这里过节了，这么热闹。韩宿喜欢这种时候去酒馆，热闹。
　　他往酒馆里面走，小二热情上菜，韩宿要了烈酒。
　　“你身子还不大好，还是不要喝了……”
　　“喝嘛，就一次——”韩宿道，“过这村就没这店了。”
　　萧风亭沉默了，应该算是默许。
　　韩宿喜欢花生米，菜都不吃几口。萧人寂夹菜给他，他囫囵吞了，转而夹起牛肉塞嘴——他才不喜欢吃菜。要萧人寂不在，他才不吃这玩意儿。
　　他听见酒馆里面说书的说到不合理处，就偶尔说一嘴，别人也赶着附和他。那人说不下去了，只得换个故事说。
　　“那说这韩剑来——”
　　韩宿的嘴角倏地落下。
　　“走了。”他朝萧人寂一笑，拉他走了。
　　“他死后，义子韩宿就千里赴青州，杀入人群，提起那长剑，朝那萧堂杀去。那剑法，好个势若长龙——那萧堂，心道不好，命要丧矣……”
　　“你们道怎样？”
　　“那萧风亭紧紧杀出，竟反手给了韩宿一剑，当真是孝字为先啊，他萧风亭这一个痛杀挚友，那……”
　　声音彻底消失在耳朵里。
　　萧人寂任他拉着走。
　　他渐渐慢了下来，没话找话，“我还想吃那街头的小鱼干儿。”
　　“那就去买。”萧人寂反牵他的手，带着他缓缓走过桥。
　　他们路过一个算命的老头，那老头一直盯着韩宿，韩宿被他的目光惹起不适，萧人寂也拉着他加快了脚步。
　　他们日暮时走在山道上，韩宿觉得这景致太好了，边吃边四下望望。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
　　他忽然想起来这句诗，好是应景。
　　又下雪了。
　　他们跑回去。
　　时间过得太快，这一天快要彻底结束了，萧人寂坐榻上发呆，韩宿拉他去洗漱，然后赶紧回床上。
　　真的好冷，不过哪里比得过晋州。韩宿的手揽住萧风亭，脚尖碰了碰他的脚尖，交换了一个吻。
　　还有一天了。
　　他已经想好了。
　　一夜无梦，韩宿照常醒来，他发现萧人寂在注视着他。
　　刚才萧风亭是不是叫过他？
　　他深深地呼吸了两个来回，气息慢慢平稳下来。
　　萧人寂:“是不是我前天过分了？”
　　“……哼，少来，别以为你多厉害。”韩宿哼他回去，“要是本大爷来，肯定让你哼唧几天。”
　　萧人寂眼中有了些笑意。
　　“要是你想，那以后你来，这也行啊。”
　　韩宿看他，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他“哼”一声，“那还是算了，你这肉可太老了，本大爷啃不动了。”
　　萧人寂边探手捏他，边威胁道:“老了啊……”
　　“啊！”韩宿受惊，一声急促。
　　“不不不，今晚再来，今，今晚啊——嘶——现在不……”
　　韩宿挣扎着后退。
　　萧人寂停手，笑他。
　　“大早上的……”韩宿埋怨一句后随即恶声道，“大爷我饿了，萧老九快去烧饭！”
　　萧人寂捏捏他的双颊，下了榻。
　　“洗干净手啊你！”韩宿忍不住嚷他。
　　吃饭的时候，韩宿问:“今天干嘛？”
　　“……你想去哪儿？”萧人寂停筷看他。
　　“好像没啥想去的。”韩宿想了想。
　　他突然凑到萧人寂耳边，“也不能太累啊，今晚还要有事儿干呢不是？”
　　萧人寂登时无语，重新夹起菜来，不理会他的流氓话。
　　他夹了块肉塞过来，韩宿嚼了嚼就吞了。
　　“这肉不够味儿啊，今晚得补回来，我喜欢味道重一点儿的。九哥，你呢，嗯？”他坚持不懈地占便宜。
　　韩宿见他似乎有点不自在，撩拨到位及时撤身，但是还是忍不住胡言乱语起来。
　　“要是你能有孩子，还不知道是什么德行……”他想下去，“萧堂主的夫人……”
　　萧人寂皱眉，“吃饭。”
　　韩宿倒也没有再说什么，但也没再吃几口饭了。
　　倒不是心塞，他只是在想，以后萧堂会不会让他娶妻生子，那会是什么样的女人呢？他想了半天萧人寂会喜欢什么样的，但是想不出个结果。
　　他慢慢地就出了神。
　　……
　　唔……刚才在想什么来着？
　　哦……萧风亭啊……他们是挺投缘的，而且他还救过自己的命——噢，当然，自己也不是为这个才动了心思……但是悬而未决毕竟不好，他才不喜欢搞暧昧，就说能不能吧！
　　“韩宿？”
　　他好像听见萧风亭在他身后不远处叫他。
　　“韩宿？”
　　他走过来了。
　　他感觉萧风亭在他身后了。
　　“风亭，花开了。”
　　“……”
　　他一鼓作气，“去年和你在乱斗场……多谢你的救命之恩。后来说一起去喝酒，你怎么不见了？是不是我唐突了？被我吓到了？”
　　他嘿嘿笑了几声，“你不是知道我的意思么？我也不求什么……我就是想和你到处走走，拿着剑骑着马，见坏人就打，见好人就帮。”
　　他见萧风亭不说话，就搓了搓鼻子，“不管你答不答应，这朵花送给你。”
　　他抬手在枝上一撮，摘下一朵秾丽的花。
　　可惜还没递到萧风亭眼前，手指间捏的那朵嫣红花朵就落了身。
　　他低头看，“唉，掉了。”
　　韩宿没办法，“噢，好吧。”
　　萧风亭静静看着他，一言不发。
　　半晌他听见他说:“没掉，这呢。”
　　他捏住他的手指，而后握住他的整只手，一把将他揽在怀里。
　　“……噢，看不出来，你这么热烈……”韩宿怔然之余有点惊讶。
　　他被萧风亭哄去床上睡了一觉，他莫名其妙，不过萧风亭好像是接受了的样子，他就欣然听话。
　　再说，一起睡呢，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啊！
　　他做了个好梦，在梦里萧风亭对他又抱又亲的……他们转眼的时间，好像就过了四五年。
　　他梦见自己一起来就开始在床上撒泼，嘿嘿哈哈地作妖，搅得萧风亭一番好受。
　　“闹得慌你。”萧风亭一捶他肩头。
　　“哈哈，你这儿精神这——么差，不行啊。”韩宿总归喜欢对他耍流‖氓。
　　萧风亭翻身压‖上。
　　“呜！好样的，小弟弟，伺候本大爷舒服了，以后荣华富贵……嗷！”他兴‖奋地嗷嗷‖叫话。
　　“你个穷光蛋！”萧风亭低狠地说。
　　他要开口。
　　但萧风亭不给他张口的机会，“弟弟？是弟弟？嗯？”。
　　“哼，不是弟弟，你还想我叫你哥哥啊？没门儿！”韩宿忍耐着回嘴。
　　大雪捅卷之势坚定入了门廊，风与廊道摩擦出了呼呼之声。
　　这阵风过后那像是一下子断了片，一时无声。
　　门廊被固定原地，可风雪可以自行来去，素来一方被受一方攻伐。
　　痛觉本是应该占据一切，可他竟在其间耳力渐弱，慢慢想起来了这段时间的零碎事影。
　　韩剑来死了……
　　他最亲的人死了，死在了仇人手里。
　　仇人的儿子……是这个人……
　　有一滴泪被迫从眼角滑落。
　　本来匀势的雪被风刮得突然凶猛起来，声响忽大，一时此处响闹。
　　“下辈子我不愿再有情爱……”
　　风不能知道他的悲伤，它只是想让雪占据这里占据这个通风的廊道。
　　他承受着享受着，痛苦着哀心着。
　　“萧人寂……我恨你……我恨我说过那样的话……”
　　他现在本该欢愉，但是他鼻头一酸，落下两滴泪来。
　　外边雪势渐盛，梅树顶着雪，仿佛有了生生白梅。可这欺骗不了明白人，它是实实在在的红梅树。
　　风很大，不知道穿过什么地方，远处传来呜呜的声音，在这非夜如夜的傍晚，很是叫人觉得凄惨可怕。
　　风暂歇又起，携雪捅卷来去，这方作闹，极是淋漓，夜半似乎风雪少歇。
　　红梅树竟然摧折了。
　　断桩曝露在夜，晦暗里，原来树心已然空朽。然而山雪埋没，无人发觉。
　　“去哪？”韩宿耳畔似是听到从前的声音响起。
　　这一夜似乎特别冷，萧人寂捂着被子睡得不安稳，辗转反侧，像是乱梦纠缠。
　　韩宿被利刃深划的手腕落下一道红线。
　　他早就想好了。
　　“白头，去白头。”
　　他不再等候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