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一梦》丹楠

15、沉忆

　　（第十二章）

　　狐青一下午的课都坐立不安。

　　语文课做梦，英语课画画，体育课实在不想上于是跟老师说，我生病了。

　　体育老师问，什么病？有假条么？

　　他把脸往老师面前一怼：老师，我脑子有病。

　　不信你摸摸？滚烫着呢。

　　但是最好还是别摸，脑子有病是会传染的。

　　体育老师被他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目无尊长，你去给我绕着操场跑上五圈，他咆哮道。

　　操场是标准的400米，单薄的草皮盖着硬邦邦的水泥地面。

　　狐青无所谓地笑笑，就在一阵呼啦啦的秋风中跑起来。

　　衣摆被吹起，哗哗地甩在后面。

　　眼睛被迎面风浪的扑打逼得睁都睁不开。

　　他算不上体育特长生，爆发力特烂，脾气挺暴躁，但是耐力却出奇地好。

　　这不是什么特异功能，只是他觉得，只要落下每一步，终点再远，也会在抬眸转瞬之间，发现截点就在眼前。

　　这种心态是他成功的关键。

　　他低着头，绕操场匀速地小跑着。

　　这种安静的时候，最容易勾起他的回忆。

　　中学，初一升初二，当时还是班上垫底差生的他，无休止地受到同学刻薄的嘲笑和讥讽。

　　年少时正因为懵懂无知，所以无意间吐出的话最是伤人。

　　他气愤地告诉他们，不要惹我，离我远点，劝你们珍惜生命。

　　他们不听，他便破口大骂，x你十八辈子祖宗。

　　他们说他是个流氓。

　　他们说他是个笨蛋。

　　他们说他是个孤儿，没有父母，没人照顾，没人疼，也没人爱。

　　他听到最后一句，跳起来，狠狠地朝说的那个男生脸上砸去一拳。

　　后者的鼻子里、嘴巴里血都喷了出来。

　　鲜红的血珠在衣服上绽开朵朵梅花，触目惊心。

　　他饿狼般盯着其他人，拳头攥得手都抖了起来。

　　他记得很清楚，脑子里一片发狠的嗡嗡声。

　　就因为这件事，他又被踢出了寄宿家庭。

　　辗转来到下一个学校，他神经紧绷地盯着周围陌生的面庞。

　　他发现，唯一掩盖事实的方法，是发奋。

　　于是他不仅发了奋，还发了疯。

　　一个个漫漫长夜，坐在书桌的一盏台灯前，埋头奋笔疾书。

　　他坐在题山题海中，身旁的卷子堆成了八达岭长城。

　　一个个半夜，一个个凌晨，一个个哈欠连天泪眼朦胧却咬牙坚持的夜晚。

　　他大口呼吸着秋日的冷风，肺里已经开始有些烧灼感。

　　他看见那一次期末考试的分数。

　　他心里知道，他成功了。

　　他成功地从学渣逆袭成了学霸。

　　但是没有人相信他。

　　老师对照着他的档案看着他的成绩，皱了皱眉。

　　然后把他叫道办公室，好好地教导了他一番。

　　老师说，诚信是一个人的立人之本。

　　如果不守诚信，则连基本的人品都没有。

　　他因为疲倦而混沌的脑中，充满着梦想实现的快乐，还没有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直到老师拿出他的卷子，语重心长地点着分数问他：

　　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他懵懵懂懂道：考好了，很开心啊。

　　老师失望地看着他，痛彻心扉道：这是你一个人做的么？

　　哦——

　　他瞬间便明白了。

　　茅塞顿开，恍然大悟，如同突然砸开了他的天灵盖。

　　老师怀疑他作弊。

　　心中呼地腾起愤恨的怒火。

　　侮辱。

　　赤裸裸的侮辱！

　　对成绩的侮辱，对人品的侮辱，对他这个学期来无数的黑眼圈和难眠之夜的侮辱！！

　　他一转身跑出了办公室。

　　那一天他拼着全身的力气，咬着牙硬是没有哭出来。

　　他难受，他憋屈，他愤怒，他烦躁。

　　脸上面无表情，和以往一样冷漠、凶煞。

　　内心里却是奔腾着火焰烧成的长河，呼啸喷涌，澎湃激荡，怒火直冲三千尺，火舌贪婪地烧燎着他的心脏！

　　他咬牙切齿地憋着。

　　心跳又急又重，脊背上冒出了大片冷汗。

　　他就是这样的人，心里越加难受，脸上就越硬、越冷。

　　为了面无表情，他不惜扼死咽喉。

　　放学，他疯跑出校门。

　　闭上眼，泪水终于不争气地从眼角溢出。

　　再次离开。

　　操场上，他的脚步声有节奏地响着，他扭过头看着自己的班级。

　　刚好看见老师板着脸对大家一挥手。

　　他们是在挨批么？

　　狐青心里一阵幸灾乐祸。

　　他津津有味地继续看下去，结果看见……大家轰地作鸟兽散。

　　洪水似的奔向四面八方。

　　狐青：“……”

　　他咬牙切齿地低下了头。

　　x尼玛的还差两圈。

　　这世界对自己就从来没有公平过，他愤愤地想。

　　刚刚想完，就听到背后有风划过的呼啸声。

　　“同学，”一个冷淡却又带着玩弄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还好么？”

　　“不好。”狐青皱着眉头，挥起巴掌往后一扇。

　　令狐昆迅速低头避过这一掌，轻盈地闪到他身边。

　　“体育竞赛，”他问，“你在练习？”

　　狐青烦躁地挥挥手，微微有些气喘：“管他的，先把这两圈跑完再说。”

　　令狐昆轻松地在他身边小跑着，嘴角弯起一丝戏谑。

　　“你陪跑啊？”狐青没好气地问道。

　　“嗯。”令狐昆也不恼。

　　“我是盲人需要你这只导盲犬带路啊？”狐青呛他一下。

　　令狐昆转过头去，耸了耸肩：“呵。”

　　懒得回应。

　　却还是锲而不舍地在他身边跑着。

　　烦不烦啊，狐青想。

　　他在最后一圈慢了下来，在跑道上晃悠。

　　令狐昆也随着他放慢了脚步。

　　他心想，呵呵。

　　掉陷阱了吧。

　　接着腿一绷，头一低，往前一扎！

　　陡然加速。

　　肺里在燃烧着，眼角也隐约有些湿润。

　　这么私人的时刻，你就不要再跟着我。

　　心跳得很快，血液在耳边喷涌。

　　当年脸上的潮红在颊上晕开。

　　他的身体抗议着，但是他置之不理。

　　他逼他的腿拼命奔跑，大口吸入秋日的冷风。

　　青筋在攥紧的拳上突起，眉头拧成了麻花。

　　“你干什么？”他听到令狐昆在身后喊。

　　声音有些颤抖，还有些慌张。

　　他仰起头看着天。

　　刚刚的那些回忆杂乱无章地在脑海中盘旋。

　　它们纠结着，交缠着，喷薄着，汹涌着。

　　莫名其妙地，他想哭。

　　他想冲着天大吼一声，把苍白无力的太阳从天幕上震下来。

　　他想绕着操场，一圈又一圈地疯跑，直到腿变成棉花瘫倒在地。

　　他想躲开那无时无刻都不肯离开的阴影。

　　蓝田和余暖在走廊尽头，一个哭泣哀求，一个冷漠无情。

　　他跪在命运之神的宝座下，挣扎着想抬起头来，却只感到了无助的窒息。

　　他的情绪飘忽不定，随时随刻都有可能被卷进黑暗的冰流……

　　比如现在。

　　一个凉爽的秋日下午，辽阔的操场上，到处都有同学在谈笑风生。

　　他们在互相追逐，在嬉笑吵闹，在大喊大叫，他们躲在一起，偷偷地笑。

　　接着，猝不及防地，回忆席卷上了心头，把他结结实实撞倒在地。

　　呼吸开始变得艰难。

　　他是孤儿，没有父母，没人照顾，没人疼，也没人爱。

　　他打架，他踹门，他飙车，他违规，他调戏老师，他踢伤同学。

　　无论何时何地，他必须戴上一副面具，冷冰冰、硬邦邦。

　　掩盖真实的内心。

　　因为他是孤儿么？

　　那天晚上，他对令狐昆说：“好，我和你组队。”

　　这是不是……

　　一种提示？

　　黑暗的旋风在脑中刮过，他努力地挣扎。

　　他从小便缺少心疼，缺少关心，缺少亲情，缺少爱。

　　这才塑造了这种变幻无常的性格。

　　他想，令狐昆，会不会就是一把钥匙，通向那扇大门。

　　所以他才说，好。

　　他微微偏过头，看落在身后的令狐昆。

　　无数的人曾经侮辱过他，也曾经打击过他，身体上，精神上。

　　只有身后的这个人，办公室里马云的戒尺呼啸而下时，会一跃而上，挡在他身前。

　　心中暗流奔涌。

　　愿意和你做朋友。

　　头上的乌云唰地散开。

　　他猛地冲过终点线。

　　抬眸转瞬之间，截点就在眼前。

　　就在眼前。

　　***

　　晚自习。

　　马云抱着一沓通知走进了教室。

　　“同学们！”他照例敲了敲黑板。

　　学生们一阵哈欠声。

　　“别这么没精打采的！”马云神气地大喊一声，“告诉你们个好消息！”

　　很多人一听到“好消息”，就垂头丧气起来。

　　“试卷大礼包？一百张？两百张？”蓝田带着鼻音，趴在桌上咕哝道。

　　狐青试过问他怎么了，他死活不说。

　　“有点感冒了，”他推辞道，“不舒服。”

　　“这个周末——”马云故意拖长了调子，“——是月考！”

　　短暂的沉默。

　　“好消息我踏马x你mmp。”寂静中只听有人愤愤地骂了一声。

　　马云愣了一下，脸色慢慢开始变猪肝色。

　　全班大笑起来。

　　“但是！”马云没好气地接道，“报了名的同学们不用月考。”

　　“什么保命？”秦瑟在教室的另一边率先发出迷惑的叫声。

　　“全国中学生十项全能竞赛！”有人好心帮他解答。

　　教室里顿时炸开了锅。

　　“早知道我也报了！！”秦瑟在一群叽叽喳喳中心碎地嚎得最大声。

　　蓝田没反应，低头用一根手指懒懒地拨弄着衣领。

　　“喂！”马云使劲一拍桌子，“报名了的，站起来我们看看！”

　　狐青和令狐昆慢慢对视了一眼。

　　接着推开凳子，撩开长腿站了起来。

　　动作出奇地一致。

　　他们等了半天，没其他人。

　　全班：“……”

　　连那些平时大大咧咧的刺头都没了声儿。

　　班上也就他们俩有这个胆了。

　　马云的脸色很难看。

　　“你们俩，”他皱着眉，“明天早上不用站岗了。”

　　没人笑。

　　“早起一点，收拾好行李去教务处报道。”他没好气地说，“上来拿资料。”

　　狐青慢慢悠悠地走上去，夸张地鞠了个躬，双手举在头顶接过资料。

　　马云鼻子都气歪了。

　　“谢谢老师——”狐青拖长了调子。

　　然后幸灾乐祸地走回了座位。

　　好奇地翻开资料背面一看。

　　还是五彩斑斓的背景。

　　上面浓墨重彩地写着四个大字。

　　市级海选。

　　（待续）

---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事情有点多，更新频率慢了，对不起
谢谢大家的支持鸭~
下一章不见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