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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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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头发被带回了鬼杀队。
鬼杀队上上下下乱了三天,产屋敷对着众人默默无言,最后只剩下了一声无比沉重的叹息,炼狱义寿郎面色雪白地回了家呆,坐了许久才敢和妻子说实话。神崎幸恨不能立刻冲出去找出那只上弦鬼替铃木朝日报仇,只是他身上旧疾复发,必须留在队中修养。我妻悟郎似乎还未真正反应过来铃木朝日已经死亡的事实,只是剑道修炼落了整整一周。鳞泷左次郎挂着手臂倍感惋惜,良久才转过身继续抓人训练,好似以往一般,只是他有些手抖,拿不住刀。
继国缘一忘了自己是怎样从那段众人的悲愤如滚水般炙热的时间里平静无事地走过来的,等到他想起来替铃木朝日难过时早已是过了那股劲,再如何想起铃木朝日的脸,他都只记得这人提刀凶狠地冲到自己面前时的脸,还有那双即便是在夜里也能印满光的眼睛。
等铃木朝日身亡一事所带来的影响渐渐平息,已经到了十五。
鬼杀队迎来了不速之客,纪州城城主铃木朝光亲自率队抵达产屋敷大宅,传信说是为了接亡女遗物回城,可是他领了数十骑精兵上山守在产屋敷大门前,近百人驻扎山脚,车马将山脚的村庄围得水泄不通,这架势看起来并不只是单单过来接份遗物这么简单。
接了这消息的继国缘一直觉不对劲,匆忙赶回了鬼杀队,到时道路上一片寂静,头顶的乳白色云团接连移开,被吞没了的金光一股脑的倒了下来涌向地面上排列整齐的漆黑车马,一阵强风呼啸而过,滚着一层层的绿色长浪不停歇地往山下逃,山中草木接连随着风发出细微的声音,只是一碰见那些驻扎的兵马围成的黑□□线就很快偃旗息鼓,细细密密的声音如沉了水一般消失。
继国缘一打量了几圈,驻守的士兵并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行动,守在山下目不斜视一声不吭的站着,见他走上山路也不阻拦,只是多看了两眼。
一路心有疑虑的上了山,在产屋敷大宅前被守在门口的人拦了下来,守卫皆是不苟言笑,开口便是语气僵硬地一句,“劳驾,还请解刀入内。”
继国缘一眉心微蹙,正犹豫该如何应对时,身后便传来一声嗤笑,声音清亮,笑声朗朗,“这么怕死就别出家门,在别人家门口摆什么谱。”话出口就叫守卫几人沉了脸色,视线纷纷转向继国缘一身后,盯着那悠悠走来的人。
这声音让继国缘一愣了神,他转过身,看见树影间一束束光如白练洒落,身披赤色羽织留着齐肩短发的高挑青年提着个木箱子踩着一地青白相间的路漫步而来。
“继国君,好久不见,看起来还是很精神嘛。”她咧开嘴,横了两道伤的脸上除了笑,还有一双乌沉沉缀着零星光影的眼睛。
继国缘一有种错觉,好似分别就在昨日,于是开口时嘴角不由自主地牵起了笑,声音前所未有的轻松,“好久不见,铃木君。”
那青年正是前不久被宣告死亡的铃木朝日。
她顶着一头狗啃似的齐肩短发大剌剌地站在继国缘一身前,看着瘦了不少,脸颊上除了从下巴一路裂开到眼尾的伤之外就剩下薄薄一层麦芽色的面皮,没挂多少肉,不过整个人倒是变得更加的挺拔坚毅,而且看起来朝气十足,精力相当旺盛的样子。身上那件羽织走近了才发现已经缺了好几个口,颜色像是盖了好几层灰,里边的衣服也是破破烂烂的挂了一堆针脚不齐的补丁,要不是他气势不弱,人保准看起来像个乞丐。
继国缘一的目光并没有多在这破布似的衣服上久留,他正盯着铃木朝日脖子上包着的那圈绷带。铃木朝日身上的伤不止这一处,光是露在身外的手臂就包了好几圈绷带,更不用说衣服底下藏了多少伤,只是继国缘一能看出来她脖子上的伤口是最重的。
他指着铃木朝日问道:“你的伤,鬼造成的?”
铃木朝日笑了笑,“说来话长,进去和你说,”说完又中气十足的声音朝那几个守在门口的人喊道,“...让开吧,你们不是来找我吗?”
“你...?”见铃木朝日一副嚣张不羁的模样,那几位士兵反而气势低了下去,面面相觑。
“认不出了吗?算了,去和铃木朝光说,不用给我收尸了,我亲自来找他了。”
听罢,守着的人里一个面色黝黑的中年男人一下就反应了过来,张着嘴,一脸不可置信地喊了一声:“云姬殿下!”
被称作殿下的铃木朝日啧了一声,脸皱成一团,像是吃了什么难以下咽的东西,卡在喉咙里下不去出不来,表情看着感觉格外难受,“好几年了,这么听着真别扭,”说完又朝继国缘一招了招手,“走吧,继国君。”
两人一路顺畅地走了进去,从玄关拐出去,平日穿梭廊间的武士们踪迹全无,偌大个院子静悄悄地听不到一丝声音,显得分外的空旷。铃木朝日似乎没有发现这四下安静得诡异,只专心听继国缘一转述近期发生的事情,听完便一脸歉意,“...是我的不是,当时情况紧急,那只一直跟在我身边的传讯鸦是我好不容易才放走通知你们,来不及多准备些后续手段保持联系,让你们担心这么久,实在是很过意不去。”
继国缘一缓缓摇头,“如今能见你安然无恙是最重要的,倒是你的伤,未免太过严重了些。”
说到身上的伤,铃木朝日洒脱地摆摆手,“这点伤算什么,我头一次从那个鬼手上活下来时的状况才叫一个吓人...”
继国缘一面色一动,追问道:“头一次?”
这一问,问得铃木朝日脸上的笑有那么片刻的凝滞,“我...和那上弦鬼有点缘分,前后总共遇见了三次。”
继国缘一沉默了片刻才道:“...你能活着回来,真是不容易。”
“还好,还好,没那么难,我命硬着呢,那上弦鬼再诡计多端也没能杀了我。”铃木朝日无奈地笑着说,“不过说起来也是真的,我那时运气极好,天一亮就遇见了熟人,不至于死无葬身之地。”
“熟人?”
“你应该也认识,大约两年前遇见的一个小姑娘,跟着位老医师一道的,那时候也是她给我处理的伤口。”
记忆一下就被带回了两年前那个匆忙的夜晚,只是他落脚的地点不在冷月之下,而是不偏不倚地落在了那个被长发遮盖身体只露出一个精瘦的手臂的背影上,让他好一阵不自在,安静了一会才说:“...记得。”
“那老医师是她爷爷,前些时候走了,她接手了爷爷的医馆,只是年纪小,又是个女孩子,没人敢找她看病。我是她第一个病人,给我缝伤口的时候手都在抖。”铃木朝日说到这时自己已经开始笑了,“胆子小,但是心细,医术也好,我全靠她才捡回条命。”
“后来我不断北上,都忘了得知会你们一声这事儿,回来的路上打听到我家里那边浩浩荡荡地往这边走,就知道事情不好,连忙带着给你们的礼物就直接跑了回来,连衣服都还没来得及换。”
“给我们的礼物?”
“走了大半年,当然得带点见面礼,”她扬起一个得意的笑,举起手里提着的木箱子,不过又想到自己这些时间了无音讯,这笑就变得有些勉强,“不过...现在觉得,拿来请罪可能更合适。”
继国缘一看他这样有些无奈,“铃木君,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什么?”
“你父亲。”
“哦,”铃木朝日收回笑容,正色道,“放心,我能解决的。”
继国缘一见她面色没有半分勉强,这才发现,她不单单只是容貌上有了变化,“你打算...如何?”
铃木朝日从容一笑,似乎已经拔去了离开之前的满身敏锐而多疑的尖刺,如今整个人看着颇为稳重,就连气质也改了许多,“没打算如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正说到兵,走到了东面长廊尽头拐了个弯就见到了分列两侧跪坐端正的兵,宽广平坦的院子里还跪坐着一排排整齐的鬼杀队武士,听见脚步声,目光如灯般都打了过来。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铃木大人还活着!”
这院子里四平八稳的风突然就被炸了起来。
直直炸进了坐在屋子里几人的耳朵里,没等他们吃惊,门唰地被拉开,风把压抑不住的欢呼声送了进来,同时还送了两个岿然不动的身影,高一些的影子安静地找了位置自己坐下,而那个矮一些的人一开口就将所有的注意力都带到了自己身上:“人都在呢,我正好将礼物送了。”说罢,大步走了进来,当着那几位神色激动的熟人的面将手里的木盒放到了地上,放下东西他才分了个眼神给坐上那面色难看到了极点的中年男人,一身深紫色锦衣,头戴高帽,姿态极为威严,身后侧还跪坐着两名目不斜视的武士,从他们的佩剑和气息来估计,都是实力不凡的剑士。
这中年男人正怒瞪着一身乞丐装的铃木朝日,估计是被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而铃木朝日仿佛没瞧见这目光似的,面色自在地开口喊了一声,“爹,好久不见。”
高坐的中年男人,也就是铃木朝光一声怒喝,“逆女!”
身侧的产屋敷见此,当即开口圆场,“还请息怒,铃木大人。”
铃木朝日脸皮极厚,一点也没有被训斥的羞愧,相当自然地接过话,“对,先别生气,先让我把礼物送了再发火也来得及。”
一听他这话,铃木朝光已经坐不住,“你这混账!”
“等一等,”铃木朝日举起手示意他先不动,“让我把这东西送出去先嘛,我追了他一个月,差不多是用半条命换来的。”
这话突然震住了坐上的铃木朝光,他不再瞪着铃木朝日的脸,转而朝铃木朝日全身打量,注意到他满身的伤,他的嘴唇颤抖了一下,没能说出话来。
产屋敷见铃木朝光冷静了下来才开口问道:“朝日,你这盒子装的是什么?”
铃木朝日嘿嘿一笑,伸手打开了那木箱子,顿时一股难闻的腐臭味混着血气顷刻间塞满了整个房间,炫耀似地将堆在顶上的一层发黑的布掀开,露出了底下那个怪形怪状的沾满血迹的圆球状物体,箱子里红白混杂的一片堆积的肉直看得铃木朝光眼前一黑。
“当然是上弦五的头。”
这话如一滴水砸进了盛满滚油的锅,屋子里的氛围一下就活了,在座几位柱除了继国兄弟二人八风不动之外都忍不住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这是围剿计划开展以来第二颗拿到手的上弦鬼头颅,而且相较上一次折了一位柱的结果来说,这一次相当顺利,对鬼杀队而言是个再好不过的消息。
顾及屋内还坐着的铃木朝光,他们又收敛了情绪,盯着铃木朝日的目光突然变得十分复杂。
产屋敷收到这份礼物后明显喜上眉梢,只是不好在矛盾当口开口,再三劝说后带着其余的柱避让到了隔壁房间。
几人刚走出门,就在门关上的间隙听见了身后铃木朝光愤怒的声音,“给我跪下!”
炼狱义寿郎和神崎幸互相看了几眼,面带担忧,坐下时明显有些心不在焉,还没等他们开口想要说些什么缓解此刻的氛围,就听见隔壁生了事端,只听轰地一声巨响,有重物砸向屋外,木头散架的声音稀里哗啦地砸了一耳朵,众人急忙拉开门,只见室内门边正横躺着一男人,是方才坐在铃木朝光身后的二位剑士之一,他正捂着腹部久久不能起来,铃木朝光站在坐上一副诧异至极的模样,又惊又怒地看着眼前发生地意外。而铃木朝日,也就是意外的始作俑者,站在屋内神色自若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汗,他看向被砸出一个大洞的门,不出意外的话,恐怕那两位剑士中的另一位应该被他砸到屋外去了。
见铃木朝日抬腿就要往屋外走,铃木朝光怒道:“朝云,你要造反吗!”
“造反?你看看你脚下站着的地方,这他妈是个屁的造反,”铃木朝日猛地回头盯着铃木朝光,她的神色变得异常凶狠,说话更是远比平日粗鲁,这幅模样更是让产屋敷等人不由得生出一阵不安来,“有点自知之明吧,想带个死人回去可没有那么容易。”
说完她甚至不再看铃木朝光一眼就往屋外走,就在此时,砸到屋外的剑士已经站了起来,两侧的士兵一见她手势当即站了起来,一个个唰地拔出刀,白晃晃一片亮线,鬼杀队的武士们因为被解刃,只能赤手空拳站到一块防备了起来。
产屋敷见此正要说话,就听到铃木朝日一声嗤笑,她正看向场内那混着一半神情激动的熟面孔的武士们,忽然高声道:“列阵!”一下就攫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见他抬起手,那些武士突然就自发分成了三人小队,这些人中有一半都曾经在她手里训练过一段时间,且有将近一年的实战训练,早就练出了默契和惯性,只等她一声令下,“动手!”
三人组成的小队明显数量不足士兵一半,却效率奇高,一组能抗至少三到五人,且在转眼之间就依靠互相巧妙的掩护夺去了对方手中的刀,有了武器在手,呼吸法也就顺势而出,成功在一瞬间扭转局势。只是没等他们放松下来,又听一声尖锐的呼哨,紧跟而来的匆促脚步声如细雨砸落屋檐,两列弓箭手已经搭好手对准了场中央毫无避所的武士们。
见此情景,柱们的手也按住了刀柄,蓄势待发。
铃木朝光瞥了一眼站在对面的产屋敷几人,沉声道:“朝云,我再说一次,跟我回家。”
“我以前应该说过的吧,这世上劝我的方式有很多,”铃木朝日转过身,她身后是防备警惕的鬼杀队武士,左右身侧一米开外分别站了两列弓箭手,她收起所有的情绪,目光平静地看着铃木朝光,手放在了刀柄上,“你总是能够找到那个最糟糕的方式,从小到大都是。”她在这一刻像是刻意抹去了自己作为人的存在感,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地,像极了一把未出鞘的长刀,刀开了刃见了血的,只消放在那就会透出一股透彻骨髓的凛冽寒意。
只听一声轻响,是刀身与鞘错身之时发出的轻微的声音,只是这一声之后再无声息,连刀光也不见,刀势之外的几人只觉一阵咸凉的风扑面而来,他们被吹得两颊一阵发冷,而两侧的弓箭手却是仿佛遭了什么强力一般不受控制地朝两边倒下去,靠得近的几人已经顺着风势滚到了外侧,手里的弓握不住摔到了地上,紧跟着就是一阵干脆的噼里啪啦的声音,像玉珠子砸到盘子里那样脆。那是士兵抓着的弓脱了手摔下来的声音,他们手里搭好的箭也砸到脚跟前,仔细一看,箭头均被整整齐齐地斩断。
这一手直接震住了在场所有人。
只见依旧站在原地不动的铃木朝日面色微白,动作干脆利落的收刀入鞘,方才那凌厉的气势是半点找不着踪迹,她看着铃木朝光,气定神闲地说:“你要是有什么不满大可全朝我来,如果你还要拿我身后的人来威胁我就范,就别怪我要把你这帮好不容易教出来的家伙都留在这了。”说完又露出一个轻松的笑,“而且你要打要骂我都认,要我回去过以前的日子,恕难从命。”
继国缘一一直站在众人身后看着铃木朝日,见她拔刀时那一手气势,当即就知道出门这一趟她的剑术又有了不小的进步。只是随随便便地站在那,就让他看出了一股坚韧不拔的劲,这股劲催着她不断的在脚下的土地扎根成长,越是被折得厉害,越是成长得强势,而且只要给她足够多的时间,她能站得比谁都稳,走得比谁都定。
看着铃木朝日面上坚定无可撼动的神色,那个拧在继国缘一心里很久的结,突然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