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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星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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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汭睡眠浅,几乎在听到动静的一瞬间就睁开了眼,一种对危机的直觉让他忽然警醒。
他挺身而起,掀窗而望,本该安静的街道上一排排整齐的星星火光正快速侵入湖城的街道,伴随着的还有训练有素的脚步声。
是军队。
火光中的铠甲泛着隐约青光,是西奎的军队。
他眯了眯眼,瞬间移步门口,闪身而出。
恰一出门,撞上一人。
“什么情况?”景秀上前拉他,低声问。
连汭暗中摇了摇头,平日闲散的脸上露出一种紧张之色,景秀松了手,心中如打鼓,她极少见他拧眉。
“先去找殷泽。”
他直觉觉得是右相搞的鬼,自上次传信过来礼将军被派往南方,他就知道右相已经开始行动了,湖城早晚要起事。
只是军队?右相这是要直接赶尽杀绝?
殷泽的房间就在眼前,竟然亮着微弱的光,这个点,他是因方才的动静醒来还是根本没有入睡?
连汭推门,门却落了锁。
他将景秀往身后拉,稳住情绪,轻敲了两声。
屋里传来些许动静,然后有人拉开了门。
“殷……”他话未出口就梗在喉间,只因在那房中的另一人正巧转过身,细碎的烛光落在他面容上,那张看不透情绪的脸,和那双闪着危险色泽的异瞳,让他神色猛然一变。
这个人的狠恶两年前他在那天元山上就见过,虽然他未曾亲眼见他杀人,他身上也未见杀意,-这个人但是眼里那股恶气是他从未见过的纯粹,宛如善意在这个人身上从未存在过一般。
连汭那双时常眼神涣散的双目此刻透着精光,右手已经握住刀柄,他拔刀速度很快,只要推开殷泽,他可以瞬间冲进房中,出刀于那人脖颈之间。
下一刻他眼眸突睁,视线转向殷泽深沉的眼和他顶在他刀柄上的手。
“没事就退了。”
连汭压住身后的景秀,殷泽冲他对了个眼色,他松开了手中的刀,朝后退了半步。
门再度合上了。
“他什么意思?波金在里面啊!”景秀抓住他腰侧衣服,冲他不可置信道:“不要命了吗?!”
连汭反手拉过她:“他这么说自有他的理由。走吧,去街上看看。”
屋内殷泽再度转回头:“接着说。”
霍西不再带面具,他那张脸在莹莹烛火中看起来更加阴森。
“右相的势力远比你想象的大,西奎八象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甚至我怀疑他与天元教也有一定关系,否则上次的西奎的逆反不会如此顺利。”
“湖城的瘟疫并不是什么多大的问题,可他偏偏叫人生事把此事闹大,目的就是为了引你来此处,治瘟疫是假,瓮中捉鳖才是真。”
霍西朝殷泽靠近了两步,直视他犀利的目光:“如今搅局那个人已经失败,他只有这一次机会,让西奎立刻出兵焚城。”
窗外的嘈杂声变大了,似乎有人已经觉得不对劲,屋外的嘈杂和这里的沉静比起来像是在两个不同的空间。
殷泽若有所思看着他:“我来之前有人断了我的情报,那个人是你?”
霍西嘴角上扬:“是我叫人做的。”
“包括当初封闭城北也是你的意思?”
霍西垂下头,手指在桌上一下一下点着:“瘟疫这种东西,本来就要死人的,第一时间控制了传染,就算放着不管,也不会起多大波澜。但若是你来了湖城就不一样了。”
“人命在你眼里就这么廉价?”
“不廉价,”他回答:“但死亡总是避免不了的。”
殷泽深吸一口气:“你究竟是谁?”
世人走歪路无非是为了权为了势,为了钱为了命,可他看不出眼前这人究竟在执着什么。
霍西歪了歪头:“我是谁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
他是谁?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八象门的霍壹?还是潜入天元教的波金?又或者是现在八象门的掌门?他在心中否定,他谁也不是,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人。
“好,换个问题,你为何要做这些?”
抬上轻点的手指忽然停住,霍西定定看着殷泽,从在湖城这段时间的观察里,此人人行事果断,目标明确,思路清晰,红姐确实很有眼光。
“因为八象门不能给右相。”
霍西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塞给殷泽:“你要知道,只要你活着的一日,皇帝便处处被掣肘,你应该也清楚,在麟王这个位置上,你已经帮不了他什么了。”
霍西走到窗边,再冲他笑:“右相的目标始终在你,只有你死了,这一城的人,才有得活。”
他声音压低,最后对麟王道:“生路走不活,死路或可一博。”
鬼乐是被一阵敲门声惊醒的,他本就是睡很深的人,那敲门声一波强过一波,最后终于吵得他头疼。他快步起身。
“谁啊?!”待他走到门口,正要抬手摸开门锁,门大力朝身后拉开,若不是他反应快后退了一步,那门指不定直接碰上他鼻子。
惊险之后看清来人,免不了一阵火。
“搞什么啊你!小王的房间岂是你这么闯的?!”
门外雪无面无表情:“你倒是睡得香,自家军队都突你脸上了还能睡。”
“你说什么?!”
雪无闪身进屋,拉着他往窗台下看:“眼熟吗?”
鬼乐冲他指向看下去,一排排绿甲手执火把几乎点亮了整个湖城。
“怎么回事?”
火光映照着雪无半张侧脸,他一字一字突出宛如炸弹直直炸入鬼乐脑中。
“西奎出兵要焚城了。”
“什……焚哪?!”
雪无眼皮一翻:“焚这!”
“小王还在这呢!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谁敢焚?!”
“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待鬼乐穿好衣服下楼,大街上已经乱了起来,漫天的夜被火把照亮如白昼,他忽然脚步一滞,雪无回头:“怎么了?”
鬼乐神色恍惚,他本是极度狂妄之人,眼下身上狂气骤减,雪无甚至在他身上看到了一丝慌乱。
“这是……我大哥的兵……”
他凝神:“岂不正好,你大哥总不会……”
他本想说,你大哥总不会眼睁睁看你死吧,却忽然回神心中暗道不会吧……
鬼乐甩开他,后退几步:“呵,他巴不得我死了。”
雪无侧边手指收拢,霍西这步棋难道下错了?
不料这一退忽地撞上一个人。
回头,是一直跟在麟王身边那个连汭。
连汭挑眉,看着鬼乐失魂落魄的样子,又看向雪无。
后者心里虚,移开了视线。
但这可逃不过多年办案的那双利眼,他一步上前抓住雪无衣领:“你主子,究竟要干什么?”
雪无侧过头,心里无语:“能干什么,救你王爷的命。”
“如何救?”
“不知道。”
连汭眯着眼,想从他眼中看到一些东西,然而雪无刻意垂眼,让他什么都无法捕捉。他松开他的衣领:“你们现在要做什么?”
雪无避开横冲直撞的一家三口,看了眼面色苍白的鬼乐:“拖延焚城的时间。”
他本想着利用鬼乐的身份阻止西奎兵焚城的节奏,哪像竟然撞进最坏的结局。雪无凝神思索,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其他办法了,没有其他办法的时候,手中唯一的办法就是最好的办法。
“即便如此,你也得跟我走,还有你,跟上。”
景秀一路往医馆的方向奔,往街上涌的人越来越多,人群里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快跑啊,他们要烧城啦!”
她回头一望,说话的人早已没入人群中不见。
景秀一跺脚,接着朝医馆跑。
“开门啊!快开门!”
她砸了好一阵门,才有个老头来开了门,瞧见面孔生,免不了对她抱有警惕,可景秀管不了那么多,直接掀开老头,闯了进去。
那人在后面大喊,吸引了馆不少人出来。
走在最后面那个瘦高的,正是寺京。
“出什么事了?外面怎么了?”寺京安抚好他人,朝她靠近。
景秀因为方才的狂奔还气喘吁吁:“赶紧走……他们……要烧城了……”
寺京面上一震:“谁?烧什么城?”
她手往门外一指,大喊:“那外面全是西奎的兵,拿着火把,西奎要把这座城给弃了!快走吧!”说着,她伸手拉他,然而寺京面容严肃,瞳孔大幅度摇摆着。
医馆里的人先是面面相觑,继而很快乱了起来。
“走啊!”景秀摇他,却被一把手抓住了手腕。
一抬头,竟是廿九。
“你别动他。”她用了个巧劲,甩开了景秀对寺京的钳制。
“没事。”寺京拍了拍廿九,后者才不甘心松开手,不知道为什么,她不喜欢眼前这个带着锐气的女人。
寺京重新看着景秀,在这极短的时候里,他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我不走。”
景秀不可置信盯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我走了,这里的病人怎么办。”
”都什么时候了?你又不是大夫你……”
“我不走,景秀,我已经决定了,你不必多说了。”
他何尝不知自己不是大夫,可是在这间医馆与瘟疫抗争的场景历历在目,他忽然明白了一个人的身份并不能阻拦一个人的责任。
如今尤氏夫妻已逝,他觉得总得有一个人得将这个医馆继续做下去,这个人为何不能就是他呢。
景秀一下子卸下气来,低叹一声:“我早该知道……”
湖城,城墙边。
“开门啊!怎么不开门啊!为什么锁门啊!”
“求求你啊!放我们出去啊!”
“他们真的要烧死我们!关起来!全烧掉!”
城门处聚了一大堆人,都是城中百姓,官兵眼见着快拦不住了,可他们身后还有一扇紧闭的大门,这唯一的出口在火光中闪着冷冽的光,它是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雪无抬头望了一眼城墙,只见上面人影憧憧,然而有一道黑影却始终站着未曾动过。
他拉了连汭一手:“能不能上去?”
连汭仰头环视一周,慢慢吐出一个字:“难。”
雪无皱眉,难也得上去。
此时忽然人潮一阵急动,只见那原本围堵在城门口的人群如扇形般退了好些步。
雪无踮着脚尖一看,空地上躺着一个人,三十来岁的样子,胸口插着一支箭,抽搐了两下就没了动静。
人死了。
“还有谁再往前面挤的,就是这个下场!”
反应过来的人群有人有人转头就跑了,雪无看了一眼继续呆滞的鬼乐,又看了看面前佩刀的官兵。
他侧过头,却忽然朝鬼乐后背猛推了一下。
“哎,你干!”
鬼乐被他这猝不及防一推直接暴露在人群之前,只见那官兵立马拔出了腰间的刀,鬼乐一个闭眼,却半天不见动静,再睁眼,面前多了一个人。
面色冷硬。
“我记得父亲是说你去晏州了。”
鬼乐嘴角蠕动,低声喊了句:“哥。”
湖城,医馆。
医馆里面本来就是大部分百姓自愿过来的,如今大难当头,要走的人寺京也不便留,眨眼间,人去了一半。
寺京拉着景秀在院中台阶上坐下,他从衣兜里摸出一块糖拆了喂给廿九。
“其实你没必要陪着我呆在这的。”
“寺京,”景秀抱着双膝,奇怪的是那院子外面越吵,她的心反而越静:“你记得小时候我们在八象门的时候吗?有一次考试,你明明可以走的,但是你没有,你反而留下来了,但是你跟我说了句话你还记得吗?”
寺京笑了笑:“那么多年的事了,哪还记那么清楚。”
“你说,我们既然是一起的,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
她转头看他,眼里亮亮的:“那句话我一直记着,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我自小没亲人,也没什么朋友,就你和叁儿,我一直把你们当家人。”
寺京转过头,喉结翻动,他一直知道景秀虽然看起来清冷,骨子里还是念情的人,一旦她认定在心里重要的人,就是死,她也绝不会松手的。
“那……那个小子呢?”
他说的是连汭,从景秀一进门他就奇怪了,为何那小子没跟上。
“他啊……”景秀伸开腿:“回去找他的王爷去了。”
寺京顿时来了气:“他又不顾你?”
景秀笑笑:“他会来的,只是那一头现在确实更重要而已。”说完她想起在殷泽房中看到一晃而过的那个人影。
“寺京你知道吗,霍壹他没有死。”
寺京低头,半晌,他还是点了下头:“我知道。”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年前。”
景秀震惊地看着他:“你知道怎么不告诉我?”
寺京有些犹豫又有些急,他不知道如何与她解释,她和他之间的矛盾一直很深,所以他尽量与之闭口不提。
“景秀,我觉得,你说当年会不会是,他有什么苦衷啊?”
“苦衷?”
“我一直觉得,他不是那样的人啊……”
景秀腾地一声站起:“不是哪样的人?我亲眼见他杀了同门!他就是那样的人!”
她居高临下看着他,字字都是咬牙切齿:“我追了天元教这条线多少个日月,我比你看得更多,他就是那样的人,我们或许也算不得什么好人,但他是真的该下地狱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寺京沉默着,未再开口。
不知何时,外面混乱的脚步声里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着火了!着火了!那边点火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