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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更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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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墙上,鬼乐被带了上去,藏间站在他身侧,他身着铠甲,负着手俯瞰那城下一片混乱。
藏间不做声,鬼乐也不敢说话,两人就此耗了好一阵,藏间先开了口:“说说吧,你怎么在这。”
鬼乐低头,在这世上,他谁也不怕,唯独怕这个同父异母的大哥,当初来湖城他谁也没告诉,连父王都是随便编了个理由糊弄过去的,谁想到在这个地方一呆就是好几个月,他也未曾想到有一日大哥会带兵来锁了这座城。
为何偏偏是大哥……
藏间侧过身,只这么微小的动作就惊得鬼乐瑟缩了一下。
“你跟那晏州的麟王是什么关系?”藏间装作没看到他的胆怯,接着问。
“没……”
“如今那麟王就要死在这座城中了,应该站在哪一边,你自己可要想清楚。”
藏间仍然是一副平静的语气,可鬼乐就是怕他的平静,他越是平静他就越是琢磨不透,越看不透他就越觉得心慌。
可他还记着雪无当初说的那句“拖延时间”,即便他现在简直想把那小兔崽子踩在脚下让他再死个千把万次,可他心里也明白,拖延时间该是老师让他做的。
鬼乐定了定心神,垂眸恭敬地问了句:“大哥要这城里那么多百姓跟着陪葬吗?”
藏间扭头,有些不悦:“你还搞不清楚形势?他若不死,死的就是整个西奎,到时候,你以为下面这些人,还活得了?”
“可是……”
“没那么多可是,你若舍不得,就下去,跟他们一道死。”
话音降落,藏间眼角处便瞥见一道火光,那团火势很大,俯瞰下去极其扎眼。
他浓眉一拧,唤过士兵:“那边谁点的火?”
“回王爷,没您的命令,没人点火。”
藏间双眼微眯,冲那士兵吩咐下去:“马上去查那边什么情况。”
“是。”
然鬼乐看着那个方向,心中如擂鼓,那个地方,那个地方莫不是——
雪无带着连汭反往医馆赶,连汭忍不住问他:“你就这么扔下你的小王爷不管了?”
雪无嗤笑一声:“我又不跟他,何谈扔不扔的。”
“那你跟谁?波金?天元教?”
雪无避开一人,抬高了声量道:“天元教早没了,再说,他从来也不是天元教之人。”
连汭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不然他还是八象门的人了?”
“从始至终,”雪无眼神坚定:“他一直是。”
他跟在他身边最久,直至今日,他告诉他他的计划,他才如醍醐顿开,原来他从未叛门,原来他才是这世上最会伪装的那个人。
他从来不说,但做过的事不会说谎。
殷泽本不信半夜忽然闯进来那个人的一番话,直到他将一张信笺递给他。
信笺上的笔迹他认清楚,正是当朝右相的字迹,他的笔迹独特,难以仿制,信笺上的内容只有一行字——
夜焚湖城,麟王殷泽,死要见尸。
他终究是等不及了。
他终究比他想的还要狠,他也曾是他的老师啊,殷泽合上信笺,朝后靠着椅背。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连前半句都省了,就是铁了心要逼他死。
他面前的桌上还放了一个东西,他重新拿起放在眼前细看,那是一枚木质的八卦,上好的木材,带着淡淡檀香,即便那人不说他是谁,他也能猜到。
八象门那一批的开门不过四个人,死了两个,留下一男一女。
女的接了掌门之位,男的叛了门,投了天元教。
前些日听说八象门易主,八象门的主,岂是说变就能变的,若不是八象门的人,何能接下这八卦令。
“生路走不活,死路或可一搏。”
他终于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殷泽闭上眼,良久之后,再睁眼,目光坚定如炬。
他捏着手中的信笺靠近烛灯,信笺很快燃烧了起来,火光照亮他冷峻的面容,在火势最盛之时,他从容松开手指,任凭那着火的信笺落于书桌。
一桌的书本纸张让火势瞬间大了起来。
桌后的人就那么定定看着火光从书桌一路燃向地面,他缓缓踱到门边,抬手,咔哒,自内而外地,落了锁,也阻了这唯一的出口。
当看到奇煞楼那边传来火光,小荷从医馆后门腾地站起,他灭了烟斗,心拔到了嗓子眼。
他焦急地踱来踱去,直到看到不远处往这边赶的两个人影。
正是雪无和连汭。
待两人走近,他快速推开医馆后门:“都准备好了,跟我来。”
连汭趁此间隙问雪无:“你现在又要做什么?”
“救你王爷的命。”
雪无白皙的面上已泛起些许水光,一半是赶路出的汗,一半是心里的紧张和急迫,霍西说过,此时时间点尤为重要,慢一分不行,快了也不行。
奇煞楼那边已经起了火势,赶到医馆的时间比他预想的晚了半刻。
幸好小荷提前做足了准备,他带着两人直直赶到一处房间,推门,剧烈的味道从里面传来,显然这是医馆内暂时放尸之处。
雪无免不了气味呛鼻,以袖盖住口鼻。
“就是这具了。”
三人到达某处存放尸体的台子,上面用麻袋装着一个人形的东西。
“老大说可能会封城,届时没时间去城外了,所以我提前备好了,身形样貌是最接近的了。”
雪无只扫了一眼,便冲小荷道:“行了,搬走。”
连汭忽然明白过来他们究竟要做什么,奇煞楼的火光若不是这城中官兵所放,就是殷泽自己点的了。
“这是要偷天换日?”
雪无帮着小荷抗起尸体:“没时间了,快走!”
此时的城墙。
那士兵走了一会又回来,跪地抱拳道:“报王爷,着火处是麟王所居的奇煞楼。”
藏间眼神一沉,撩袍就走:“去看看。”
又指着一人道:“你,把小王爷给我盯住了,哪也不准去!”
街上混杂的人群为藏间赶路增添了不少难处,他本是沉得住气的人,如今也免不了暴躁,策马顾不得行人阻难,一路狂奔,中途撞倒了一个逃命的老翁,他也懒得去管。
在奇煞楼不远处就见火光冲天,待到近了才发现火势竟然如此之大,他迅速命人拦了围在楼边的不相干人士。
“回禀王爷,此楼的火是从二楼东侧房间起的,奇煞楼二楼之上只有麟王和鬼乐王爷一行人居住,燃火的房间基本可以确定是麟王所居。”
藏间望着那头几乎烧出了骨架的房间,嗯了一声,侧脸下令:“灭火。”
他翻身下马,却听旁边一处夹杂着女人的喊叫声,尤其吵闹,侧目看去,从一众士兵之间看过去,他脸色倏然一变。
藏间走上前,挥开围堵的士兵,被围在中间的那个女人头发散乱,目眦尽裂,正不顾一切要往那火堆里冲。
“里面还有人啊!你们干什么!放开我!我要进去救人啊!”
女人大声咒骂:“西奎的兵现在已经烂成这样了?你们吃着百姓的粮不做救人的事?!”
离他最近的士兵忍无可忍起手扇了女人一巴掌:“还不给我闭嘴!再闹直接关军牢!”
然话还未尽,就觉手被人制住,接着就是胳膊上传来一阵剧痛,他回头一看,双膝便是一软:“王爷……”
身后是一脸愤怒的藏间,他面色可怕,被这火一照,宛如地下修罗。
“滚!”
藏间甩开那人,力道之大,那士兵被甩得直往几步之外摔去。
周边再无人敢开腔。
藏间踱步上前,躬下身,单手钳住女人下巴,微用力,迎着他的,是一张极美的脸。他凝视着她,她双眼泛红,面上有着泪痕,然周身却如带了刺,愤怒将她衬得愈加明艳。
“我道是谁啊,嘉媞,好久不见了。”
那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嘉媞恍了一阵才认出他:“藏间。”
她小时候总有几个好的玩伴的,藏间就是其中之一,两人关系极好,时常邀约着去骑马射箭,可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便渐渐疏远了,哦,对了,从她决意要去晏州的时候。
藏间同她吵了一架。
那一架吵得很凶,两人几乎扭打起来,自那之后两人就形同陌路。
直到她远嫁去晏州,直到藏间的家族起兵反了他父亲,夺了王位,杀尽她的族人。
思及此,嘉媞双目更显激愤。
“别拿你的脏手碰我。”
然藏间的手并没有收回,反倒更是用力。
“我的手脏?你呢?背叛国家背叛家族,硬是要嫁给那个男人,你又干净到哪去了?嗯?你兄弟父亲死的时候还念叨你的名字,那个时候,你在哪?晏州发兵攻打西奎的时候,你又在哪?”
“就为了那么个男人,嘉媞,我真看不起你。”
她曾经是他最欣赏的人,她虽为女子,胆识胸襟都远大于大多数人,可如今他看着她为了一个男人抛弃拥有的一切,变成一个普通的人妇,为了一个男人活,为了一个男人哭……
值得吗?她明明可以有更光明的未来……
“值不值得,关你何事?”
藏间冷笑一声,松开手,居高临下看着跪在地上的女人:“哼,不关我事,”他手指那被火光吞噬的楼宇:“你男人在里面?你救得了吗?你就眼睁睁看着他被活活烧死吧!”
他不再理会嘉媞的谩骂,也不再看她如何挣扎,藏间转过身,看着那熊熊燃烧的大火,心中是说不出的痛快。
连汭扶着殷泽半拖半拉往前跑,他在火中呆了太久,喉中已呛入大量浓烟,方才还差点被马撞了,体力几乎到了极限。
他扶了扶带在殷泽头上的斗笠,拉住雪无:“城门关了,要往哪走?”
雪无擦了把额角的汗,又看了眼殷泽,脑中转了半晌:“去医馆吧,他这样子,得先就医才行。”
“他?”连汭憋起眉,雪无的称呼让他有些不舒服。
雪无看了他一眼,知他在想些什么,轻笑一声:“有什么问题?麟王殷泽已经烧死在奇煞楼里了,如今这人,什么也不是。”
他说得没错,但殷泽点燃奇煞楼的那场火时,他就放弃了麟王的身份,如今他,什么也不是。
雪无重新架起殷泽胳膊,这一摆弄却见一个木质东西从他手中滑下。
他顺手拾起那样东西,看清的一瞬间,免不了脸上一震。
“你怎么会有八卦令?”
殷泽那张干涸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是……他给你的?”
殷泽吃力地点了点头。
雪无收了声,无言拖着殷泽继续往医馆走。
“八卦令是什么?”连汭见他神色不对,便问了句。
雪无面色肃然,死盯着前方的路,一字一顿回他:
“八卦令为八象门之主所持。也就意味着,自今日起,八象门有了新主。”
麟王殷泽死了,八象门迎来新主。
霍西,这就是你想要的结局?那你呢?又要何去何从?
雪无望着无尽黑夜,心中忽然涌现出一阵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