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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惊鸿 ...

  •   曲藻住在湖城偏东,整个湖城的地域划分其实非常有特色,西面大多为当地贵族官员居住之地,南面是整个城市最为富丽繁华的地方,有钱的人家也喜欢住于此处,然后东面大多为普通人家居住,比较落后,北面就更是贫瘠,难民贫民多聚集。
      曲藻的房子找得不算特别偏离城中,一来租金不会太高,二来也方便别人上门找她做事。
      这是一座上下两层的房子,房屋很旧,好些地方都有不同程度的腐坏,但她一个人也没那么多讲究,还能顺便把租金压低一些,总而言之还是满意的。
      原本下面那层是给客人上门用的招待之处,如今霍西也要住进来的话,怎么说男女有别,她睡上层,他就在下层的小间里将就将就吧。
      只是自己这小屋,在他站进来后更是显得窄小。
      “你觉得行吗?”她靠在门框上,眼神飘来飘去,心里巴不得他嫌弃然后离开。
      “可以。”霍西没多打量,只是进了那个小间看了看,小间几乎只能容纳一个人在里面睡觉,多的什么都摆不了。
      他退出来,让曲藻抱出一套干净被褥放进去,然后他才又进去简单铺好了,往上面一坐:“我打算睡了。”
      “哈?现在?”
      青天白日的,曲藻傻了眼。
      “嗯,我很困。”
      他看起来是真的很困的样子,眼皮耷拉着,脸色也不是很好。“那……行吧,”她放下帘子,退开来:“你睡吧。”

      曲藻没见过这样的人,是有多困?睡了一整日了,起初她还犹豫要不要问他是否起来吃饭,去瞧了几次,人躺在那里,背对着,连姿势都没变过,像真是睡很熟似的,她也就不忍心打扰了,留了饭菜在桌上自己上楼睡了。
      没想到,第二日起来,依然在睡,她处理掉剩饭,出了门。
      白天她做了两个活儿回来,早上留的饭菜还是放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终于有些慌,不会是死了吧?
      荒唐的念头又开始在脑子里一个个的转,挣扎了半天,还是撩了帘子进去,这个小间没有门,没有门的地方曲藻自己是睡不深的,没有安全感。

      屋里很静,回来的时候下了小雨,此刻已经变成了中雨,淅淅沥沥地,更是让人感到静谧和舒适。
      霍西背对着她,被子拉在头上将整个人捂住,她轻手轻脚趴在床铺上,轻轻叫了他两声,没有反应,她才试着拉了拉被子。被子没有被压得很死,稍微用力就露出他线条分明的侧脸。
      光影昏浊。
      男人年轻的侧脸透露出一种平和的气质,睫毛盖住眼皮,呼吸清清浅浅。
      他眉眼长得很干净,曲藻仔细观察过,喜爱皱眉的人两个眉头的间距一般很窄,甚至有人的眉头之间还会有细小的眉毛,而不爱皱眉的人眉间距一般又宽又干净。
      爱皱眉的人要么多愁虑,要么性子急脾气大。
      这人如此干净的眉眼,想是性子温和之人。

      身下的人似乎是感应到了光,动了动身子,低哼一声,睁开眼。
      睡眼朦胧,有些茫然地和曲藻四目相对。
      倒是曲藻被惊地立马退了开来。
      “我睡了多久?”
      霍西哑着嗓音,缓缓坐起来。
      “一,一个半日了。”她耳根发烫,忍不住伸手去捏。
      有些不自在地,她站起身,离开小间,边走边说:“你,要是睡醒了,就起来吃点东西吧。”

      饭菜都是挺一般的清粥小菜,霍西似乎也不挑,大概是真饿,吃的很快。
      “你平时都睡这么久?”曲藻没话找话。
      ”不会,”他咽下口中的菜,才开口回道:“很久没有睡这么饱了,我也不知道竟然睡了这么久。”
      “很久是多久?”
      “有……”他偏头想了会:“十年了吧?大概。”
      十年!什么人会这么长时间缺觉啊……她忽然想到了她死去的父亲,似乎每日也是很晚入睡,早上又雷打不动地早起。
      不过,他看起来并不像朝廷官员什么的呀,她忍不住脱口就问:“为什么?你之前做什么的啊?”
      霍西舔了下嘴唇,一本正经回:“杀人放火,之类。”
      ……
      话说出口,曲藻却接不住了,又想起之前在巷子里的种种,那时候她第一直觉就是恐惧,现在她又有了这种感觉——这个男人,很危险……
      偏偏他夹了颗花生在嘴里,发出卡卡响声,在曲藻听来竟然有种阴森感。
      听说有些变态杀人生吃人骨的……
      男人见她抖了一下,笑道:“骗你的。”

      后面这句倒是听起来更像骗人的……

      这时,屋外传来了巨大的敲门声。
      一听便知敲门的人用了多大力,这般敲法,曲藻只见过一人。她放下筷一边心疼自己那破门能不能撑得住,一边小跑过去开门。
      果然,是那一身壮肉又打扮精致的“风姐姐”。
      “哎哟阿藻妹妹,快让我进去这外边儿雨可大!”他抬手遮住自己脸,快速挤过曲藻进了小屋。
      曲藻却被他的大力挤得一阵踉跄差点扑倒,她嘴里念了几句,关上门。
      “呀,正在吃饭呀?我瞧瞧哎哟,这吃的,可真清淡,”他回头晃了一眼曲藻无语的小表情,又打哈哈:“清淡挺好,健康。”
      “你怎么来了?”
      “来接人呀。”风姐姐那夸张的眼睫毛上下煽动,曲藻这才想起,霍西应下了晚上帮忙的事。
      “哦哦到时间该走啦?这么早。”她望了眼天,天还亮着,照理说,离风烟馆开门还有一段时间呢。
      “可不得先准备准备,你这丫头,看就是从没好好梳化打扮的样子,懂什么,这些东西花时间得很。”风姐姐倒是热情,说着说着又扯到曲藻头上:“改回啊,让姐姐好好给你拾掇拾掇,看你底子还不错的,打扮出来定是不比那花魁差多少。”
      曲藻脑中浮现出顶着风姐姐同款艳妆的自己的脸,立马摇头:“不了不了,您还是好好打扮他吧。”
      又将话头推给霍西。
      然而别人倒是挺自得的,不急不慢地笑道:“风老板赶时间?我这收拾了就来。”
      虽是客气问话,可他却是有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气场,风姐姐也不催,笑眯眯在椅子上坐着等霍西收拾碗筷。
      曲藻倒了杯水放在小桌上,风姐姐只是瞟了一眼,并没有接,反是看了几眼曲藻,似笑非笑问:“最后帮手还是找的他?”
      “姑且先试试吧。”
      “风姐姐看人不会错的,这小子不错。”
      这话说的,像挑夫婿似的。
      “不错您收着吧。”这烫手的山芋,她正愁没其他地方推呢。
      “哎,人家一看就不是咱这行的人。”
      “您这般神通广大的,不是也得能是呀。”
      他一摆手:“你这小丫头片子是真不懂,这种事儿啊,大多天生,强扭不得的。”
      曲藻扁着嘴,一副不太信的模样。
      “待会你一起去?”
      “不了,我还有事。”再说了,风烟馆那样的地方也不适合她去。

      曲藻说有事并不是推脱,她是真的还有一分活儿,得去西区的钱宅给小孩子上课,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上课,她是晏州人,钱家是湖城有名的布匹商,和晏州有一定的生意往来,那家的小公子七岁了,请她去教一些晏州话,为了日后接管钱家的生意。
      若不是因为她是晏州人,大抵也不会找她做这差事。
      钱家这小公子性子淘气,又是家中独苗,宠得不得了,气走了好几个先生,她之所以还没被气走倒不是因为她有多高明,而是她缺钱,缺钱的人哪还有什么脾气可言。
      不过她还是有些法子的。
      她擅长讲故事,而小公子正是对万物充满好奇的时候,她讲故事坚持用晏州话,小公子为了听明白只得努力去猜去记,如此以来,倒是还学得有点模样。

      “阿藻,晏州那个叫礼央的女将军真那么厉害吗?”小公子用生硬的晏州话问她。
      “怎么厉害?”
      “故事里说的。”
      “故事里怎么说的?”
      小公子憋了半天,支支吾吾颠三倒四地凑了个大概,最后实在耐心告罄,改用西奎话又说了一遍。
      她大概是听明白了,他说的是前不久西奎和晏州打仗的事,传说中的礼央将军仅仅用了几个时辰就击败了西奎兵。
      传闻很多,孰真孰假除了当事人没人知道。
      她听过晏州的传闻版本,也听过西奎的传闻版本,她冲小公子勾了勾手指,神神秘秘道:“其实不是礼央将军厉害,是麟王爷太厉害了。”
      “麟……什么?”小公子第一次听说,也不知这麟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听不懂啊?”曲藻用西奎话反问。
      小公子点头,眼中带着渴求。
      “听不懂算咯。”曲藻耸耸肩,收拾了东西,准备下课。
      “你又这样!”小公子嘟嘴一拍桌子,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她嘻嘻一笑:“下次再说嘛。”
      她知道,下次来的时候,小公子怕是把麟王殷泽的背景已经能摸出个七八成了。
      好奇可是最好的学习方法啦。

      曲藻离开了钱宅,走到城中的时候华灯已是初上,湖城这地方,白日的时候不觉着,晚上家家户户开了灯是真的好看,流光溢彩的,加上形形色色的房屋造型,也是别有一番风味,虽然宜哥也是这样热闹的城市,晚上也是如此灯火通明的,可两者终究不太一样,宜哥的热闹是繁华的热闹,方方正正的街坊,浓郁的晏州文化色彩,有一种庄严又奢华的美,而湖城就不一样了,湖城这座城也不算新,也带着一种老旧的味道,但更多的是人的烟火气炒热了这座城,它不像宜哥那样高雅,那样拒人千里之外,它更亲和,更市井。
      她往回走的时候,忽然有些挂念霍西,看这时间点,应该是在风烟馆外面站台了,也不知道他做的怎么样,她实在是想象不出他会是一副什么样子。
      于是脚步一转,不由自主朝风烟馆走去。

      风烟馆除了她很早之前去过一次外就再没去过,本来那一片大多都是青楼营生,和她的生活毫不沾边,于是她摸着路很是花了些时间才找到。
      真是……比之前更加热闹了……
      各个青楼的花样也多了起来,甚至还有专门搭台表演的,各种表演看得人眼花缭乱,就在她快要迷失自我的时候,发现前面有一处人围得特别多,她个子不够,看不到前面在干什么,只能踮着脚左看右望,恰好望见了风烟馆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在这片各处精致软香的风格里显得异常突兀。
      难不成……?
      她绕了好几圈,终于选了一处人偏少的地方往里挤,围着的有男有女,但她一声粗布衣衫和周遭的人显得格格不入,挨了好几个白眼和抱怨,她终于能望着点前面的光景了。
      隐约是站了几个人在里面的,人影翩翩,似乎还有丝竹管弦之音,她又努力朝前挤过几个人,终于能透过缝隙看到一处偏影。
      待她完全看清时,却再也移不开视线。
      那是一方简单的台子,一看就是临时搭起来的,台子上站了三四个男子,穿着五彩的衣衫,个个面容唇红齿白面容姣好,他们或和台下的人笑闹打趣或是眼波流转言笑晏晏,只有一人一身雪白坐在离人群最远的地方,抚着一把古怪的琴。
      可奇怪的是,他明明是在最靠后、最不起眼的位置,却让人第一眼就注意到了他。
      他和其他男人身上流露出的媚态不同,他身上的气质干干净净地甚至带着些慵懒,两手搭着琴弦,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动着弦,乐器发出空灵的旋律,带着异域的音色,他口中哼着不成调的曲儿,听不出是什么词儿,低低柔柔又夹着独特的风情。
      像是璀璨如星空,又像是神秘如大海。
      他带着一只银质的镂空眼罩,只露出一只漆黑的瞳仁,而那漆黑的瞳仁里似乎又有着淡淡的鎏金。他低着头自顾闲闲弹唱歌谣,周遭的视线似乎被他奇妙地隔离在外……忽然,他那低垂的睫毛动了动。
      悠然抬眸,那漂亮的眼,盯着某个方向——
      眨了一下。

      后来曲藻想,那时候她不觉得,其实所有的一切就是从这惊鸿一眼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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