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象门·中开》想到哪写到哪

3、霍西

　　曲藻走在路上，早没了几个时辰前的轻松和愉悦，只因她身后跟了一尊“瘟神”。
　　“你这把刀钝成这样连块布都劈不开吧。”
　　男人走在后面，和前面垂头丧气的女人全然不同，他一派气定神闲，手中还把玩着她唯一保命的武器。
　　“那要不你还给我吧？”她无语道。这人真是奇怪，在巷子里堵了她，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就放了她，虽说是放了她，可一路跟着她走做什么？难不成是……
　　她想起有些凶犯喜欢把人玩弄一番再杀人，难道他也是？！不行不行，她拼命晃头，不能这么想，这么想自己可也太背了！
　　“嗯……你接下来做什么？”
　　这一问又问到了她，她不可能回家，万一他跟着她回去怎么得了，可是她接下来确实也没什么工作了，算了还是在街上多转几圈吧，运气好说不定能甩掉呢。
　　如此一想，忽然觉得这的确是个好办法，这湖城里地势复杂，弯弯绕绕要甩掉一个人还不简单，她嘴角一扬，道：“随便逛逛街。”
　　脚下的步伐不由开始加快。

　　然而半时辰后。
　　曲藻大口踹着粗气，她脚步快地几乎称得上是在跑了，一口气绕了好几条街区，哪里复杂她走哪里，哪里人多她往哪里窜，可这到头来——
　　身后人的步履听着依然轻快。
　　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地竟然只有她自己。

　　咕——
　　曲藻愣了愣看向自己肚子，刚刚是自己肚子叫了吗？说起来她确实一整天没吃饭了，她摸着干瘪瘪的肚子。
　　咕——
　　又是一声，奇怪，不是自己肚子发出来的声音啊，声音是从后面发出来的？她转过头，正巧看到了在她身后和她同样动作的男人。
　　男人抬起头，脸上带了几分天真：“我肚子饿了？”
　　两人四目相对。
　　曲藻率先反应过来，立马捂住眼睛：“我没看我没看，没有看清你的脸！”
　　男人将手中匕首转了个花圈塞回自己衣袖：“你请我吃顿饭吧？”
　　“哈？”

　　“两碗牛肉面，客官久等咯。”
　　店伙计手脚麻利的将两个冒着热气的白瓷碗放在二人面前，牛肉的香味顿时扑鼻而来，混着面上一撮小葱的清香，曲藻咽了口口水。
　　对面的男人神色自若地拿了筷子，搅动着碗里的面条，他瞟了一眼，对面的女人竟还是捂着双眼，他有些好笑，他还从未见过这世上有如此怕看到他脸的人。
　　他吸了口面条，眼中一亮，面条劲道恰到好处，浓浓的汤汁完美的融合进了面里，带着一丝辛辣，吃了一口就忍不住要接着第二口，然而他没有。
　　他停住筷，右手朝前一伸，拉住女人纤细手腕，稍微用力，终于露出女人惊愕的眼。
　　“说了不会杀你。”
　　男人收回手，低头继续吃自己碗里的面条。

　　他吃面吃得很香，不是狼吞虎咽，也不是细嚼慢咽，可就是让人看着很舒服，让人也想尝一尝他碗里的面是真的如此美味吗。
　　曲藻起先还带着些不安，可是看着看着自己也松懈了下来，面前的男人眉眼生得极为好看，他睫毛也很长，低头的时候密密覆盖在眼下，比寻常男子多了一分俊秀。
　　看着，真像是一个好人。
　　她在心里想到，却猝不及防男人忽然抬眼。
　　她的心也跟着这一抬眼忽然打了个颤。
　　他竟然有一双异瞳！
　　一只是漆黑似夜，一只是湛蓝如海。

　　他眼中波澜无惊。
　　而她眼都看直了，早忘了当初那个打死也不看他脸的人是谁。
　　直到他继续低头吃面，她才回过神，突觉尴尬。

　　“哎呀呀，这是谁呀？咱不是眼花了吧！”
　　曲藻正想动筷，忽然听到这个声音，眼角顿时一抽，不用看说话人是谁，单凭这粗嘎的嗓音配上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娇嗔语气，很难辨认不出。
　　她迅速低头，单手撑额遮脸，俨然一副想将自己藏起来的样子。
　　“遮什么遮呀，”来人一下拍掉她的手，连带着她的身子也被这带着力道的一拍而斜了斜，身边的凳子忽然下压，那人宽阔的身躯硬生生挤在她旁边：“行啊阿藻能耐啦？都来这奇刹楼吃饭啦？”
　　曲藻被那人身上的香味刺地连打了几个喷嚏，忍不住道：“风，风大哥，这旁边不是有空凳子么，阿嚏！“
　　“嗨呀，叫什么风大哥，叫风姐姐～”
　　虽然曲藻认识他已有一段时间了，每次看到他的脸还是差点呕出来，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打扮地比女人还风姿卓越，脂粉饰品样样不少，还有那翘着兰花指捏着的小手绢，一脸娇媚望着她，他本名风愚，却要自称风姐。
　　受不住，看几百次依然受不住。
　　“行了阿藻妹妹，姐姐跟你说正事儿呢。”
　　那位自称“风姐姐”的男人就是风烟馆的老板，或者说老鸨，因为风烟馆是个象姑馆。
　　西奎的民风比晏州更为开放，尤其是在这座融合了各地来人的贸易必经之地，什么青楼找不出，女子玩腻了，试试男风也行。而这风烟馆就是当地最大的象姑馆了。
　　曲藻和他的渊源还得追溯到刚来湖城不久，那时候莫名其妙的生意不知接了多少，她急于挣钱，急于在这个地方有个立足之地，什么生意都来者不拒，于是就遇见了这“风姐姐”。
　　那一阵，风烟楼还是一家很小的象姑馆，连个招牌都没有，而“风姐姐”也没现在这么妖娆，穿着打扮还挺正常，就是这么大一壮汉吧，说话有些过于细声细气了。
　　他委托曲藻帮他拉客，说拉客也不准确，他不过是给了她一大叠纸，让她大街小巷地去给人送，去吆喝。也不知他和官府的人有什么关系，总之是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没为难她，而她为了挣钱也豁出去了，脸皮什么都不要了，挨人白眼就挨了，竟然真的把这事给做下来了。
　　风姐姐出手也爽快，就这么接了几次他的生意，一来二去的熟了些，后来她稳定一点了，来往便少了一些，毕竟这种事情多多少少总会遭人白眼和议论。
　　而风姐姐的风烟馆生意越做越大，也不怎么需要这种蹩脚的拉客了。

　　“风……姐姐，”她抽着嘴角挤出这个称呼：“您现在家大业大的，哪还需要我呀。”
　　“啧，这话我可不爱听阿，咱可是同甘共苦的关系呢，什么家大业大，需不需要的。”风姐姐睨了一眼，故作生气：“这回真得帮姐姐一把，放心吧，报酬少不了的。”
　　“不会吧，您这生意做得如日中天的，还需要拉客那一套啊？”
　　“嗐！瞧你，这种小事找你不是大材小用嘛，姐姐这回找你呀是为了……”
　　他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只因看到对面吃完面在擦嘴的男人。
　　风姐姐拉着小手帕，看似压低了声音却依然大声：“哟，相好呀？”
　　男人手上动作却是停顿都没有，尴尬的只有曲藻，她拼命给风愚使眼色：“您可别取笑我了！”
　　风愚却是一挥手：“哎怕什么。”
　　他视线落在男人身上，滴溜溜转了几圈，对着曲藻瘦削的肩又是一拍：“成了！”
　　曲藻一脸茫然。

　　“让你这俊俏的小哥哥帮姐姐站一天场吧？”
　　曲藻一口茶水险些喷出来。
　　站场说白了也是招揽生意的一种手段，让面相姣好一个或是几个去离店不远、人流又大的街道上站着或者表演什么的，聚集人气再往店内引，这种事还是风愚先做起来的，后来城内的大小妓院也都有样学样。
　　不得不说，风愚虽然看着不怎么样，做生意还挺有手段。
　　“不成不成，”曲藻快速瞟了一眼对面的人，他已经吃完了面，托着腮像在出神，又像在听他们的对话，她急对风姐姐摆手：“我们真不认识的，我连人名字都不知道呢！”
　　风愚眉眼一挑：“真的假的？你前些日子不是在找帮手吗？这不是呀？”
　　曲藻摇头如拨浪鼓。
　　前些日子她却是想找个帮手来着，她现在在湖城也有了一些人脉和名声了，虽说有什么活就接什么活，大到茶馆说书，小到帮人跑腿买东西，但现在口耳相传的，找上来的活儿越来越多，她一个人终究有些忙过不来，人嘛，谁和钱过不去呢，便想着再找一个帮手。
　　曲藻找人没什么大要求的，性子合得来，人又机灵些的就成。可实际找起来才发现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遇见合适的。
　　“这样呀……”风愚单手托腮沉思了一会。
　　他虽是个男人，可下巴却生的极尖，单眼皮小眼睛让他确实美不起来，但多了一份商人的精明。曲藻一看他这动作，暗自叫苦，这动作说明他并没有放弃。
　　果然，他眼睛转了两圈，笑嘻嘻冲男人伸出了手：“这位小哥哥真不好意，前面冒犯了您。”
　　男人不留痕迹收回桌上的手，让风愚扑了个空，可他不在意，继续媚笑道：“小哥哥看您这面容生得这么好，不妨就帮我一个忙，报酬定然不会少的。”
　　男人依然面无表情。
　　风愚见状也毫不退缩，粗壮的食指和拇指弯成一个圈，另外三个指头竖起，他笑眯眯：“只要一个晚上，我给你这个数。”
　　男人终于开口了：“三十？”
　　“不，三百。”
　　“三百！！”曲藻直接跳了起来。想当年，她帮他拉客的时候，一天才几十呢！烈日炎炎，从中午到晚上，腿都跑软了，而这人只需要在那站着笑一笑就能有上百！

　　世道不公，真是不公。

　　“小哥哥，那就明儿晚上见啦！”
　　风姐姐说完这句就扭身上了轿子，徒留曲藻和那人大眼瞪小眼。
　　她正绞尽脑汁想怎么开溜，哪知男人忽然问：“你在找帮手？”
　　“嗯，啊，噢是有这么回事。”
　　“我可以帮你。”
　　“你？！”曲藻上上下下打量男人一番，一看这副皮囊就是富家子弟从未吃过苦的，能做什么……
　　而他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道：“我什么都可以做。”
　　她嘴角抽了抽。
　　“你说笑了吧，哎，我接下来还有事，就先走了哈。”曲藻挥挥手，转头就走。
　　哪知后面的步子很快跟了上来。
　　“我说真的。”
　　曲藻停住，翻了个白眼，这人可真不好打发。
　　她转过身，语速挺快：“你知道我都做些什么吗？”她掰着手指头一件一件数：“帮人打扫房子，帮人找走丢的孩子，临时缺人的似乎去别人店里打下手，帮人去山里采野菜……每日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她说着，拉起他的手，摊开手掌，她后面的话却一下说不出来了。
　　本以为是一双细皮嫩肉的手，可摊在眼前的竟是一双充满茧巴的手。
　　他的手骨很长，很匀称，本来应该很好看，可是这双手的触感却很硬，有茧巴，有不知何年何月的陈旧伤疤，还有一道疤很长，一路延伸进衣袖里。
　　这双手，比她的手更粗糙。
　　她愣住了。

　　“我也捡过破烂，挖过煤矿，挑过粪桶也采过药，够不够？”
　　他脸上云淡风轻，甚至还带着平静笑容。
　　趁着她失语的档口，他又补了一句：“我也不要钱，赚的钱都给你，只要有饭吃有地方睡觉就可以了。”

　　“你……为什么……”曲藻不明白。
　　“为什么？”他低头想了一会：“想休息一阵算不算。”
　　“还有，你还欠我一顿饭。”他笑着：“刚刚那顿是风老板请的，不算。”
　　“你！”
　　“我的名字叫霍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