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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卿自早醒侬自梦 ...

  •   五月,琼花开得最灿烂的季节。
      “东方万木竞纷华,天下无双独此花……”
      曾有骚客如此赞扬这千古名花。珍珠般的花蕊,被八只美丽素雅的雪色蝴蝶簇拥在枝头。大朵大朵的如玉盘的聚八仙与碧绿枝叶层层叠叠,在阳光的折射下,流光溢彩,绚烂夺目。
      若说荷出淤泥而不染,清雅圣洁,那纯白如雪的琼花则如美玉无瑕,淡雅除尘,如超凡脱俗的白衣仙子。优美潇洒的树姿,风姿绰约的花朵,从古至今不知赢得了多少文人骚客的赞叹。

      云台镇,依旧是个熙熙攘攘的乡镇。忙碌的小摊贩、络绎不绝的商客……吆喝声、叫卖声……便是平民大半天的生活。
      乌衣巷里,三姑六婆聚集,每日讨论的无非是道听途说、捕风捉影的讯息。比如谁家的媳妇行为不检呀,谁家的儿子考上了秀才,谁家的门风十分败坏……反反复复,不知疲倦。

      “哎,听说林家那童养媳居然跑到公堂上告状去了……”
      “啧啧……真能掰呀!上次你不是说她被林家那老婆子卖了么,这次又说她……你倒是还能掰出什么来呀?”
      “哼!你不信?今天就升堂,反正闲着没事,要不去瞅瞅,看是不是我自己没事瞎掰……”

      乌衣巷。斑驳的墙壁,长着青苔的石砖,空气里永远都弥漫着一股腐败的味道。潮湿的气息、森冷至肺腑的凉意……
      巷子里,两个素面朝天的中年妇人坐在一起,一边缝补着衣衫,一边唠嗑,此时正为一件莫不相干的事争得面红耳赤。
      “去就去!我倒不信她有那份胆识!”

      争执间,其中一个妇人撂下了手中的活计,将之尽数收进一旁的竹篮里,搁到门后,便要往巷子外奔,信奉“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的道理,迫不及待要去验证真伪。
      后边的妇人也不怠慢,三两下就把东西胡乱塞进了篮子里,放到另一扇门的后边,跟上。

      宽敞的大道就与巷口相差几步之遥,两个妇人两三步便走到了大道上,兴冲冲地往公堂赶去看热闹,因而也未留意那站在巷口的青年男子。
      男子长得仪表堂堂,眉清目秀,约莫二十岁,身穿一袭凛然的青竹长袍,眉头不自觉地微蹙起。
      待两个妇人错身而过,那双暗淡无光的眸子顿时闪过奇异的光亮,蓦然折身,目光死死盯着两位妇人渐渐疏远的背影,心脏似有个小锥子,正一下一下地凿着,疼痛如撕。

      梨儿,梨儿,真的是你么?你真的没有离去?你……

      无人应答。这一刻万籁俱寂,连吵闹不休的鸟儿也不愿给这男子任何回应。

      (记忆)
      ……
      “梨儿已经随杨夫人去了。”
      妇人从容不迫地望着如坐针毡的男子,轻声道。
      男子的表情出乎意料的平静,只是脸上那一抹稍纵即逝的伤感却深入骨髓。一瞬间心脏就如被毒虫的毛刺扎了般,即便不做任何动作,每呼吸一下,还是会忍不住撕疼起来。从未如此难过!也从不知道原来心痛可以那么剧烈真实!
      “杨夫人很是欢喜梨儿,我想着如今既然有人不嫌弃她要守孝三年,便让梨儿随她去了!”
      似以为男子未听清,妇人又重复阐述。
      “哦。”

      微不可闻的回应,却沉重得如千斤巨石坠地,虚有其表的顽固,如琉璃脆弱,瞬间碎了一地。
      心脏内的血管绷得如一触即发的弓,随时都可能爆裂,喷洒出浓稠温热的血液,祭奠那托心之痛。
      ……

      身体如离弦的箭,瞬间朝两个妇人离开的方向奔去……
      梨儿!梨儿!希望真的是你!
      现今的他落魄狼狈到连这样的闲言碎语也相信,恨不得一一去求证,只是奢望能再见她一面,能将纷乱的情丝理清……
      哪怕注定决绝,也不愿不明不白的睽违!

      那不甘泯灭的念头如毒蔓一层一层地包裹着他的心脏,无止境地吸吮着他所有的养分,仿佛要将一颗晶莹剔透的黑葡萄生生榨干。
      剧烈地似要将心脏连根拔起的疼痛,让他恨不得像鸟儿一样长出翅膀,马上飞过去,抓住那个如浮萍般飘零不定的女子。

      公堂上,两个如双生花清雅淡丽的女子不卑不亢地跪着,一个气质如兰,一个宛若青莲。
      两个女子中,其中年轻一点的女子尤为惹人爱怜,宽松的素色缀墨兰薄衫,裹不住的纤细腰肢,青丝如线微挽,月华裙如白蝶出尘,眉间闲愁一点,双眸波光潋滟,唇如浅樱娇艳欲滴,令人禁不住想一亲芳泽……
      “你们说王大谋财害命可有证据?”

      堂上的县官正襟危坐地盯着两个出尘脱俗的女子,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
      两个女子的旁边还跪着一个长相平庸的青年男子,约莫二十出头,一身墨绿色布衣,头上戴了顶瓜皮帽。
      白衫女子刚想开口,气质如兰的女子却抢先开口辩驳。
      “当日妾身与犬子到扬州办货曾回来探望老母,留了二十两老母治病抓药和帮妹妹置办嫁妆,只是老母死后银两全都不翼而飞,邻里曾看见王大慌张路过,所以妾身觉得王大与老母的死脱不了干系……”
      “可是依王大之言,他那天并未路过你们家……”
      “既然大人不信,传证人一问便知!”
      白衫女子毫不动容地打断县官那有意为身旁男子辩护的话。

      于是证人上场。

      鸡皮鹤发的老妇脚步蹒跚地走上堂来,战战兢兢地跪下,行过礼后才开始回话。
      “苏李氏,那日你是否真的看见王大在苏秀才家流连?”
      “其他人老身也许已经忘了,只是王大好赌成性,把妹妹当摇钱树,也曾为了弄钱去赌坊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所以老身记得那日确实看见他慌慌张张地路过我家门……”
      县官把目光转向被唤作王大的男子,一本正经地追问:“王大,苏李氏说那日确实在苏秀才家附近见过你,你作何解释?”

      “大人冤枉!小人平日里名声虽不太好,但也没那个胆子谋财害命呀!小人想起来了……那天在路上碰上一条疯狗追着小人咬,慌不择路,可能是碰巧跑到了苏婆子家门前被苏婶子瞧见,心里妄加揣测……”
      期间,两个女子都静跪着抿唇听着男子的解释,眼眸同时莫名地略微失色。

      公堂外,一个长相俊朗的男子正努力地往前挤着,然而看热闹的人很多,任凭他怎么费尽力气也无法挤到最易被堂里的女子目光扑捉到的位置,焦急之色在脸上彰显无疑,并愈发剧烈清晰。

      “苏家姐妹,你们还有什么证据?”
      “大人,王大闪烁其词,所以我们想将他的妻子请上堂来问问!”
      眼下的证据不足以让男子伏罪,白衫女子却依旧冷静非常。
      县官把目光移到她身上,脸色变得有些复杂,但还是允了。
      “好吧,传王大妻子!”

      没一会儿,一个看似只有二八年华的少妇袅袅走来,跪在堂下。少妇青丝挽作寻常妇人髻,荆钗布衣,模样却清秀端正,与王大的平庸相比,正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大人,请容许小女问王嫂子几个问题!”
      见王大妻子已经跪在堂前,白衫女子不容置疑地要求。
      县官似没了主意,也想看看这女子到底能耍出什么花样来,也没拒绝,只是抬手示意她发问,有些郁闷地支起一肘,托腮观望。

      “请问嫂子可知当日王大哥迎你进门时花了多少家财?”
      少妇皱眉沉思,迟疑了一会儿才回答:“约莫数说不上,只是也没剩多少了。”
      “既是如此,这阵子王大哥可曾送过贵重首饰给嫂子?”白衫女子继续发问。
      少妇继续皱了皱眉,也是想了一会儿才回答:“没有,只是前些日子给我买了个镯子,也不贵重,约莫一两银子。”
      “那饮食方面可有改变,譬如变得很好之类的?”白衫女子欲罢不能,继续盘问着。
      少妇的眉又蹙了起来,依旧作出一副努力回想的模样,只是这次是瞟了一眼身侧的丈夫才回答的。
      “不过是家常便饭,顿顿如此,如今他未找到活计,哪有闲钱添菜加肉的,除非去赌坊运气好赢了几个钱……”
      “王大哥天天都去赌坊吗?”
      “自从我进门后,他已收敛了许多,只是偶尔去一次,统共就去了五六次……”
      “那嫂子知道他每次去可曾赢过钱?”

      “就赢过一两次,最记得的那次是他赢了钱回来后送了我这个镯子。”少妇说罢抬手,将衣袖拉起,给白衫女子看戴在手腕上的碧玉镯子。
      那镯子玉色均匀,玲珑剔透,似用凝结的深湖之水铸造,镯身光滑透亮。

      白衫女子面色微变,身侧的另一个女子却忍不住惊呼出声来。
      “看这镯子的质地和玉色,起码值五两银子,怎说就值一两银子呢?”
      少妇面色微变,把目光移向白衫女子身侧的女子,只见一个看似不过双十年华,气质如兰、风姿绰约的女子,正盯着自己手腕上的镯子出神,说话不禁有些嗫嚅:“可是……他说是花了一两银子买回来的呀……怎么会……?”他怎么会存心欺瞒自己呢?
      “也许是卖镯子的人不识货,卖便宜了。”白衫女子轻笑着,一笔带过,和颜悦色地盯着有些慌乱和困惑的同龄女子。“嫂子还记得那是几时的事吗?”
      “是……是上个月十五……那天刚好要给祖宗上香,所以我还记得……”少妇白皙的脸上仍有一丝残红,模样娇羞可人。
      白衫女子听罢收了笑,同时把目光移到有点昏昏欲睡的县官上,一脸严峻地开口:“大人,现在可以传下一个证人了!”

      县官蓦然回神,马上正襟危坐摆好大老爷的架子才命人将下一个证人带上堂来。

      这次证人是个短小精干的中年男子,左边脸颊上有个难看的肉痣,拉长的脸总给人一副贼眉鼠眼的感觉。
      这次不待县官答应,白衫女子便自顾自地问起话来。
      “这位大哥,你还记得上个月十五,王大可曾在赌坊赢钱?”

      中年男子啐了一口,一脸不屑。“赢个屁!这家伙没赌运,每次来都是赔钱的多!那天把钱全输光了,还死皮赖脸跟我借钱,我借了他五两后,没两下子他又输了……输完他又想找我借,我身上的钱统共都给了他,哪还有钱,可他就是不信,死缠烂打,最后实在气不过,我便叫人把他扔出去了……”

      “那后来他可曾再回来?”气质如兰的女子接着问道。

      “呃……早上把钱全输光了,被我们扔出去之后就一直没来了……直到快入夜时,他路过赌坊,当时我见他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便忍不住揶揄了他几句,问他是不是碰上狗屎运了……他还煞有其事地说他被扔出去之后捡了一两银子拿去街后的那家赌坊赢了很多钱,还把欠我的钱还了给我……”
      “大人,请传下一个证人!”白衫女子不待中年男子说完,便开口请求道。

      层层抽丝剥茧,被唤作王大的男子开始有些气急败坏。
      “大人,这小女子分明没有证据证明小人谋财害命,传了一个证人又一个证人,也没哪个所谓的证人亲眼看到小人确实杀了人呀?”
      “也对。”
      县官似有顿悟,面露难色,原本准备下命令的手缓缓放了下来,似在思忖该不该继续任由这两个女子胡闹下去。明明只是一件意外,而这两个女子却执意说是有人谋财害命。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倘若绝无此事,又何必畏惧别人的盘问?”白衫女子冷着脸,回驳道,毫不动容。
      “没错。只要再传两个人证,王大是否有谋财害命便一目了然了!”一旁的女子附声道。

      第三个证人。一个结实彪悍的大汉。
      “这位小哥,上个月十五那天,你可曾见过王大在你们赌坊出现?”
      这次唤作吐气如兰的女子发问,女子笑意盈盈地开口,风情无限。
      “啊呸!他要是来了,还能好好得跪在这,老早我就把他的腿打断了!这家伙欠了我十两银子未还,把卖妹妹的钱全花在买媳妇上,一个蹦也不给我,他哪里还敢到我们赌坊赌钱,见了我早跑没影了!”大汉愤慨难平,眼里烈火熊熊,恨不得把王大烧成灰。

      “那么现在可以传最后一个证人了。”
      女子朝大汉礼貌地笑了笑,随即把目光移向端坐在堂上的县官,宣布道。

      堂外的青年男子,目光如炬,视线一直没有从白衫女子身上挪开,若不是哽在喉头的硬块,他早就唤出了声,只是此刻却只能在心里无声地呼唤。
      梨儿!梨儿!真的是你!你居然还在这里!你居然在公堂上!果然你还是原来的你!只是……为何你可以那么从容地将我从你的生命中摒弃?
      梨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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