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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别来锦字终难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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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证人上堂之际,堂外的观众都在外边窃窃私语,饶有兴趣地讨论起来。
“真是想不到这两个女子这般厉害……”
拥挤的人堆里,男子听到身旁的人在底下小声地议论。
看热闹的人以男子居多,一般妇人都律己甚严,顾及名声,不会轻易跟一大堆男子挤在一起,只是其中还是有一些既爱看热闹又大大咧咧的妇人夹杂其中,跟旁边的看客聊得面红耳赤,激动不已。
另一男子接话道:“是呀……尤其是那个白衫女子,她好像是镇北林家的童养媳吧……”
“对!是林家的童养媳,我以前见过她……只是,听说林家已经将她卖掉了,怎么她现在会在这里呢?”一个声音有些低沉的妇人抢着答道。
男子的脸色慢慢凝重起来,目光慢慢移到白衫女子身侧,盯着那个同样身着缟素的女子。尽管衣着朴素,但女子依旧风姿绰约,气质优雅,仿佛与生俱来就是这般高贵美丽。
大雨中,那个撑着伞笑颜如花的女子渐渐与面前女子的背影重叠,合二为一,变成了雨中的女子。
蓦地,男子似想起了什么,猛然一惊。
是她!原来杨夫人是她!
迅速梳理适才的情形,男子的讶异之色逐渐扩大。这个女人难道是梨儿的姐姐?
她竟然设计从自己亲娘手里将梨儿骗走!她竟然将他的未婚妻抢走了!
愤怒油然而生,男子狠狠地瞪着女子的背影,恨不得将她的背脊瞪出个窟窿来。
身侧看热闹的人觉察到男子身上的戾气,都忌讳地挪开了几步,跟他保持距离,怕男子蓦然抓狂,殃及池鱼。男子顿时在人群中鹤立鸡群,变得十分突出。其实男子现在吱声,公堂内的所有人说不定都能一下子发现他,只是盛怒之中的男子并未注意到身侧的动静,他只是一直瞪着堂内跪在白衫女子身侧的女子,那个被他娘唤做杨夫人的妇人……
正当大家议论纷纷、遐想连篇时,一个妇人领着一个约莫八九岁的男孩姗姗而来。
县官下意识地打量了下妇人和男孩。妇人看似三十未到,偏瘦,风韵犹存,只是眼角已经开始生出鱼尾纹,五官倒算端正。
而一旁的男孩,瘦骨嶙峋,同样五官端正,碍于脸上长了一些麻子且脸色蜡黄。
在看见妇人和孩子走上堂时,堂外顿时炸开了锅。可想而知,证人不可能是那妇人,若不然她何必将自己的孩子也带上公堂。
“不是吧,是个孩子……”
“怎么会呢?证人居然是个孩子……”
“这对姐妹倒是厉害,证人请了一大堆,这王大怕是脱不了身了……”
“现在有那么多证人证明王大撒谎,这王大怕真的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没到最后,谁知道呢?”
“见过县官大人!”
妇人领着男孩在气质如兰的女子身侧跪下。
县官看见跪在堂下的小男孩,眉拧得紧紧的,表情有些啼笑皆非。他把目光移向两个女子,面带质疑地发问:“这就是你们的最后一个证人?”
跪在一旁的王大在看到证人时,毫不在意地发出了鄙夷的笑声。
“你们也太厉害了,居然找个小孩子来指证我……莫非是因为小孩子好使唤?”
王大讥讽的笑声令两个女子不约而同地蹙眉,气质如兰的女子看不过眼,马上张口回击。
“孩子又如何?即便是个孩子,也比那些四肢健全却净偷鸡摸狗、祸害乡民的人强!”
王大似被戳到痛处,脸色遽变,恼羞成怒地瞪着女子。“嫂子说话倒是厉害,句句入心,倒像是恶意栽赃,强定我王大的罪!”
“是与非,由证据评断!如若你没有杀人又何必诸多辩驳?!”
“哼!笑话!若是嫂子你被人押在公堂之上,被人指证谋杀,嫂子又会作何感受?”
王大倒是能言善辩,一直与女子针锋相对,不甘落后。
“你……这……”
女子哑口无言,表情有些发窘,幸而堂上耐不住性子的县官吱声替她解了围。
“好了,都别吵了!杨苏氏,你们的证人到底有何证据证明王大杀人?”
“嫂子请让旭儿把那天看见的情形说出来吧!”一直不动声色的白衫女子,终于再次开口,朝刚跪下没多久的妇人客气地开口恳求。
妇人慢慢把头抬起,瞟了白衫女子一眼又缓缓把目光移向自己的儿子,用眼神示意男孩开口说话。
男孩看了看自己的亲娘,又看了看白衫女子,似受到了鼓励,用舌头滋润了下有些发干的唇,才开始叙说。
“那天我和王晓正在苏婆婆家后边的废田里斗蟋蟀,我的蟋蟀突然跑了,我去追……蟋蟀后来跑到了苏婆婆家院里的菜田里,我听到苏婆婆好像在跟人说话,所以不敢出声躲到墙脚下,怕苏婆婆突然出来看见我把她的菜糟蹋了,拿扫帚打我……后来我实在好奇,就忍不住偷偷往里边看了一下,看见那个人正在抢婆婆手里的一个袋子……婆婆不给,他还推婆婆……”
男孩的叙述绘声绘色,盯着王大看时,依旧心存恐惧,一脸戒备。
“看见婆婆突然摔在了地上,我吓得连气都不敢喘,那个人抢到袋子后就往外边冲……当时他的样子好可怕,我怕他打我躲到了墙后,直到确定他跑远了才敢出来……我进去叫婆婆起来,可婆婆没有反应,我推她她也没有……之后看婆婆怎么也不肯醒,我就不管了,想起自己的蟋蟀铁定跑没影了,不知拿什么跟王晓斗,就想着赶紧再去抓一只蟋蟀来……”
“那王晓呢?”县官质疑地盯着男孩问,似想知道男孩是不是在说谎。
“我后来看见王晓就站在篱笆外,也很害怕,他可能也觉得那人的表情很可怕吧……”
这时,跪在一边的王大发出了一声嗤笑。“哼!一个孩子的话何以为信?!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手上有两个钱,黑的也能让人说成白的,白的也能让人说成黑的……”话锋突然一转,王大顿时为自己叫屈:“大人,这对姐妹分明就是要栽赃嫁祸,怕自己的亲娘当枉死鬼,想找我顶罪!”
的确,言语也可将是非黑白调转。信任一个人说的话也是一种勇气。只是当孩子也学会了说谎,孩子的话也不再可信,这世界是否显得过悲哀?
县官的眉头几乎拧成了一团,面露难色,似在反复斟酌到底谁是谁非,一时难以定论。
“既是如此,那么上个月十五,也就是我娘死的那天,你去了哪?若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又为何要对我们所有人撒谎?”白衫女子再也按捺不住,面色愠怒地瞪着王大,逼问。
王大语结,涨红了脸,困窘难耐,支支吾吾地辩驳着:“我……我……你管那么多干嘛?……我要去哪是我的自由!”
“你要去哪的确是你的自由,只是你一直闪烁其词,实在让人怀疑……那天你到底去了哪,做了什么,难道有什么事是你无法奉告的?”气质如兰的女子接着追问道,不让王大有喘息的机会。
“都那么久的事了,谁还记得!”
承接着两个女子的攻击,王大似觉词穷理屈,恼羞成怒地噤了声,不愿再开口。
“人证俱全,那么接下来就让大人您看看我们找到的物证吧!”见王大赌气噤了声,气质如兰的女子笑了,不慌不忙地自袖里掏出一张纸,呈了上去。
纸张打开只要巴掌大小,记载的内容应该不多。只是县官的眉头又蹙了起来。
“首先妾身要证明妾身确实有留了二十两银子给自己亲娘,大人若不信可到辉煌首饰铺求证。虽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但我杨家并非大富大贵人家,没有那么多闲钱请这么多鬼帮忙推磨……孰是孰非,想必大人可以自己斟酌一下。”女子一边说,还挑衅地瞟了王大一眼,话里带刺。
县官听罢,眉头舒展开了些,严肃地盯着女子。“好吧。那第二件物证又是什么?”
“第二件物证是这个。”
白衫女子从自己袖中掏出一个绣着福字祥纹的钱袋。钱袋有些残旧,用来系袋口的绳穗已经散开,如青丝般无力地垂下。
白衫女子把钱袋递到王氏面前,轻声问道:“请问嫂子可见过这钱袋?”
少妇面色逐渐凝重,视线移到钱袋上好一会儿,才艰难地点了点头,然后补充解释:“这是他前阵子装钱的钱袋,后来我给他缝了一个新的,他便没再用了。”
白衫女子又把钱袋递到男孩的面前问:“旭儿,你还认识这袋子吗?”
男孩点头,答道:“这就是那天苏婆婆手里的袋子。”
“哼!不过是一个破钱袋又能证明什么?这样的钱袋到处都是,怎就认准是那老婆子的?大人,您难道凭这两样破东西就定我王大的罪?”王大按捺不住,抢声辩驳道,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那么第三件物证呢?”白衫女子又从袖里掏出了一个钱袋,展示在王大的面前。
王大的脸色遽变,没了声音。
王氏的脸色也顿时煞白,盯着那钱袋,嗫嚅道:“这是他丢了的钱袋……实在没钱袋用,他才暂时用刚才那个钱袋的……”
“这个钱袋是在我家门前捡到的,可能是下过雨没多久的缘故,它被埋在了淤泥里,怕你们认不出来,所以我将它洗干净了……要不要再去校正一下那个印迹?”白衫女子不紧不慢地解释,目光凌厉地瞪着频临崩溃的王大。
“你少胡说八道!这样的钱袋到处都是!就凭这些也想定我王大的罪吗?!”
面对那么多人证物证,王大依旧辩驳着,尽管在旁人看来一切都已可入罪。
“王大,你居然还在狡辩……是要我们继续把下一个物证拿出来吗?”白衫女子皱眉,面带愠色。
“你们还有多少物证,有本事都拿出来吧,看你们能把我怎么样!”王大的精神已接近溃堤,见女子如是说道,顿时躁动不安地嘶吼。
“看样子真的还要拿几件物证出来才行。”气质如兰的女子也皱起了眉头,气定神闲地说道,缓缓从袖里掏出一块玉佩。
玉佩呈水碧色,通彻透明,玉色均衡,上边还刻着祥纹,一个红色同心结静静地悬挂在凿开的小孔上。
王大的脸色再次遽变,慌乱无从掩饰,眼睛瞪得大大的,眼底是深深的恐惧。“这块玉佩怎么会在你们手上?!这块玉佩怎么会……?”
“这玉佩是在哪捡到的?这玉佩怎么会在你们手里?”少妇同时迫切地追问,质疑、疑惑、焦虑……全在脸上彰显无疑,甚至有种要扑过去把玉佩夺过端详清楚的冲动。
堂外看热闹的人见着这对夫妇的反应都倒抽了一口气。显而易见,这玉佩不是随处可得的物件。所有人都在期待着女子迅速地将玉佩的来历道明,同时也在期待着真相的揭露。
混夹其中的男子此时紧抿住了唇,不知何时从愤怒之中释怀,注意力移到那对夫妇身上,虽无法看见夫妇俩的表情,但那颤抖的双肩还是可以让人揣摩到那对夫妇此时的心情。
男子同样很想知道事情的发展,而且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还要迫切地期待事情的结束。梨儿,梨儿,再也留不住你了吗……?
白衫女子似听见了男子无言的呼唤般,蓦地回过了头,一眼便看见了鹤立鸡群的男子。凛然青竹长袍,落拓大方,只是男子的神色却难掩沧桑和落魄,面容有些倦怠和憔悴。
眼眸低敛,神色微暗,一声无言的呼唤如涟漪逐渐在女子心上漾开,一波一波……
哥……
那一刻,那一声呼唤似飘到了男子的心里。
心头一悸,疼痛不重不轻地在男子胸膛里慢慢蔓延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