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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柳暗花明又一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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茗冬站在林家大门后,探出脑袋观察着外边的情形。
直到确定苏默梨真的上了马车,马车在自己的视线消失,她才转身进去回禀林夫人。
林夫人正蹲在院子里拿着小剪刀修剪铃兰脆弱的花枝,见茗冬来了,才把剪刀扔下,慢慢站起身来,好整以暇地用手抚着裙上的褶皱。
“梨儿去了么?”
“是的,夫人。”茗冬轻声回道。
“大少爷明后天才能把那批布匹运回来吧?”
林夫人的脸色并未缓和,眉依旧紧拧着,有些微忐忑不安。为了调开林韦邦,她特意遣走了经验丰富的黎叔,以邻县有更好的布匹为由,让自己的儿子亲自去采购,只是她还是有些担忧他看出了端倪,未曾离开云台镇。
“是。”茗冬自是知道林夫人担忧何事,乖巧地应道。
“那二少爷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二少爷可能会早些,明天就会回来了。”
“那么快吗……她答应今天就离开,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才对……”林夫人自言自语着,显得忧心忡忡。为今之计只要看着自己的养女安心离开,她才能安心,至于以后该如何应付自己的两个儿子则是后话。
茗冬不吱声,唇角却有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只是压低的头颅很好地将她的表情遮掩掉了。
林韦兴前天便随先生回乡去拿往年的应考试题,是被自己的亲娘连哄带骗支使去的。
想起林夫人说的那句只要他光大门楣考上状元便将苏默梨许给他的话,茗冬只觉心里一阵恶心。
林夫人忽地想起了什么,凝眉问:“她可有把自己的衣物收拾上?”
“没有,什么都没带。”茗冬如实相告。
林夫人顿觉如遭重锤袭击,疼痛逐渐在心口蔓延开。梨儿呀梨儿,为何你要如此倔强?为何孑然一身就走了?
收拾着亲娘生前的衣物,苏默梨和苏默槭的心情都有些沉重。
苏母的很多衣裳都是向人家讨来的旧衣物,所以每件都很残旧,穿得时间长了,也缝缝补补过很多次,因而缀满了难看丑陋的补丁,像极了父母为病重幼儿祈福,挨家挨户讨来废布缝制而成的百家衣。稍微好一点的衣裳竟是那年苏默梨被收为养女时,林夫人送的那身……
看着那些残败粗糙的葛布衣,苏默梨不禁潸然泪下。这些年来,她一直在林家丰衣足食,怎么就没想过给自己的娘亲添多几件新衣裳呢!她总以为自己已经做得很好,现今这些衣物却让她无比羞愧。
苏默槭似知道自己的妹妹在想什么,用自己仍如少女般滑腻白皙的手握住自己妹妹那双不自觉收劲捏住衣物的手。
“梨儿,这些年你受的委屈也不少吧?”
苏默梨摇头。这些年来的谨言慎行倒没让她受多少委屈,也成功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只是好梦难留,她毕竟是个养女……林夫人不可能为了一个养女而牺牲自己的两个亲儿。
不知他们兄弟能否在她离开后和好如初?苏默梨有些惆怅。到最终她都没有勇气去质问那个倔强任性的少年,问他为何要这般折磨她……
何苦,何必,一切都该结束!她终是得离开,而他总会将她从自己的记忆里抹去。
也许这才是两全其美的终结……至少她既不用再承受林夫人施压的压力,也不用再夹在他们兄弟之间左右为难。
“别想太多,以后姐姐会照顾你的,跟着姐姐到金陵去吧!”
见自己的妹妹似又开始惦念着林家的事,苏默槭的脸色沉了沉。她终是不明白自己的妹妹为何还这般惦记林家的人。不过三言两语,那林夫人就可那么轻易将她出卖,这样的人家有何可惦念的?
苏默槭的思绪蓦然转到了林夫人的儿子身上,想起了那个将自己的亲娘抛在雨中的冷漠男子……那一闪而过的锐利眼神,让她至今余悸犹存,恍惚得觉得他是在憎恨自己的出现,他想看自己的亲娘狼狈不堪的模样……
林家的事苏默槭知道的并不多,也不好揣测林家少爷对自己亲娘的敌意和厌恨从何而来,只是见自己的妹妹这般心事重重,想来是发生过什么事吧。
苏默槭想开口问问自己的妹妹,又怕惹她思忆往事,触景伤情,只好作罢。她知道自己的娘亲一直很疼爱这个未出阁的妹妹,既然她不愿说,那就不再提,好好开始吧。
苏默槭把思绪收回时,恰好看见自己妹妹轻轻皱了下眉,从一件衣服里摸出一张纸。她的心咯噔了一下,这是什么东西?
单薄泛黄的纸张边缘已经有些破损,里边的字却还清晰可见。那是在云台镇辉煌首饰铺定做首饰才会有的领取凭条,只是领取日期已过了近半个月……
“这是?”苏默槭有些讶异地盯着那张纸条。
苏默梨似想起了什么,马上把纸条扔在衣服堆里,往厨房冲去。果然,原本藏在小坛子里的银子已经不见了。随即她马上如疯魔上身,把屋里屋外都掀了个底朝天,却依然找不到一两银子和与银子等价的物件……
苏默槭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苏默梨里里外外地翻找着,面露惑色。梨儿这是怎么了?
蓦地想起她自林家出来时,什么盘缠包裹也没带,只携两袖清风……苏默槭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难道自己的妹妹发现了什么自己忽略掉的事?
“梨儿,怎么了?”心底有些不安,苏默槭禁不住唤住了依旧不停翻箱倒柜的苏默梨。
“姐姐,你留给娘的钱全不见了!”
“娘不是拿去给你置办了嫁妆吗?”苏默槭迟疑地问。
苏默梨摇头。前段日子,她娘确实说过要给自己置办嫁妆,可是没来由把所有钱都拿了出去,就算是,屋里也该有嫁妆之类的等价物件吧,而屋里却一样值钱的东西都没有。
“难道是……?”
苏默槭猛然意识到事情的不寻常,惊呼出声。难道她们的亲娘真的不是死于意外?可是官府已经盖棺定论了,也不能冒犯先人,再开棺验尸呀?
待苏默槭回过神来,苏默梨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她当机立断便追了出去,只见自己的妹妹已跑到了最近的一户人家的门前,似是想打听一些当时的情况。
也难怪,自己的妹妹自小便寄人篱下,规行矩步、谨言慎行,心思自是比一般女子慎密很多。如今发觉自己亲娘死有蹊跷,她怎可罢休?
苏默槭并未跟上去。
相隔几步之遥,盯着自己还不了解脾性的妹妹,那认真的神情,忽地让苏默槭很是心疼。她知道那股倔强是她这个优柔寡断的姐姐所没有的,只是她的圆滑稳重,自己的妹妹也望尘莫及。
在苏默梨急促的敲门声中,一个身穿布衣的年迈妇人终于雷打不惊地出来开门。
看着自己的妹妹迫不及待地张口探听着什么,苏默槭蓦地感到剧烈的不安,有股想冲上去阻止自己妹妹探寻真相的冲动,而自己的脚却不再忠诚于自己,任她心里的不安有多剧烈也好,终是不愿挪动一步,似也想掀开那些不为人知的真相。
“娘,事情都处理妥当了,可以上路了吗?”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传来的熟悉声音,才将苏默槭的神智拉回。
苏默槭定了定神,门前已是空荡荡,苏默梨已经进去了。她有些恍神地拧头盯着自己的儿子,不知自己到底走神了多久,也不知自己的儿子是何时料理完事务回来的。
“瑾儿,今天可能上不了路了……”调整了下自己的情绪,苏默槭有些疲倦地回答自己的儿子。
杨瑾敛眉,那张让无数女子黯然失色的脸上带着不解的疑惑,正待发问,却见不久前那仍心神恍惚、惹人爱怜的白衫女子,缓缓地从里边走了出来……那雪白的裙裾已经有些凌乱起皱,素雅的蓝色缀花也沾上了肮脏的污泥。
女子的模样却已无自己在林府门前看到的柔弱无助,坚毅的眼神让身为男子的他也为之一颤。
苏默槭那日也曾向邻里打听过了一些情况,并未问出什么不寻常的事来,因而她才慢慢相信自己亲娘的死是意外。如今自己的妹妹找出那张她不知道的凭条,苏默槭的心情不禁有些焦急,很想知道自己的妹妹是否问到了自己忽略掉的事情,因而一见苏默梨出来,便马上迎了上去,心急如焚地问:“怎么样?可曾打听到什么?”
苏默梨见到自己的姐姐,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眼底是潋滟的流光,手不自觉便揣紧了自己姐姐伸来的手,紧张和无措无从掩饰。
“姐姐,我可以肯定娘的死绝对不是意外!咱们马上去辉煌首饰铺问问!”
“不是意外……?”
苏默槭还有些迟疑,苏默梨却不顾不管拉起她就往市集的方向冲去。
一旁的杨瑾见自己平素说一不二的娘反而没有这看似柔弱的女子干脆利落,那般手足无措地任她拉扯着往市集跑,不禁哑然失笑,同时对这个陌生的小姨再添好感。不愧是自己娘亲的妹妹,性子也与自己的娘亲有些相似!
他不紧不慢地尾随两人之后往市集走去,一直有意无意地观察着自己小姨的神色。在他对这个小姨有限的了解里,他只知道她比自己还小两三岁,自小便寄人篱下。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却突然丧母,杨瑾不禁对这小姨有些怜惜。
三年,女子最好的青春年华都将葬送!三年,女子最好的嫁期时光都被延误!
三年不得谈婚论嫁,正如让一个凡夫俗子常伴青灯古佛,一直清苦度日,不知她能否承受?杨瑾忽地为这女子的终身大事担忧起来。
转瞬之际,他又想,这岂是他这个做晚辈的需要担忧考虑的,他娘以后自会为她操持去。意识到自己的杞人忧天,杨瑾讪讪地将思绪抽回。
想起前不久自己亲娘那句给他买妻的戏言,杨瑾还有些不知滋味。那时的她,表情认真得看不出端倪,差点就让他以为这个女子真的会成为自己的妻。谁知又是他娘知而不告的恶作剧!
杨瑾有些无可奈何。这便是他的娘!一个仿佛不知轻重的母亲,相处无隔隙,所以总喜欢肆无忌惮地开他玩笑。
林家院落。铃兰花依旧如串串银铃悬垂在脆弱的花枝上,白净素雅的琼花与碧绿枝叶相错,朵朵似雪,圣洁高贵。
凋零的花瓣脱离了枝叶的庇护,只能无可奈何地随风飘荡,正如身不由己随波逐流的浮萍。
琼花树下站着一个面带倦容的老妇人,似在欣赏那些恍若开而不败的琼花。
一个丫环模样的年轻女子袅袅走来,在她身侧停下,唤了声“夫人”。
这老妇便是林夫人。不过短短数日,这个年仅四旬的妇人便状若五旬老妇,憔悴不堪,眼里难掩沧桑。
白云苍狗。任谁也料想不到事情会变成现今这般模样。如今的林夫人不过是一个无助的妇人,连心底最简单的母慈子孝的愿望也无法实现了。
林夫人的思绪有些恍惚,记忆慢慢在脑海中敞开:
送走苏默梨之后的翌日,林韦兴便随先生回来了,一进门就直奔苏默梨的房间,迫不及待地想去看看大病初愈的自己的养女。
房间里的摆设依旧井然有条,温馨熟悉,只是房里却空无一人。
“梨儿已经随杨夫人去了。”
林夫人慢慢跨进门槛,心平气和地解释。
林韦兴诧异万分地回头,不可置信地死盯着自己的亲娘。“娘,你说什么?”
“梨儿走了。”见自己的儿子不相信,林夫人耐着性子,再次重复解释道。
林韦兴的脸色遽变,脸上的怀疑和惊讶慢慢褪去,在确定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子真的被自己的亲娘送走之后,开始遏制不住地愤怒,那神情似面前这人不是自己的亲娘,而是自己誓不两立的仇人,眼神恐怖地似想把自己的亲娘生吞活剥。
“娘,你怎么可以这么做,你不是答应了将姐姐嫁给我的吗?!”
林韦兴的反应超出了林夫人预想的模样。在自己小儿子气势的压迫下,林夫人顿时自若不再,但还是极力遏制内心的慌乱和无措,故作镇定。
“这些日子,你哥对梨儿的态度你也是看在眼里,清白的很……如若不将她送走,难道要我这个当娘的看着你们兄弟反目成仇?兴儿,有些东西不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即便你不甘心,让梨儿选,她也不愿你们兄弟为她反目……离开也是她自己情愿的,这对她来说也是个好归宿……”
“不!如果有得选择,姐姐断然不会选择离开的!”林韦兴不耐烦地喝断林夫人的话,睚眦欲裂。“娘怎么可以这般不守信?!说什么是为了姐姐好,还不是为了顾全自己的名声,怕我们给你丢脸!考状元也是,也是为了那些虚名,为了满足你自己的虚荣心!……所有的一切还不是为了你自己!那个破状元我不考了!以后就算你打死我,也别指望我再碰书!”
林韦兴说罢,便毫不犹豫地扔下了错愕万分的林夫人,怒气冲冲地跑了出去。
缺了主人的房间,肃穆、空荡,更加之屋内呆若木鸡的妇人,则显得更加沉郁压抑。
许久,一行清泪才慢慢从林夫人的眼眶滑落。完了!真的都完了!那个倔强任性的少年,竟说出了那样毫无转圜余地的话……林夫人的心如被撕裂了般,痛意按捺不住蔓延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