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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 71 章 ...

  •   当日康熙并未下达对我的任何安排,第二天我去上值时,才被魏珠拦在殿外。
      “姑娘甭进去了,皇上吩咐你好生收拾,今儿晚上赴咸安宫上值。你且回吧,用过晚膳会有侍卫前去接你。”
      “哦。”我应道,想着今儿便是在御前的最后一天了,而日后也少不了要用到魏珠,于是客气道,“这段日子蒙公公关照提携,我不及报答就要离开。公公的好,我只能一一记在心里了。”
      他一笑:“姑娘言重,姑娘愿往咸安宫,是为皇上分忧,皇上赏罚分明,不会忘了你的,日后保不准还会再见。”
      我笑笑,朝他告辞。一路往回走,遇到相熟的人点头致意,总觉得对方脸上带着那么点儿探究,我心中暗想,昨日毓庆宫人多嘴杂,我的事儿八成已经传开。
      回到住处,将随身细软收拾妥当,不过用了一个时辰。吃过午饭,我便在窗前闲坐,盯着太阳从正中天一点点西斜,心中始终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约摸再有不到半个时辰就要用晚膳了,院外开始不断响起脚步声,渐趋进入一日中最嘈杂的时段。送饭的太监叩开院门,我接过饭食,打发他离开,正要回身进院,忽听到不远处有个极细的声音轻轻唤我。
      “雨霏……”
      循声望去,竟是紫乔,她缩在墙边,小心翼翼的看看四周,朝我轻轻一笑。我连忙将她让进院子。
      “你怎的寻来了,没被人瞧见吗?”我握了她的手,上下打量,她面色红润,似是过得不错。
      她手中也拎了食盒。“我借了取饭的空当儿,悄悄过来的,知道你回来了,就一直想着抽空过来看看。”
      我拉她朝屋里走:“进屋坐吧。”
      她摆手:“不敢多待,马上就得回去。”
      我于是站在她面前,她的视线在我脸上巡视:“雨霏,你瘦了好多……”
      我尴尬的笑。
      “昨儿个晚上,北五所送来几位宫妇……毓庆宫的事,我都晓得了……雨霏,你何苦这么做……御前不好吗?”
      我以为昨日之事只在御前传开,却没想竟连冷宫也传到了。
      我摇摇头:“紫乔,前次你问我与太子是否有瓜葛,我并没实言相告。正如传言所说,我与太子,确有瓜葛,而这瓜葛怕是一世也解不开……御前不是不好……只是于我而言……宫里最好的地方,是他的身边……”
      她微张了嘴,煞是惊讶。
      我道:“陈年往事,一时也说不清,倘若日后有机会,再与你细说吧……”
      她眼眶泛红。
      “咸安宫是幽禁之所,只进不出……日后……哪还有日后……”
      “别哭,紫乔。”我轻轻揽住她的肩,“你们当是受难,我心里却快活得紧呢……”
      她仍是落下几滴泪:“我看得出,你在宫中,没一刻快活,倘若到了咸安宫,能令你快活,到也值了……日后不能相见,我只有在佛前为你祈福。”
      我笑了:“傻丫头,说不准老天会眷顾我呢!”
      我抹去她脸上的泪水。
      “快些回去送饭吧,误了时辰被人查到就糟了。”
      她含泪点点头,弯腰拎起食盒,沾了沾眼角。我送她到门口,脑中突然想到一件事,忙问。
      “紫乔,三爷还在延渠楼著书吗?”
      “最近没有了,但他每月还会过去几天……”
      “那……”我稍稍迟疑,继而道,“你若见到他,帮我带句话。”
      “什么?”她怔愣。
      我压低声音:“你告诉他,若有欲寻之物,可往斋宫一探。”
      她稍愣,然后点头:“下回见着,我一定转告。”
      “嗯。”我轻拉开院门,叮嘱道,“可别对旁人说。”
      她踏出院子:“我晓得。”回身又拉了拉我的手,“你一定要保重。”
      我朝她笑:“你也是。”
      远处有几个侍卫过来,她看了一眼,快速走开,只一小会儿,便消失无踪。我轻吁了口气,扶着门边,默默看着侍卫走近。
      “阿尔丹.雨霏,奉圣上旨意,送你去咸安宫。”
      我回屋拿起自己的包袱,对镜理了理衣襟头发,出门对侍卫道:“有劳各位,走吧。”

      迂回走在宫道上,我尽力跨大步子勉强跟上侍卫的步伐,他们好像急于完成差事,不愿与内宫之人有丝毫瓜葛,我心中忐忑,便也未与他们攀谈。深秋时节昼短夜长,走时还亮着,只过了两条甬道,天便黑了,秋风渐起,霎时吹透本就单薄的衣裳。我的身子开始颤抖,半是因畏寒,半是因一种说不出的交织了激动和紧张的复杂心情。
      ‘二阿哥白天昏睡,夜晚进食’
      ‘二阿哥脾气大得很,动辄便踢攘食盒,斥骂内侍’
      ‘二阿哥神志不明、心性失常、不得自理……’
      不足一月,胤礽究竟变成何种模样?这些奏报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他是疯了?傻了?还是故意装给别人看?
      一路思索着,不知不觉已走过断虹桥,绕过英武殿,当我远望见咸安门前高挂着的两盏宫灯时,心竟瞬间安定下来,无论他是疯了、傻了还是装给别人看,他总是我爱着的人,也是爱着我的人,只要心中有爱,还有什么值得畏惧?
      迎风穿过咸安门,我终于来到这座十数年无人居住的宫殿前,宫门外观齐整,或许漆色稍显黯淡,但于黑夜中并不明显。
      门外两队侍卫依次排开,宫门口站了康熙派来看守的三位阿哥——大阿哥、四阿哥、九阿哥。
      侍卫说明来意后转身退下。
      大阿哥自从那日觐见后萎靡不振,再没心气为难我,只讽刺道:“好个情种。”九阿哥从未有所接触,看了我两眼,挥手招来一个太监欲领我进去,四阿哥这时却道:“我带她进去。”
      我屈了屈身儿,随他走进咸安宫。太监打灯头前引路,默默穿过了第一进和第二进院,两院中只有一个值房亮着灯,其余地方一片漆黑。进了第三进,正殿门口点了一盏灯,立着一个太监。
      “今天怎么样?”四爷问。
      太监打了个千:“这会儿安静着呢。”
      胤禛示意两人把门打开,殿内亦是一片漆黑,他抬脚进屋,侧头对我道:“他喜怒不定,你留神些。”
      我跨步进去,四下扫视,并不见人,只在正中看见一个桌案,上面杂乱堆叠了许多纸张,太监从身后将门掩上,殿内顿觉漆黑,我这才发现殿中窗户俱用蓝色窗纸,因而即使在白日里也不很敞亮,果然是个幽闭之所。
      胤禛似乎对殿内陈设极为熟悉,直接朝东边侧室走,到了门口,他停住。
      “二哥,皇阿玛派来了毓庆宫旧人,你见见吗?”
      里间无人答话,我慢慢走向门口,每走一步,心中的期盼便更盛一分,到得门口时,眼眶已悄然湿润。
      我停在门边,眼睛急切得扫过室中为数不多的陈设,床榻……圆桌……矮凳……花架……最终在半敞的窗格下瞥见一个蜷缩着的,一动不动的白色身影。
      我张开口,喉咙生涩,半天才吐出两个字:“胤……礽……”
      白色身影并没动,我唤了第二声,待到要唤第三声时他才猛得一怔,异常缓慢得抬起头,泄入室内的并不明亮的月光打在他脸上,阔别一个多月,我终于又看到了他的脸,那张昔日英挺的面孔,此时难以辨认,未束的头发杂乱得覆在脸上,曾经光洁的额头,分明的眉眼,现下俱不得见,一切都隐匿在黑暗之中。
      我久久凝视着他,尽管看不清他的双眼,却直觉感到他也正如此凝视着我。
      “胤礽……”我径直朝他走,他终于出声,却是一声厉喝,“出去!”
      我怔住:“胤礽……是我……是谢雨霏……你……不认得我了吗?”
      他默不作声,我又一次迈步,脚还未沾地,就听到一把讥讽的声音:“谢、雨、霏!认得,我认不得谁,也会认得她!”
      我听出他话外之音,却不懂他为何如此。
      “你来做什么……来看我的笑话?”
      我茫然摇头:“我……我来陪你……照顾你……我求了皇上……我……”
      “你走吧,我不需要。”他冰冷的声音打断了我。
      这样的胤礽让我顿觉陌生,我想过他可能癫疯,可能痴傻,却从未想过他会这样冷静的推拒我!
      “胤礽……这是怎么了……”我一步步向前,走到他身边蹲下,“我来陪你不好吗?”我轻轻伸手,欲拨开他脸上的头发,他忽然发力打开我的手,我失衡跌在地上,眼泪失控流出。
      身后胤禛几步上前,蹲在我身边,伸手扶我:“我说过,他现在喜怒不定,先出去吧,明早再来……”
      “明早也不必了。”胤礽失笑,“呵呵……陪我……有你在身边,我就会倒霉……你一次次骗我、害我、坑我……谢雨霏,你凭什么以为时至今日我会傻到还要你陪?”
      “你——”他伸手指向我和胤禛,“和他不是一对吗?君为塞下土,妾做山头石,你去陪他吧!”
      胤禛扶我起身,欲拉我退后,我呆滞得随他退了数步,而后用力挣开他的手,“为什么……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我扑至胤礽身旁,大力拽住他的衣袖,“这不是你的心里话……在永安驻地的河边……在布尔哈苏台行宫前……你对我说的话,你的表情……你明明,明明对我有情……”急涌而出的泪水令我哽咽,再开口时声音已带了哭腔,“胤礽……你知我费了多大工夫才走到今天这步……我已决心长伴你左右……我披荆斩棘到你身边……你却为何要这么对我?”
      “哼!”他冷冷一哼,“你怎知这不是我的心里话?在永安驻地,在布尔哈苏台行宫,我对你说了什么?我作什么表情?”他抽出袖子,猛得捏住我的下颌拉向他,我终于看到了他的眼睛,那双总是对我微笑,时而流露伤感的眸子此时燃着愤怒狂躁的火焰,“是。我曾经荒唐,对你起了心意,但那不过是游戏。我昔日贵为太子,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为什么非你不可?我被你骗了一次又一次,为什么还会对你有情?你这女人好不要脸!”
      我怔住,下颌被他捏得生疼,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淌,“为什么……为什么……外间传你狂易成性,心智丧失……你竟真的疯了吗……还是说……”我嗫噎着,“你始终不能原谅我……胤礽,我已破釜沉舟,再无退路……你难道还不能原谅我吗?”
      他盯着我,嘴唇死死抿着,腮上布满青黑胡茬,颓废邋遢,也更显得冷酷,半晌他开口:“一直以来,提到你,只会使我感到耻辱。你我之间还谈什么原谅!”
      他松开手,我徐徐瘫坐在地,惊得说不出一句话,脑中浮现出驻地河边他握着我手掌时脸上的心疼以及布尔哈苏台行宫前他被人拖走时的凄凉笑容。他的心意我会看错吗?不,不可能。
      我疯狂的摇头,扑回到他身边,语无伦次:“不,胤礽,你没有说真话,你没有!你没有!你说得我不信,我一个字都不信!不信!不信!不信!……”
      我还待再说,只觉得耳畔一凉,脑中登时一阵轰鸣!
      ‘啪’得一声甩在脸上,我重重倒在一旁。
      胤礽缓缓站起,居高临下的俯视我:“现在信了吗?”
      我晕眩得趴在地上,心中的所有期盼、喜悦、紧张、彷徨似乎都被这一掌打碎。惶惶之中,我开始信了,原来我只会使他感到耻辱;原来感情真的禁不得一点伤害;原来只要做错一步,就再也无法补救;原来一直以来我真的都在自作聪明……
      我仰面看他,泪水流进嘴里,是说不出的苦涩,勉力抓住他的白色袍角,我吃力的说:“……我懂了……你没疯……也不糊涂……这一切……只不过是……情到浓时情转薄……对不对,胤礽?”
      他忽然扯出笑容,一点点俯身将我搀扶起来,曾经的温柔抚慰荡然无存,动作中只余僵硬。
      “你总算还不傻……我心里容不下一个背叛过我的人……你再做什么都是无用……”我徒劳得伸手捂住耳朵,他用力将我双手扒开,嘴唇开合,轻吐出几个字,“我是真的已经不再爱你了!”
      眼泪模糊了双眼,我看不清他最后的表情,只觉得他大力将我扔进身后另一人的怀抱。
      “老四,带上你的女人,滚吧!”
      四阿哥将我紧紧抱住,扭身便走。我脚下虚浮,步子拖沓,他半拽半揽,步子迈得极大,几步便出了屋,我喘着粗气,还欲回头,身子一晃绊在桌案角上,打个趔趄摔倒在地,他低头扶我,一面急促得喊:“来人!”
      殿门顿开,一阵狂风席地卷进,掀动桌上散放的纸张,瞬间在空中扬起,洋洋洒洒飘了半个殿堂,其中一张当空下落,我扬头,看到纸上墨迹一点点放大,从模糊,到清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纸张覆在脸上,带着新墨的清香,我用手揭下,凝目四望,空中缓缓飘落的、地上铺散的,近百张宣纸上,都用同样笔体写下了同样的诗句!在这如雪片般漫天飞舞的奇景中我呆滞,继而恍悟——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这是当初我对胤礽的解释,又何尝不是今日他一反常态的解释——他不是不原谅我,不是不爱我,而恰恰相反,正因他爱我顾我,才不愿我和他一样落魄,才不忍我因他而遭幽禁,他把我推向胤禛,也不过是希望有人来保护我!
      尚未干涸的眼眶又淌下两行热泪,心头一阵刺痛,胤礽,我怎么可以对你没信心,我怎么可以怀疑你?我喘了口气,猛得爬起,转身往回跑,胤禛本来也如我一般呆滞,此时突然惊醒,上前一步攥住我的双手,未发一言将我向外拖。
      “不,不要。放我回去!”我大声道。
      “回去做什么?”他狠狠道,“人家不待见你,轰你走呢,明儿我禀明皇阿玛,放你回御前!”
      “不,不。”我慌乱得喊,“不是这样的,不是!四爷,放手,放手!”
      他充耳不闻,仍大力拽我,两个太监一脚踏在殿内。
      他斥道:“过来帮忙。”
      二人提步上前,我情急中大喝:“我是皇上钦点至咸安宫侍候二阿哥的,哪个敢动我?”
      二人便又僵住,胤禛手上一动,低头盯住我。
      “你疯够了没有!”
      我仰头,含泪盯着他的眼睛:“放手,放手……胤禛……我求你,求求你,放手吧……”
      他眼中一震,拧了眉头,死死看我,我仰头迎视,用从未有过的卑微和乞求,他默闭了眼,再睁开时,脸上竟是一幅哭笑不得的神情,他勾了勾嘴角,似要说什么却终究没说,一点点松开我的手。我看他一眼,抽身往回。
      冲进侧室,胤礽已恢复之前的蜷缩姿态,只是缩得更紧,头也埋在臂膀中,我再一次扑到他身边,没有任何犹豫,死死抱住他。
      “胤礽,你真傻!你那蹩脚得激将法怎能赶得走我谢雨霏?你别想推开我,再也别想推开我!”
      他周身猛颤,半晌发出闷闷地声音:“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还不快滚!”
      我死力搬动他的胳膊,他猛得抬头扭向一边。
      “我说什么,你真不懂吗?你若不懂,为什么要一笔笔写下那两句诗?你若不懂,为什么此时不敢迎视我的脸?”
      他喉头轻颤,胸腔不断起伏。我再次伸手去拨他的头发,他仍固执得甩头闪开,此时风却忽地由窗外吹入,迎面掀起他面上碎发,脸上的泪痕终于再也无处遁形,堪堪露在月光之下。
      “……为什么走了还要回来?你难道不知,我现今……已是一无所有。”
      我将头埋在他的怀里,哭着道:“我深爱的不是皇太子,不是二阿哥,只是胤礽,是秦风呀!你一无所有,我亦是孤苦无依,一对落魄之人,难道还不能倾心相待,彼此慰籍吗?胤礽,为什么还要问?为什么还抛不开那些凡尘俗念?你就如此看轻我谢雨霏吗?”
      他轻轻抬手,我更紧的贴住他,他的身子僵硬许久,最终猛得收紧手臂,将我牢牢圈在怀里。
      他嗓音嘶哑:“心心复心心,结爱务在深。雨霏,是我枉做小人。”
      堆积数月的怨愤、悔恨、焦躁、不甘、猜忌尽数释放,这一刻,世间再无任何力量能将我俩分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1章 第 7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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