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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 72 章 ...

  •   这一晚,悲喜交加,时哭时笑,最后不知不觉得在胤礽怀中睡去,半睡半醒间只记得他脖颈间的温热,让人安心。
      清早醒来,自己躺在床上,被人除了鞋袜和外套,齐整得盖了被子,肩膀上还搭了件皮袍子,周身暖煦煦的。
      我揉揉眼睛四下张望,胤礽坐在半扇开着的窗前,迎风发愣,身上仍旧是昨晚的单衣。我撑着身子坐起,皮袍子滑落在地,他被声响惊动,扭头看到我,淡淡一笑。
      “睡得可好?”他起身过来,就手捡起皮袍,抖了抖披到我肩上,“早上风凉。”
      我摸摸他的手,忙从肩头抓下袍子往他身上套,“还说我呢,自己倒像个冰人儿。”
      他推拒不过我,只得穿上,一面道:“我不碍事,倒是你,一个姑娘家,昨儿迎风哭了半宿,被风噎得直岔气。我担心你受寒!”
      我稍愣,继而嗔怒地推他:“你取笑我!”
      他嬉笑着任由我推搡,我咧嘴欲笑,忽觉得嘴边一疼,心道八成是昨晚那一巴掌的后遗症,本想掩饰过去,他却已敏锐地觉察,隐去笑容抚上我的嘴边:“我下手太重,还在疼吗?”我摇摇头,他把手移至我头顶,轻轻按着,忽然道:“谢雨霏,你真傻。我风光无限时你对我推三阻四,我穷困潦倒了,你倒硬贴上来。”我笑着拽下他的手,与自己的手交缠握住,“胤礽,若论傻,我可比不过你。”
      他便也笑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如此说来,我俩聚在一起,到也顺应天理。”
      “可不。”我打趣道,“是天作之合呢。”
      他含笑默默看我,我见他眼周泛青,便问:“昨儿你真就这么坐了一夜,一宿没合眼?”
      他摇头:“后半夜睡了一会儿。”
      我侧目看看身子里边的床铺,平平整整,只放了我的外衣。
      他轻道:“傻丫头,想什么呢,对面西厢也有被褥的。”
      “噢。”我道,脸上一阵干热。
      我们在床沿儿上坐着,外边传来一声响动,胤礽面色微沉,斥道:“什么人?”
      一个太监畏缩着出现在门口,粗瞟了我俩一眼又快速把头低下。
      “二爷,奴才来送早膳了。”
      他冷眼看了看:“进来搁下吧。”
      太监垂头进来,一样样取出饭食——一小盆儿绿豆粥、四样小菜、几个豆包——虽不丰盛,却也不算简陋,康熙从来不曾在吃穿上亏待胤礽,这倒是真的。太监只上了一份餐具,胤礽道:“日后记得多上一套碗碟。”
      太监应下,转身欲除去取餐具,被我叫住。
      “这位公公,可否劳烦打桶热水来,再帮忙准备一套剃具?”
      太监稍顿,马上点头道:“是。”
      待他出了殿,胤礽问:“要热水和剃具何用?”
      我抓了抓他蓬乱的头发:“瞧瞧你都邋遢成什么样儿了,像个乞丐似的。”
      他苦笑:“乞丐尚且来去自由,我现在是连乞丐都不如了。”
      我晓得自己说错了话,想开口补救,先前的太监取了餐具过来,又转身下去制备其他的东西,胤礽拉了我的手道:“来吧,先吃饭!”我也就没再多说。
      吃过早饭,热水和剃具也都准备妥当,我先给自己简单清洗了一下,后又拉胤礽在窗边坐定,帮他洗了头发,趁着头发湿潮晾晒的功夫,我又扳着他的脸给他刮胡子,以前从未做过这样的差事,不免有些手忙脚乱,刀柄总是不小心碰到他的脖子,惹得他一直动,我按了他的下巴,威胁道:“你别乱动啊,我技术不好,你一动,我不准就在你脸上割个口子。”
      他绷了绷嘴,终于不再乱动,却用手悄悄揽了我的腰,一双眼温柔的盯在我脸上。我被他看得发窘,将视线定在自己手上,故意不与他对视。
      刮过胡子,我又细细为他辫了发辫,末了我看看他身上单薄得白色里衣,问:“你的衣服都放哪了 ?”
      他道:“西厢有个柜子,大概是放那里了吧。”
      我将他的发辫用绳子系紧,边问:“今儿想穿哪一件?”
      他笑笑道:“你拿主意吧。”
      我按他坐在桌旁,自己去了西厢,衣柜中各色衣服俱全,只除了明黄色,我想了想,挑了件儿天青色的长袍。回到东厢,他仍安静得坐在桌前,只是面上又恢复了清早的呆怔。
      我轻快地跨过门槛,朗声道:“我取了件天青色的,你看好吗?”
      他扭头看到我,阴郁顿逝,展颜道:“好。”
      我拉他起身,为他套上袍子,一个个系上胸前盘扣,他这般依恋于我,甚至带了点孩子气,我本该开心自己独占了他的感情,可真正涌上心头的却是酸涩。他已年逾三十,而立之年正是男子勃发向上之时,他却被父亲否定过往一切,像个宫妇般禁于深宫之中,只在女子的关怀照料中方才展露一丝笑颜,康熙若想打压他的气焰,时下可谓彻底成功,但摧垮他的意志、践踏他作为男子的尊严,又岂是这位父亲的初衷?
      “在想什么?”他握住我的手,我这才发现自己已怔愣多时。
      “没什么……”我拉他走到镜前,镜中映出我俩的脸,我拍拍他的肩,“瞧瞧,这不又是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儿了吗!”
      他笑盯着镜中的自己看了看,而后拉我坐在怀里,扭身朝向窗子,这是一个干寒却明媚的冬日,阳光透过窗子打在我们身上,并未带来多少暖意,但也令人感到舒服干爽。
      他缓缓道:“雨霏,给我讲讲外面的事。”
      我稍有迟疑,还是慢慢开口:“自你被羁押后,大阿哥频繁活动,在御前异常殷勤,不过前几日他进谏时似乎遭了斥责,最近到安生了不少;八阿哥被派去审内务府的案子,许是正忙,没怎么见过……其他人看起来与寻常无异,不过问安的次数都较平时更多。”
      “十三呢?”他问。
      “御驾回京后没再见着他,说是被禁足了。”
      胤礽‘哦 ’了一声,蹙起眉头,若有所思。
      “十三阿哥究竟做了什么,惹皇上如此不悦?”
      胤礽面色阴沉,沉默良久,道:“谁知道,总不会是好事。”
      我未作声,过了会儿,他又问:“毓庆宫的情形你知道吗?”
      我有心摇头搪塞,见他一脸关切,又心有不忍,于是轻描淡写道:“少数太监宫女被皇上遣散出宫,福晋们都迁至南三所……另外……前些日子,太子妃好像生病了。”他眉头一紧,我忙道,“不过也不是急症,有雅嬷嬷照顾着,说是就快痊愈了。”
      他似未听见这后半句,身子紧绷,双手渐渐攥紧。
      “皇阿玛竟连我的宫眷也不放过……”
      我握住他攥拳的手:“胤礽,千万别这么想,自那日行宫前集会,皇上一连病了六日,寝食难安,形容憔悴。他做这一切,心中又何尝好受?我说这话你可能不信,自古帝王多薄情,但当今皇上,心中倘若有十分爱,便有五分给了你。他几十个子女加在一起,怕是都不及你一人来得重要!”
      他摇头苦笑:“你这话,二十几岁时我还深信不疑,但这几年,我越发怀疑了……他若真疼爱我,为何会诬陷我犯上谋逆?他若真疼爱我,为何要把我身边之人一个个杀光肃清?”他看向我,眼神沉重,“他恨我结党,我确是结党,但纵观宫中年长的皇子,有哪个不在明里暗里的集结党羽?老大早先依附明珠,鄂伦岱、隆科多均是其肱骨之臣;老八八面玲珑,好人做尽,惹得国舅爷和裕亲王都赞他‘不务矜夸,德才兼备’,‘贤王’之名朝野皆知;便是连一向与世无争的老四,都还有个十三弟与其肝胆相照。”他长叹一声,“生于豺狼虎豹之中,我若不争,人必亡我,奈何?”
      他接着道:“皇阿玛乃一国之君,他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他将我废立,只应了宋太祖那句‘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雨霏,你说,他若真心疼我,又岂会将我当作‘他人’?”
      我哑然,他心里竟如明镜一般清楚,却仍固执得不肯收敛,他要证明什么?
      “胤礽,他既是父又是皇,纵使他有千般不是,当日他毕竟留我一命,他肯为你收回圣旨,这份纵容难道不是疼爱吗?还是说……我区区一个女子,不值得你……”
      “不,你值得。”他紧揽住我,“你只到了半日,我却确觉得自己活过来了。皇阿玛留你一命,这件事,我永远感激他。”
      “既然我这么重要,那就听我的。昨日已逝,明日未至,手中掌握的唯有今日。那些想不清的,不去想;猜不透的,不去猜。只学古人,潇洒一回。”我抬手抚平他紧锁的眉头,笑着道,“今朝有酒今朝醉!”
      他轻轻拉着我的手移到嘴边,我感受到他唇角扬起的弧度:“好,就依你,今朝有酒今朝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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