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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 63 章 ...

  •   秋闱已经订在下月初启程,这半月间乾清宫的人都忙着收拾打点,增派了不少人手,我在得知自己将会伴驾随行后心里稍稍有了安慰,眼下就只差拿到药方。这一日上午康熙十分忙碌,接连见了数位大臣,待到快传午膳的时候正赶上我下值,才出了殿门,就迎面瞧见几位皇子,我忙闪身到一边,俯身行礼,八阿哥走在最前面,气色红润,神情温和谦逊,但眼角眉梢都似含着笑,走过我身边还点头示意我平身;四阿哥跟在身侧,依旧是波澜不惊的面孔,不太显眼,见我向他们行礼,目光只一扫而过;他们身后几步是三阿哥,本是埋头走着,无意间瞧见我,愣了一下,随即朝侧门使个眼色,我心道他终于拿到药方了,便朝他眨了下眼睛。
      三人进殿之后我便到侧门外等候,过了将近一个时辰,门另一侧传来脚步声,我低头作恭敬状,来人跨过门槛,轻拍了我的肩头:“走吧。”
      我随他一路走,七拐八拐地到了个破旧的宫殿旁,殿外院子无人打理,草都长了很高,十分安静。
      “这地方真隐蔽,亏你能找到。”
      他笑道:“小时候常和二哥来这里逮蛐蛐儿。”从袖筒中掏出一张纸,“给,药方。”
      我接到手中,默默看了一遍,都是些常见的药材。
      “还顺利吗?”
      “呵,还是费了些功夫。药方入册需经医士、医官、院判层层勘验校对,这是今年的新方,又是一宗传染的病症,勘验尤为严格,说是十天前才刚刚入册。我借查典籍之名进库中翻出来临摹的。”
      听到如此复杂的校验程序,我料定以萧烈之力应无法作假,虽然接下来要如何行事并无主意,但心中还是安定下来。
      “如此便多谢三爷了。”我将药方妥贴的收好,朝他笑道,“你想到要我怎么谢你了吗?”
      他偏偏头:“想到了。回答我一个问题。”
      我有些迟疑,但还是说:“好啊。”
      “你要这方子作什么用?”他半笑着问,眼神说不上是认真还是戏谑。
      我想了想道:“救人。”
      他嗤笑一声,想是觉得我在戏耍他。
      “药方自然是救人,不然还能做什么用。”我坦然道。
      “……和二哥有关?”他试探着问。
      我惊异于他的敏感,心想不能再对他多说,便笑道:“这可是第二个问题啦?你说过只问一个。不如你再多帮我一个忙,回头我再告诉你?”
      他眼中一闪:“什么忙?”
      “你常在延渠楼附近走动,帮我多关照紫乔,她现在一个人在北五所,我有点担心。”
      “从来都是你让别人担心,现在倒也担心起旁人了。”他笑着,“好吧,我会代你关照她。”
      我点头道:“等秋闱回来我就告诉你……你不随皇上去秋闱吧?”
      他摇头:“我有事要留在京中。”
      “那……”
      他像是看出我要说什么,直接道:“二哥会去……”顿了顿他接着说,“大哥、十三弟也会去,连十八弟皇阿玛也说要带着去。”
      “是呀,前儿才见了十八阿哥。”我应合着,“皇上似乎非常疼爱他呢,”只是这疼爱反倒害了他。后半句我没说出口,胤祉抬头看看天色,“没旁的事儿我就先走了,你这个特殊的身份在御前需得多加小心,二哥近来诸事不利,皇阿玛很可能因他迁怒于你,也没准会因你而迁怒于他。你二人,说来说去,在皇阿玛心中都是一根线串着的。”
      我朝他点头,他简单为我指了回去的路,便匆匆走了。我依他所指沿途返回,心中充满感激,我因一场阴谋结识了他与胤礽,收获了一段刻骨铭心的真情和一段绵润心田的友情,虽然眼下的境地可谓不幸,但我又何尝有幸,得以窥见他们面具后的真实面孔,得到他们难得交付的真心。
      五月初,御驾启程奔赴热河行宫,康熙四十七年的秋闱正式开始。我坐在颠簸的马车上,掀起车窗上的布帘,外面是一片广阔的田野,扑鼻而来的风加杂着泥土的气味,这是紫禁城中没有的清新与舒畅,但却无法感染此刻的我,白纸黑字写入正史的两立两废、被诸多后世学者文人演绎争论的九王夺嫡,真的会因为我怀中的一纸药方而改变吗?我探出头凝望着由数百军士组成的威武的仪仗,瞬间只觉得自己异常渺小,那些异想天开的想法,缺乏计划的准备都荒唐透顶。如果一番折腾之后仍旧无功而返又当如何?想到这里,面前的田野仿佛顷刻间化作一座大山,由眼中进入身体,直接压在心口,让人窒息。但当我的视线投至仪仗最前端那个高挑的明黄色身影时,这一切阻力与担忧似乎都立刻消散,心中复又充满坚定,我缩回到车厢里,用手轻轻按住胸前的药方,世间之事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
      经过十数日的车马劳顿,五月下旬,圣驾终于抵达热河行宫,赶在酷暑来临之前躲进了避暑山庄。避暑山庄的建设历经康雍乾三代,耗时近九十年。眼下不过才修了五年,用“行宫”这个词来形容尚有些夸大。除了康熙和皇子们住的几处宫殿还算体面外,其他的各处住所都相对简陋。常驻在此的侍从虽已进行了先期打扫,但对于迎接圣驾还是远不够的。因而圣驾才抵达,随行的侍从宫女便都随即忙碌起来,打扫房间、摆置器物、取水送饭、打理花草诸多琐事均要由大家分担料理,虽然差事较在宫中更重,但众人脸上却总擎着笑,毕竟是离了深宫禁院,没有了红墙黄瓦的遮挡,半山腰上的清雅庭院,自然而成的山岩溶洞、开阔的牧场和茂密的森林,多少透露出了一份自由的气息,直引得这些日日遭受拘禁的人们不由得展露笑颜,这样的日子,即使忙碌也是快活的。
      然而身居高位的皇子们并没有享受到这份清新,他们被权力蒙蔽的眼睛看不到湖光山色、丛林美景,每日心中想的便是战斗、战斗。抵达后的第三日,皇帝带领众皇子在山上的围场进行了一次小范围的围猎,第四日清晨,伴着外八庙依次响起的早课钟声,第一缕晨曦斜斜地射入殿内,照在晨读的康熙皇帝身上,魏公公依旧随侍在侧,我此时立在斜后方,略带倦意地将手中的香料一点一点的添入铜质炉台,檀香味慢慢扩散,弥漫了一室,万壑松风殿内异常宁谧。一个太监进殿禀报,大阿哥殿外求见,康熙搁下书本,点头允见。太监下去传话,少顷,一阵略显混浊的脚步踏入殿内,胤褆健壮的身影从眼前走过,凭空带起一阵气流,瞬间搅乱了先前的宁谧。
      他跪下请安,待康熙问他因何求见时,他抬头朗声道:“皇太子擅作威福、凌弱暴寡、独断专行、言行作风诸多恶状已令朝野哗然。儿臣思虑再三,决定冒死谏言。”
      我的手无端一颤,一大撮香料落入炉中,爆出点点火星。
      康熙缓缓道:“擅作威福、凌弱暴寡、独断专行,这些罪状有何凭证?”
      胤褆依旧抬着头,脸上是少有的严肃,弹劾太子对他而言该是一直想做而不敢做的事。
      “太子暴戾不仁、恃宠生骄,此事宫中上下早有微辞,早先他便曾鞭打礼部尚书汤斌、年初又曾欺侮端靖王爷,险些将其推至潭中;昨日行猎之中,更因争抢猎物而与惠郡王发生争执,将其踢落马下。汤斌乃太子辅师、端靖王爷是皇阿玛的叔父,惠郡王是皇阿玛的表兄,均是臣等的长辈,胤礽作下此等不尊师长、不敬长辈的恶行,儿臣与他规劝,他竟还责骂儿臣。现如今,上至诸王、贝勒,下至兵丁、侍从鲜不遭其荼毒!皇阿玛,长此以往,天家威严何在,皇太子又何以服众?”
      康熙静默不语,我悄悄抬头,见他面带不悦。
      胤褆又道:“胤礽失德之处,尚不仅此一桩。内务府总管凌普平日横行霸道、肆意敲诈勒索属下,胤礽不仅对此不闻不问,还经常与凌普等人在毓庆宫私谈,实在让人不得不怀疑,凌普所作之恶行俱是受其暗中纵容指使。皇阿玛心疼皇太子,任命凌普为内务府总管,方便太子吃穿用度,可胤礽丝毫未体会皇阿玛的良苦用心,一味放纵属下,此等作为就连儿臣等旁人看在眼中,也觉得心寒。” 胤褆语气颇为动情,仿佛他真的在为父亲心疼,为兄弟伤心。
      “若只是言行失德、驭下不严倒也罢了。前日蒙古亲王携贡品抵达行宫,在觐见之时,所进贡之宝马却被胤礽肆意攘取,亲王虽未多言,但心中难免不生怨怼,马匹进贡给皇阿玛,若得皇阿玛属意,便是御用之物,胤礽未经允许,私自攘取,此等偈越之举,置皇阿玛于何地?看在蒙古亲王眼中又当何解?这分明是,分明是……” 胤褆叹了一声,似是极其生气,顿住话头,可这后半句便是傻子也能想到——欲分皇帝之权柄——胤褆这次怕是一举戳中了康熙的心病。
      这席话有多少真实我不晓得,但康熙的脸色却是越发阴沉,听到最后几句时,他攥在手中的书册已经扭了形。
      胤褆低了头:“皇阿玛素来教导儿臣们友爱兄弟,敬重、辅佐皇太子,儿臣时刻牢记皇阿玛教诲,此番眼见二弟愈陷愈深,作为兄长,儿臣痛心疾首,因而决定冒死谏言,求皇阿玛对二弟多加约束。”
      康熙良久不语,胤褆的心思我想他多少能猜透,只是此刻他已无心顾及此人,心中的愤怒与彷徨都放在了太子一人身上。
      胤褆恭谨的跪在地上,康熙摆手吩咐他退下,说道:‘你所奏之事,朕记下了,你且退下,不要与旁人多言。’胤褆应得干脆,轻松出了殿门。外八庙的早课钟声早已停止,万壑松风殿内比方才还要安静,康熙放开了手中的书册,单手支头,垂首于案上。我手中铜盒里的香料已全都半撒半倒得进了炉中,殿内檀香味更重,魏公公回头看了看我,使个眼色示意我退下,我朝他屈了屈身儿,轻声退出了大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第 6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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