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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 64 章 ...

  •   这一年的秋闱究竟发生了什么,导致康熙来不及回京就废掉太子,历史上似乎并无正解,我从书中所了解到的不过是大阿哥上奏、十八阿哥病逝以及遭受诸多猜测的帐殿夜警,眼下这头一桩已经发生,但接下来的两桩于何时、何地、何种境况下发生我俱不清楚。康熙今天的沉默更加佐证了他与太子之间的积怨,我甚至觉得他心中或许已打定主意要废掉胤礽,眼下缺的不过是个导火索。我心事重重的走着,不知不觉间偏离了方向,再抬头时竟是到了马棚外头,我停下脚步,看着马棚一角为了十八阿哥的小马而特别圈出的独立围栏,心中暗想,不管形势怎么演变,十八阿哥的病不会有假,如今药方在我手上,药材又是那常用的几样,无论萧烈想在方子还是药材上动手脚,怕是都晚了一步,更何况他和四阿哥都不在此次伴驾之列,形势对我还是有利的。康熙历次秋闱都至少要耗时四个月之久,现下不过才过了数日,时间也还充裕。想到这里,心中稍稍宽慰,回身正待离开,却听见一阵马蹄声,循声望去,十八阿哥正骑着一匹栗色小马朝马棚过来,头前牵马的是十三阿哥,二人一路行来,有说有笑。
      “十三哥,皇阿玛说过两天就要起驾朝北去,回头到了永安驻地,我一定要和十三哥再赛一次。”十八阿哥昂着头道。
      “好啊。”十三阿哥笑笑。
      “十三哥到时可不能再让着我了。”
      走到马棚近前,二人停住,我朝他们行礼,心中惊讶这么快就又要启程。
      “我哪让你了。”胤祥笑着把胤衸从马上抱下,“我们胤衸身手矫健,十三哥甘败下风。”说着朝我点了下头,我便立直站在一旁。胤衸的小脸红扑扑的,挥着小马鞭兴奋的缠着胤祥说话,胤祥耐心地应合着,又哄又骗的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说服胤衸跟着下人回去休息。二人的亲昵让我联想起数日前乾清宫中胤礽与胤衸生硬的寒暄,心中不得不承认,在与兄弟相处上,胤礽确实未用过心,除了胤祉,我似乎从未见他和谁亲近过。
      胤祥遣散了随行的下人,牵马过去拴好,又拿起毛刷轻轻的刷起马背。我见四下无人,就转身要走。
      “为什么一见我便要走?”胤祥的声音轻轻响起。
      我回身,扯出个尴尬的笑容:“没有啊。”
      他看了我一眼:“不想笑的时候就不要笑,很难看。”
      我于是闭了嘴,揣手立在一旁。他依旧一下一下认真刷着马匹,那马被他伺候得很是舒服,微闭起了眼。
      “细想起来,也有一年多没见着你了。”过了一会儿他说,“前几日,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那年秋天你在四哥园子里吹得那首妆台秋思。后来又听过旁人的,都没你那日吹得好。什么时候再吹给我听听?”
      我微愣,心中暗道:一向快人快语的十三阿哥竟也开始绕着弯儿说话了?
      口中却只说:“许久不碰,指法都生疏了。”
      他不知是否看出我的想法,又埋头刷起来。我立了半刻,问道:“十三爷还有什么吩咐?”
      他沉着声说:“没有吩咐。”我欲开口告退,他又说,“只有一句劝告。”我抬头看他,他便也放下刷子,与我相视而立:“激流之中,一叶扁舟,操舟者距岸仅一步之遥,脚下一跃便得获救,风浪中他当如何抉择?”他稍一停顿,“雨霏,我知道你在宫中吃了不少苦。但大势之下,你若不用用脑子,及早弃舟登岸,之前所受的诸般苦痛怕是就要付之东流。”他双手交叉于胸前,“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我没料到他会做这比喻,将他所说的话想了一想:“十三爷。”我缓缓抬手指指自己的脑门,“弃舟与否,做决定的不是这里,而是——”将手移至心口,我坚定地道,“这里。”
      他怔住,我一笑,又道:“十三爷又怎知?顺流而下,不会有更好的景致呢?”
      他默不作声,静静看我,最后叹了口气:“好,希望你日后不会后悔。”
      谈话便这样结束,史载胤祥在这次秋闱后遭到了圈禁,似乎从此在康熙朝退出了政治舞台,但他早已做到‘弃舟登岸’因而虽蹉跎了一些时光,最后还是苦尽甘来。我眼下只是疑心他究竟做了什么,令康熙如此震怒,事情必与太子有关,可是猜测并无任何意义,我只叮嘱自己要暗中提防小心。
      五日之后,圣驾再次启程,离开热河行宫,绕过沙漠一路向北行进。这一段路程十分艰辛,虽然避开沙漠地带,但依旧风沙漫天,气温忽高忽低,常常是中午还艳阳高照,傍晚便冷得要穿棉服,行了十数日,到得永安驻地时,我只觉得自己像是刚从沙里刨出来似的,浑身上下都粘了一层沙子,又干又燥。
      永安驻地是绕开沙漠后的第一块绿地,牧场林区都很小,只做休整之用,我听年纪稍长的宫女说,皇上在这块驻地滞留时间通常不会超过二十天,所以驻地的吃穿用度更是一切从简。
      几日之后,行路中的倦怠刚刚褪去,康熙就又带领诸皇子出外行猎,这日天晴日朗,圣驾早上出发,到午后还未回来,想来是皇帝兴起临时去了更远处的林子。过了未时,魏公公开始吩咐众人做好迎驾准备,我被打发到河边取水,以备皇上晚间沐浴之用。我一次拎两个木桶,往返数次,蓄了三缸水,待到他说再打最后两桶就可休息的时候日头已经偏西。我提桶一路走到溪边,两个膀子酸痛难耐,勉强弯腰舀好水却是再没一点力气往回拎了。抹去了额头的汗水,我摊坐在半人高的草丛里决定休息一会儿。溪边远离营帐,无车马人声的喧嚣,时下四野寂静,除了溪水潺潺流动,便只剩风吹草动发出的沙沙声,对岸茂盛的草丛被风吹得一波波涌动,乍望过去,如海潮一般起伏,地平线尽头是一轮徐徐西沉的红日,余辉映红了半边天空,更给草海镀上一层金红。我眯起眼睛,茫然的凝视着远方,手不知不觉的抚上一直小心藏在腰间的乐器,手指划过熟悉的形状,木制外壳坚硬干燥,因受了风沙侵蚀摸上去更觉得干涩。
      ‘这是草原的乐器,叫乌日瓦索,算是羌笛的一种’
      ‘你先拿着,空闲时我过来教你。等明年带你到草原上去,坐在马背上吹才有味道。’
      轻轻自腰上取下,用手摩挲半刻,默默放到唇边,提气吹响,想吹一曲紫竹调,不想发出的却是荒腔走板的调子,纵然如此,我仍未停下,依旧卖力的吹奏,渐渐的竟开始哽咽。泪一滴滴涌出,落到皴裂的手背上疼得钻心,眼前愈发朦胧,视野中的草场夕阳模糊得只剩一片血红,我固执的吹完心中的调子,周身再提不起一丝力气。身后传来靴子踩踏草甸的声音,我侧了头,默然看着身侧自己斜长的影子被另一道影子盖住,仰起脸,明黄色的铠甲依旧威严肃穆,而来人的表情却是那么彷徨。
      我朝他轻轻晃动手中乐器,无力的笑:“你曾说过要带我到草原上,坐在马背上吹。”
      他执马鞭的手一颤,随即背至身后,视线移至对岸,他道:“以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
      “是吗?”我苦笑,“若不记得,为何还要到溪边来?”
      他低头看我,眼神一沉,抬脚便要离开。我慌忙拉住他的袖筒,腕边的铜制扣袢冰得手上一凉,我的声音开始不争气的颤抖:“我的话,胤祉有没有带给你?”
      他停下步子,苦笑一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你之前对我做过的事,用这一句话便想全部抹掉?”
      “不。”我摇头,“我从未想过抹掉什么?我想告诉你的只是我的心意,不是胤禛府里的乐师、不是紫禁城里的阿尔丹氏雨霏,只是我,谢雨霏一个人的心意。你……明不明白?”
      他摇头,笑得越发无奈:“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我胤礽虚度了这三十几年光阴,四处碰壁,头破血流,最后便只明白了一件事——”他抬手抚上我的头,冷声道,“这世上没有一个人真心待我。”
      “不,不是的。”我紧紧抓住他的腕子,“很多事情,不是用眼睛看,而是用心体会。不要让皇太子这三个字蒙蔽了你的心智。胤礽,我曾经算计你、欺骗你,但现下一切算计与期骗都已戳破,我落得这个下场是咎由自取,我不求你原谅,只希望你能信我。倘若你心中还有我谢雨霏,那么我请你,我求你再信我一次!好不好?”胤礽,你知不知道,你的处境有多危险?我心中绞痛难安,顷刻间便泪流满面。
      他怔怔的看我,眼中的冰冷逐渐被迷茫取代,我急切地握住他的双手,他却像突然发现什么似的反手握住我,干燥的手指一点点捻过我皴裂的手背,手上的疼痛远不及心头的十分之一,我窘迫得欲抽回手,他却用力握住令我动弹不得,我抬眼,看到他眼中的震惊和瞬间闪现的怜惜,心下一颤,不再挣扎。
      “再信我一次,好不好?”我小声重复。
      他没有回答,便这样一立一坐,相视无语,直到突兀的马蹄声打破宁静,胤礽的贴身太监牵了一匹健壮的黑马急匆匆赶来,马头上系了红缨,正是蒙古亲王进贡的马匹。
      “主子,快回去吧,十八阿哥生了急症,万岁爷急得连晚膳都免了,众位阿哥此时都到了主帐,就差主子您一人了。”
      我心中大惊,没想到一切都来得这么快,胤礽微微怔住,低头默默看我,我下意识的紧紧抓住他。
      “父母面前以顺为孝,无论如何,不要与皇上起争执。”
      他抿住唇,犹豫半刻还是拨落了我的双手,回身上马,未再有丝毫停顿,扬鞭打马离去。他的太监朝我点了下头,也立刻跟着小跑走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第 6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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