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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 62 章 ...

  •   第二日清早,同屋宫女下值回来,嘱咐我去乾清宫外候着,我认真仔细的梳洗,确保全身上下都妥贴平整了才出门。一路沿后廷西路走至侧门外,常年在后廷行走极少有机会到前朝后廷相交之处,少时来故宫游玩虽也见过这宫殿,但此间跨门槛时无意一瞥,却仍忍不住被宫殿的巍峨高大所震撼,十根粗壮的红漆廊柱将宫殿高高托起成为紫禁城后廷最高的建筑;金色屋顶在晨光中熠熠生辉,威严肃穆,一切都在无声彰显着极致的权威和荣耀。坐在这殿里俯视天下该是怎样奇妙的感觉?我瞬间有些明白了皇子们终其一生的追寻和渴望,人人心中都存有对权力的欲望,只是在封建王朝家天下的时代,皇子们站得离权利中心更近,对于皇位,他们中没有不想,只有不能。康熙早立太子又分封诸王,皇子们外能领兵出征,内能参政议事,年龄的增长和能力的增加则必导致结党争权,皇帝最恨结党,但结党以致后来的九王夺嫡又怎能不说是他一手造成的?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只是当权者的‘一失’却不知断送了多少人的一生。再看向这宫殿,心中徒生厌恶。
      我压制了心神跨出门槛,从一侧走上乾清宫外回廊,依次经过数根廊柱,我在殿门前看到了一位红衣公公,正是之前在寿药房配药间外遇到的那位。他五十岁左右的样子,五官棱角分明,嘴角眼角均微微下扯,表情严肃。我仔细看他的眉眼,忽然觉得眼熟,思量间,人已到了近前。我福下身子:“公公!奴婢是……”
      话说到一半,他挥了手中拂尘:“雨霏姑娘,又见面了,还认得杂家吗?”
      声音同样有些熟悉,我抬眼再次仔细看他,脑中轰然对应上了,周身一紧。我低头,轻声唤道:“魏公公。”
      “姑娘好记性。”他笑了笑,“日前在寿药房听见姑娘与内侍闲谈,晓得姑娘是个细心用心的人儿,就想着该把你调来乾清宫。”
      “谢公公抬爱。”我嘴上说着,心里寻思是什么闲谈,才一慌神儿,身后一个太监引来了几名宫女,手里拎了水桶和抹布。
      “公公,您吩咐得全备齐了。”
      “搁下吧。”魏公公道,“冬春阴寒,宫里干燥,打今儿起你们几人负责擦拭殿内地面,一日六次,降温增湿。”他对领头的太监说,“小林子,找几个手脚利索的把殿里的毯子撤了。”
      众人福身称是,我这才想到所谓‘闲谈’的内容,一时感慨,之前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罚至北五所,现今又因一句闲话而荣归御前,当真是祸福难测。
      魏公公离开,小林子带人把地毯卷起抬出,我和其他的宫女便提桶进了殿内,开始在青砖地上匍匐擦拭。一日六次?怕是以后大半的时间都要这样趴着了。
      地下烟道将青砖地烧得温热,半湿的布擦在上面,水汽便开始慢慢蒸腾,即不会造成地面湿滑,又可以润湿空气,对于采用地采暖的房间,这方法确实有效。大殿擦拭刚刚停当,我们正打算进东西暖阁继续时,之前被唤作小林子的太监进来,吩咐我们将水桶抹布收至一旁,在殿门处列队站好。一会儿的功夫,伴着一阵寒气,康熙皇帝大步跨入殿内。
      “嗯?”他走了几步,忽然停住,盯着脚下问:“魏珠,这殿里的地毯哪去了?”
      身后的魏公公上前两步:“万岁爷忘了吗,前个儿奴才跟您请准,撤了地毯换人按时擦拭地面,以给殿内降温加湿。”
      “哦,朕到忘了。”康熙提步向前,“嗯,这殿里到似是不那么燥了。你想得好法子呀。”
      “万岁爷错爱了,这法子不是奴才想的,奴才可不敢居功。”
      “哦?那是谁?”康熙此时已走上台阶,坐到御案后。
      我疑心要听到自己的名字了,心中怦怦作响,将头垂得更低,果然,魏公公道,伸手朝我一指:“是阿尔丹氏雨霏,先前在北五所当差,这才调进乾清宫的。”
      康熙顺他指向看到我,我无奈福了身子,他的视线在我身上一定,随后转开:“哦。”这一声并无太多含义,只表示他知道了。之后的时间,他便伏案批阅奏折,我们几个宫女在魏公公的指示下被分去东西暖阁继续擦地。
      之后的日子确如料想中那样,大半儿趴在地上度过,手日日泡在冷水里,再一着风,很快就冻皴了,晚间用热水一泡又疼得厉害,无奈这差事是自找的,倒霉也得忍着。前朝的局势并未有大变化,不时传来的皇太子恃强凌弱,欺侮官员的讯息进一步加深了胤礽‘骄奢淫逸,暴虐成性’的形象,而此时胤禩却以谦谨实干的作风博得朝廷上下交口称赞,更因何焯为其在江南购书一事而被江南文人赞其“实为贤王”,一时之间圣眷渐隆。皇太子三个字使胤礽成为众矢之的,其余阿哥即使再怎么互相敌视,在面对太子的问题时,却总是空前团结,高度一致。关于胤礽的流言,我不相信全部属实,但也无法全盘否定。他性格中的极端因素我早已隐有觉察,这些极端因素在这特殊时期被不断激发,他对喜欢的人倾其所有,对厌恶的人则毫不留情,人情、面子、人心他似是全不在乎了。我真希望自己能在他身边,时时劝慰,拦阻,但奈何他已将我归入厌恶之类,此时见面难保不会令他更加暴躁,相见到诚如不见。时间慢慢推移,离秋闱越来越近了。
      四月初的一个黄昏,我照例趴在乾清宫地板上擦拭,康熙坐在御案后批阅奏折,魏珠随侍在侧。康熙不知怎的突然大怒,将一个折子用力掷在地上。
      “岂有此理!”
      折子恰巧落在离我半米远的地方,我稍一抬眼,瞥见头前一列小字‘皇太子臣胤礽谨奏’。
      “魏珠,传皇太子速来乾清宫!”康熙将其他折子推到一旁。
      魏珠领旨,匆忙出去传话,殿内异常安静,我摒住呼吸,小心绕开地上的折子,手上仍在擦地,心里却无端发慌。一小会儿的功夫,殿外传来“嗒嗒”的脚步声,不应该这么快吧?我心情复杂的偏了视线,却看见一个小人儿跨入殿门,六七岁的样子,生得粉装玉琢、齿白唇红,穿一身儿绸缎面的小棉袄,腰间系了条黄带子,看打扮是位小阿哥。
      “皇阿玛!”他朗声叫着,一手扶着门。
      康熙半晌没答话,不知是否尚在生气,等到这位阿哥朝前走了两步后才道:“是胤衸呀!过来皇阿玛这边。”语气到和善了不少。
      胤衸从我身边走过,顺手捡起地上的折子,走上台阶:“儿臣给皇阿玛请安,皇阿玛吉祥!接着又递上折子,“皇阿玛,折子掉地上了。”
      康熙笑了:“不用管它,来,让皇阿玛抱抱……又沉了不少啊,皇阿玛都快抱不动了。”
      康熙看来十分喜欢这个儿子,胤衸?我试图找出这小阿哥的排位。康熙又问:“胤衸,最近都在做什么呀?有没有偷懒不念书?”
      胤衸认真地答道:“儿臣谨尊皇阿玛教诲,日日去无逸殿念书,跟哥哥们学本领,一刻不敢懈怠。”
      康熙又笑了,似是极满意:“来,告诉皇阿玛,哥哥们都教你什么了?”
      胤衸又道:“嗯……三哥、五哥教字画、四哥讲了论语、七哥陪我练布库、八哥教了骑射……”
      “皇太子教了什么?”康熙轻声打断了胤衸的罗列,看似不经意的插话。
      “嗯……”胤衸停了很久,才小声说,“二哥没教什么……”
      康熙良久没说话,最后他叹了声气。
      眼前的这片儿地已被我擦得能做镜子了,我只得拎了抹布小心退至门边,再转身进东暖阁。外间儿的谈话仍在继续:“皇阿玛,下个月就是秋闱了?”
      “是,胤衸想去吗?”
      “想。但是额娘说儿臣还小,不能去……”
      “谁说我的胤衸小,皇阿玛像你这么大时已经能猎一头驯鹿了!”
      “那……儿臣也能去围猎?”
      “嗯,跟皇阿玛去草原看看,做个勇敢的巴图鲁!”
      我趴在东暖阁门槛内,心中恍悟,原来这位便是早殇的十八阿哥。康熙大声向胤衸描述着草原的见闻,父子二人笑声不断,之前的暴怒似乎已被遗忘——胤礽正是在这笑声中进了乾清宫。
      “儿臣给皇阿玛请安。”
      说笑声嘎然而止,静了好一会儿,胤衸怯怯地唤了声:“二哥。”又是好一阵,胤礽答了句:“十八弟。”
      “胤衸,你先回吧,让嬷嬷们仔细打点行装,到时候皇阿玛就等着看你一展身手了!”
      胤衸爽快的应了声‘好’便‘嗒、嗒、嗒’出了乾清宫。
      我从门口偷偷向殿里看,视线被铜炉遮挡,只瞧见胤礽半跪的背影,皇帝那声‘平身’迟迟未至,他便只能跪着。殿内又响起‘啪’地一声,想来是那折子又被丢出。
      “朕命你暗察凌普贪污一事,这便是你查的结果?”
      “禀皇阿玛,既是暗察,就必得小心行事,儿臣查验了内务府部分账册及库银,凌普确有失察之处,但罪不至贪污。”
      “哼,罪不至贪污?瞧瞧这些折子,统统是参他的,他若无贪污行贿之举,何以激起众愤?”便又是‘啪啪啪’几声折子落地。
      面对康熙的盛怒,胤礽似并未受到影响,声音依旧平直:“儿臣所奏句句属实,皇阿玛若不信儿臣,又为何要派儿臣查验?”
      “仅凭这一纸空言,你让朕如何信你?”
      “儿臣懂了,皇阿玛心中早已断定凌普贪污。奈何儿臣愚钝,并未查出端倪。既如此,儿臣便当退出查访。更何况,凌普夫妇与儿臣关系亲近,此事儿臣本当避嫌!”
      康熙冷哼一声:“你若行的端,立得正,还要避什么嫌?”
      胤礽未立即答话,过了一阵才道:“皇阿玛如此说,便是怀疑儿臣与凌普合谋共犯?”他扣了个头,“欲影正者端其表,欲下廉者先之身,儿臣一刻不曾忘记皇阿玛教诲,包庇纵容,贪赃枉法之事是断不曾做的。”
      康熙重重叹了口气,对这个儿子似乎很是无奈,想来是自行消了怒气。
      不知是否为了缓和气氛,过了一会儿,他问道:“睿雅最近如何?”
      胤礽答道:“一切安好。”
      他又道:“睿雅嫁你数十年,膝下至今只有一女,你该多关照她,她毕竟是太子妃,不要把心思总放在外人身上。”
      “儿臣知道了。”
      康熙又说:“方才胤衸与朕谈笑自如,见你进来便缄口不语。胤祉、胤禛、胤祺、胤禩对他俱有所授,偏偏你这二哥,不仅对弟弟未授一技,还令他见到你就畏缩恐惧,这是何道理?朕早告诫过你,要宽以待人,友爱兄弟,兄弟们才会真心拥立辅佐于你。”
      “儿臣知道了。”胤礽重复了刚才的答话,顿了顿又道,“若他们肯真心待我,我便会真心待他们。”
      康熙又是一声长叹。
      “你下去吧。”
      胤礽于是告退。
      我趴在门槛内,手中的抹布再难动弹一下,心里是说不出的担忧和酸楚,胤礽,在最疼你的父亲面前,你为什么就不能低个头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第 6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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