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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 49 章 ...

  •   凌乱被褥下那抹骇人的颜色,像一根刺,扎入心底,无声印证了昨晚发生的一切,我甚至记不清它是如何开始,如何发展又如何结束的,却仍不得不认定这个事实——我失身了。
      有那么一会儿,我是恍惚的,我以为是自己意乱情迷,对他始终不能忘情,才会在他恩威并施,软语轻言下失措,更在薄雨淡酒的侵染中失控。但是,对于昨晚的一切,我的脑子里几乎全无印象,我不过饮了数杯酒,怎么可能会醉酒?
      我从床上一跃而起,想要找胤禛去问个明白,却不知身上早已没了气力,脚才沾地,膝头就一软,竟跌了一跤,我的手掌搓在脚凳上,生生地疼。
      我愤愤地用手捶了下地,想再起来时,门却缓缓开了,强光射进眼里,煞时白茫一片,看不清东西。我眯了眼调整焦距,只模糊看见来人是个高个子的人,他进了屋子,回身关上门,缓步到我近前。
      雨后的清新气息中夹了一丝药香。
      “萧烈?”
      “这么不小心。”他扶我起来,我又坐回了床边,头无力的枕在床围子上,他拉过我的手,小心翼翼地给我上药。
      “只蹭破了点皮,没大碍的。”药膏涂在手上,凉丝丝的。
      “你怎么会来?”
      他手停了一下,从怀里掏出条帕子,轻压住伤口,又细细裹了,才说。
      “我想,你需要一个解释。”
      我的心停了半拍,我盯住他。
      “你都知道了?”
      他摇头,“应该说,只有我才知道。”
      我僵住,手开始慢慢收紧:“为什么这么说?”
      他叹了声气:“我知道你会怪我,但是我不想瞒你,也不想你再去惹怒他。”
      “昨夜他唤你去饮酒时,我趁人不备在香炉里添了些东西。”
      “什么东西?”我心里一片空白,仿佛有些明白,却又不敢相信。
      只听他一字一句道:“玉常春,遇火升腾,遇水凝结,不散不灭,可令人绵软失智,在湿潮空旷之地更易挥发。通常用来……增益闺房之乐。”
      明明没有响动,我却觉得耳畔轰鸣,振聋发聩,什么也没想,抬手就是一巴掌。
      “萧烈,你混蛋!”

      手上的帕子滑下来,他的头坳向一旁,丝毫没有挣扎惊讶,他细长的手指缓缓拨开鬓边的散发,他是医生,他的手指生得纤长白皙,总是带着点淡淡的药香,可就是这双手,竟然对我下了迷药!
      “你一直在恨我,怪我拆散了你和敏儿,你在报复我对么?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报复我?亏我还向四阿哥为你求情,我是为了你,才答应他入宫做眼线的!萧烈!你竟然这么对我?”
      我扬起手,还欲打他,他抓住我的胳膊。
      “是,我是混蛋,但是我没有怪你,也没有报复你!我早知道你为了救我才进了毓庆宫,四阿哥早就告诉过我。不管你信不信,我下这迷药,是万不得以的选择,我不希望你死,只有以此计为你求个生机,两害相权取其轻!仓促之下,我只想到这个方法。”
      他说着拾起掉落的帕子,竟还想要去拉我的手,被我一把推开。
      “你……”我只说了一个字,泪便涌出来,咽在喉头,我用手捂住嘴,咸咸涩涩的味道弥漫了整个口腔,不知是血还是泪。
      我停下来攀住床帏,恨恨地看他,他却垂着眼帘道:“雨霏,我也不想如此……怪只怪你,爱上不该爱的人……江南出巡,太子密会京畿要员的事,我早有知晓,回宫后,我几次试探,你都三缄其口,你是铁了心爱他护他,是不是?……这世上,只你我二人熟知历史,我们便是先知……你今天可以为了护他而背叛四爷,他日,你二人情深意浓之时,难保不会作出更大胆的事情,送了自己的性命。为情所乱,我已有了先例,难道你还要重蹈覆辙么?”
      我冷笑一声:“那这与下药何干?我本就是被人戳穿轰出宫的,不是已经如你所愿了么?”
      他扫我一眼,摇摇头:“我只是担心,却未曾使计让你出宫。这事,恐怕还是四阿哥自己发现了端倪,才用计策让你出了宫。你回王府,嫡福晋虽未露面,但已经与四阿哥吵了多次。前几日我无意间听到他们在书房争吵,嫡福晋想让四阿哥捻你出府,但四阿哥只说对你另有安排,也不会留你在府上常住。我当时便起了担心,怕他是不想留你了。”
      “这又是什么意思?”我问道。
      他道:“太子在你眼中虽是个文弱公子,但旁人谁不知道他的权势和厉害,他当了三十年太子,周围的党羽门客,不是你我所能估量的,他若想找一个人,末说是四贝勒府,便是后宫禁苑,也难藏住……四爷又是凉薄的个性,若太子真来闹,他能不交出你么?你如此入了宫,便是与四爷断了关系,日后太子被废,你往后的日子要如何过?你难道真要去给太子做妾,随他被圈禁么?他不过在历史上活了五十岁而已,你真要和一帮女人一起去做寡妇么?”
      “那么我不去做落难寡妇,给四爷做妾了就好么?”我反问。
      “他若真娶了你,倒还真是有良心。但凭借你此前的种种行径,他已看出你已生二心。对待叛徒,他就是立时除了你,也不算稀奇。我便是因顾虑这个,才不得已出了这个下策,我万不能看你去送死,只好把宝压在四阿哥身上。如今只是希望我没有看错,他能顾念与你的情分,好生安置你,留你一命。雨霏,退一万步讲,活着总比死了强,给皇帝做妾好过与囚徒为伴,不是么?”
      “呵,这么说来我还真该谢你?”我苦笑。
      他捡起帕子,强拉了我的手去包扎:“你无需挖苦,我知道你恨我,但我做事只问自己的良心,既不用你感激,也不怕你恨我。”他将手帕打了结,起身渐步走到桌边,从袖筒里掏出个瓷瓶,“我从不愿害你,相反我只想你好。我这样做,自己心里有多不好受,你恐怕永远也不会知道。你心里只当我是坏人,所以我便做这坏人即可。昨晚添药时,我放了麝香,但保险起见,这瓶药,你最好服下,你总不想再留个牵绊在清朝的,对吧?”
      我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的羞愤只化作冷语:“萧烈,同样的事,你已做过一次了吧,怎得还乐此不疲?”
      他背身一僵:“我确实乐此不疲,但希望你,不要像她那么傻。”
      “等一下。”他说完欲走,被我喝住。
      “你怎么肯定四爷不知道你放药之事?”
      “这药效力本就不强,亦是我临时起意,仓促中配来的。他是男子,常年习武围猎,照例耐受强过于你,不该全为药性所惑。我猜他对你,心中始终是有犹豫的。”他回头,讥讽地一笑,“所以昨晚,是几分药力,几分真情?恐怕他自己也说不清吧。”
      门开了又合,他走了,留下我和一室的死寂。
      我慢慢把头倚到床帏上,紫檀木料贴上面颊,些略有点香味,我就这么靠着,闻着,忽然也不觉得愤恨羞耻了,反到想笑。
      荒唐,真是荒唐!回想我这两年,桩桩件件,点点滴滴,无不被这二字贯穿。香山茶楼里,甚至连个不字都没说,便被个年逾古稀的老人折回了三百年时光;混入贝勒府,处处算计揣摩,却处处反被计算利用,最后同样是头都没有摇一下就被送进皇宫;江南一行,铤而走险为胤礽隐瞒,以为天衣无缝,哪成想早已落下把柄,制肘于人;时至今日,平白失了身,欲问个究竟,却被告知,罪魁祸首是清香一炉。最后,竟是恨也不能恨,怨也不能怨!这难道不是十足的讽刺么?
      我开始禁不住发笑,笑到极致,又觉痛心疾首,我是个失败者,彻头彻尾。我疾步行至桌前拾起瓷瓶,拔掉瓶塞,一仰而尽,苦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涌下,一滴滴到心里。罢了,罢了。即然已溃败至此,便心无挂碍。我谢雨霏无貌,无才,无德,无谋,有的只剩一颗耐心,一份执着,且与这时间斗上一斗!看这经年累月的荒唐,到何日是个尽头?

      夜雨浇不息夏日的躁动,接下来的几日,整个庭院都在炙热中蒸腾,只我一人像块凉石,时刻定在屋里。我又回了朗琴园,那丫头依旧在,只是身前多了两个上年纪的老嬷嬷,日日擎着笑,笑模笑样的照顾我起居,从清早起身到晚上就寝,事无俱悉,周全妥贴。我刻意忽略这种与身份不符的待遇,每天只捧着佛书,颠来倒去的读。
      这一日申时已过,我敞了门,背窗而坐,挑灯读阿弥陀经,心思清平安定。翻过一页,读到经中一段,颇有感触,不禁低笑出声。
      身后突然响起个声音:“读什么经,如此可笑?”伴着声音,一只手伸到眼前,取了我手中的经书。
      我一愣,缓缓答道:“西方有世界,名曰极乐,极乐国土,有七宝池,池内金沙布地,莲花大如车轮,昼夜六时,雨天曼陀罗华,微妙香洁。其国众生,无有众苦,但受诸乐,故名极乐。”
      “极乐佛国,自有奥妙之处,何处可笑?”
      “并非可笑,只是自嘲,佛祖所绘极乐,与我心中所想,差异甚大。这几日的经书,怕是白读了。”
      灯烛一闪,他已踱至我身前:“差在哪里?”
      我低了低头,盯住烛台上缓缓淌下的一滴蜡油。
      “这一刻之前,点滴往事,无论是怨憎会或爱别离,已成定局;这一刻之后,未来种种,便是美如西方圣境,亦无法把握。前尘后事,皆是镜花水月,与其期慕死后哀荣,不如掌控手中的分秒,活在当前。”我抬起头直视他的眸子,“若非要说差别,那么在我心中,没有极乐。”
      他眼神一顿,瞬间变得凝重。
      “话里有话?”
      我瞥开视线,看了看窗外:“两位嬷嬷照顾得很好,但雨霏待罪之身,位卑言轻,与制不合,请四爷调了她们回去吧。”
      手搭上我的肩,浮搁着,并未着力。
      “到底想说什么?”
      暗吸了口气,我道:“那晚的事,我不记得了。”
      肩头骤然一紧。
      “你就这么不待见我?”我簇了眉不去看他,他却硬将我下巴抬起,“你不记得,我记得。每个动作,每个声音,都清清楚楚。”
      豁然松开手,他微微一笑:“放心吧,我会负责的。”

      我紧紧嘴,不动声色。
      屋内一时寂静下来,他拿起经书,不经意地翻翻合合,一下下轻不可闻,传入我耳中却如洪钟灌顶,终究是无法静心呀。
      两个嬷嬷进屋,呈上茶水盘,垂首侧立一边,他却丢下经卷,回身,随意摆摆手。
      “你们下去,出去传话,我今晚留宿朗琴园。”
      我惊得猛一抬头,两个下人交换了暧昧的眼神,快步退出去。
      门被轻轻合上,灯烛晃了下。
      “四爷还打算羞辱我?”
      “羞辱?”他向我靠拢,我压住欲夺门而出的冲动,挪了挪步子,强自镇定,“旁人看来是雨露恩泽,于你眼中却是羞辱?雨霏,你好不识抬举。”
      “况且”他轻佻的抚上我的下颌,眯起眼睛,“你早已经是我的女人了,不是吗?”
      我紧闭了眼,摒去那不堪的回忆:“四爷以为的占有,便只是身体么?身体的占有,或一年两年,十载八载,终会随时间消磨,百年之后,无非一捧黄土。我不是任何人的,我只是我自己的!”
      “哦?是吗?”他极讽刺的一笑,猛地拦腰抱起我,朝床边去,“任你怎么说,可我偏偏就只想要这一捧黄土!”
      我一阵眩晕,却还勉强赶在他将我放到床上之前,单手抓住围栏。
      “我不愿意!”
      他定住,一双眼睛盯着我,慢慢有了怒色。
      “松手!”
      我紧了紧手腕。
      “我不愿意。”
      他不再说话,一把扯开我的手,压我到床上,伸手去扯我的衣服,我深知二人力量悬殊,却不知是受什么驱使,卯了浑身力气,拼命和他撕扯,撕,挠,抓,咬,我从未试过如此疯狂,如此歇斯底里。
      我的反抗击起了他的愤怒,头发很快被扯散,衣衫也已无法遮体,双方的身体都在扭打中升温,汗水连连。
      我终于再无力气,被他制住,大口喘着气,他恶狠狠的看我,突然低头,咬上我的脖子,我吃痛哼了一声,眼泪不争气的淌出。
      “富贵皆由命,前世各修因……有人受持者,世世福禄臻……”
      他身子一怔。
      “若问前世事,今生受者是;若问后世事,今生作者是……四爷如此逼迫我,不怕日后有报应么?”
      我勉力说完这几句,将头坳向一边,不再言语。
      他却也突然停下动作,埋头在我颈边,低低喘着气,很久,久到身上的浮汗散尽,身体渐趋恢复常态,他才缓缓抬起头,一双眼睛晶亮的看着我,竟是带着笑。
      “你知我信佛礼佛,就以三世因果经来诅咒我,你当真如此恨我厌我么?”
      他忽然俯下头,一点一点吻掉我脸颊上的泪,若非之前种种,这举动几乎可以算得上温柔至极。
      他翻身下床,整理好衣襟,蹲下身子,与我视线齐平,拍拍我的脸,他道:“谢雨霏,你真是个别扭的女人。如果可以,我倒是真想留你在身边,一直看你这样别扭下去,看你能硬撑到何时……”
      他咬了咬嘴唇,转身离去。
      我没有去整理衣物,在床边愣了会儿,披了件单衣,下地到窗前,推开窗子,对着夜空,叹了口气。

      第二日,我被解禁,可以离开朗琴园在府里走动,但活动范围仍只限于后园西北角,而且被那个小丫头一步步跟着。我不睬她,循着旧路去找小秋和以前熟识的旧人,却没能找到一个,眼见得全是生面孔,问话也都是一问三摇头。
      四阿哥照旧每日过来,有时坐下喝杯茶,翻翻书册;有时搬了公文过来批阅;有时什么也不做,只倚着门框定定看我,那眼神与前些日子大不相同,乍看过去无波无澜,细一斟酌却又总觉得蕴藏了些什么。他常常眯着眼,神情飘忽,仿佛透过我看到了什么很遥远,很不确定的东西。
      我曾经那么诚心地想帮他,不顾一切的迷恋他,也曾以为他倾心于我,却被他一次次的利用。他指向哪,我便打到哪。枉我自诩正直、清高、理智,其实早在那年腊八,我踏上成心亭,用一首霓裳羽衣曲撩拨胤礽时,这些所谓的美德就已荡然无存了。我喜欢上个坏人,连带着自己也变坏了,原是始于很久之前。我的目光投向他,他斜倚窗栏,看着天空,血色残阳勾勒出他的轮廓,那么寂寥清瘦。如今我们的关系更近一层,可心却背道而驰,或是,这两颗心从未贴近过……
      胤禛,尽管我已不爱你,却还要不甘心的在心里问一句,你到底有没有一丝一毫的在乎过我谢雨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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