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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 50 章 ...

  •   雨旱交替,连日来不得安宁,恍惚中又过了半月,暑伏已过,天气不像之前那么灼烧,却总是湿湿闷闷的,许是受了南方洪灾的影响,今年京城雨水很重,一连又下了几日的雨……
      我平时最怕闷潮,这些日经历这么多波折,心绪也不安定,反反复复休息不好,夜里总是失眠。
      这一日又是滂沱大雨,到了半晚还未转弱,夹带着雷鸣,轰隆隆地振耳。我早早趟下,辗转反侧,几次入眠,又几次转醒。模模糊糊间,作了个梦:
      梦里已无雨声,天空放亮,薄雾蒙蒙——
      我只身进了一个庭院,穿过曲转的回廊,走进花园,园中满是桃树,连绵不绝,红、粉两色桃花开得妖艳矍铄,不似凡间,空气中弥散清新的花香。
      忽然,我听到了一串银铃般的孩子的笑声,从不远的地方传来,我寻声去找,跑了起来,却怎么也找不到,满眼都是桃花,桃花……那笑声还在,时断时续,稚嫩的童音,齐声喊着:“……霓裳羽衣曲,杨妃马前死……霓裳羽衣曲,南唐笙歌破……”
      “……霓裳羽衣曲,杨妃马前死……霓裳羽衣曲,南唐笙歌破……”
      我的脚步更加慌乱,什么杨妃,什么南唐?他们在指什么,为什么会有孩子!
      笑声却在此时嘎然而止——毫无征兆。
      我停下步子,发现自己已来到了一座拱桥边,桥下溪水潺潺,水面浮动着的全是花瓣,渐步走到拱桥顶上,远处缓缓驶来一叶扁舟,白衣身影立于船首,蒙蒙胧胧,看不真切,笛声飘然而至——霓裳羽衣曲。
      每个音符,每个节拍,都那么熟悉,亲切……是他,是他,我的心被无法言语的狂喜包围,我攀着栏杆,盯那扁舟一点一点驶来。
      是他的身影,他的眼眉——是他!
      扁舟行至拱桥下方,我探出身子,他仿佛感应到了我一般,缓缓抬头,看见我也不惊讶,淡然一笑:
      “雨霏,我吹得好吗?”
      我使劲点头,向他伸出手去,嘴里喊着,胤礽,胤礽。才发现自己怎也发不出声音。
      他却只是笑,一直笑,船划过拱桥,乌蓬顶遮住了他的容颜。我忽然觉得,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心中骤然一紧,喊出声来:
      “胤礽,胤礽,胤礽!”
      ——腾得由床上坐起,心怦怦怦跳得极快,恍惚了好一阵子,才晓得刚才是在做梦,无力地靠回床角,伸手摸摸,脸上全是泪水。
      ‘霓裳羽衣曲,南唐笙歌破,霓裳羽衣曲,杨妃马前死’。
      大明宫中,杨妃与唐明皇合奏霓裳曲,丝竹声声,三千宠爱于一身,却逃不过婉转峨嵋马前死的命运;金陵皇都,大周后琴曲艺绝,重修霓裳曲,与李后主琴瑟和鸣,鲣鲽情深,却也终落得国破家亡,遗恨人间的结局。千古名曲,为何如此不详。
      无顾作这样的梦,莫非是在暗示什么,我与胤礽也是由霓裳曲而相识,莫不是最后也会如他们一般悲惨?
      不会的,不会的,我一个寻常女子,无倾城之貌、惊世绝技,即非红颜,又怎会薄命!
      再无心思睡觉,索性下床,在桌边坐下,斟了杯凉茶,默默喝下压惊。细一盘算,我离开皇宫,已逾一个月,胤礽该是早已回京了,怎的也听不到一点动静?他现在究竟如何,睿雅又会怎么在他面前说我?
      正在思量之际,窗外打了个闪,电光扫过窗纸,赫然印出两个影子!窗外有人!
      我的心一下提起,额上淌出冷汗,蹑手踱至窗下,侧耳细听,一阵闷雷过后,终于听到外面的话音,是日间伺候我的那两个嬷嬷,受到雨声搅扰,听得不太真切,断断续续只听得:“太子爷……偏厅……吵闹……惊动皇上……”
      话中还时时夹带我的名字,嘀咕一阵就再听不见响动。
      我捂住嘴顺着墙蹲下,心中起伏不定,胤礽来了吗?在偏厅吵闹?又一个闷雷打响,我推门而出,朝偏厅跑去……
      鞋子在踏入水洼的瞬间湿透,跑出去没有十步,头发、衣服也全湿了,浑身冷飕飕的凉,可心中却似燃了把火,我飞快地跑着,披头散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风声呼啸,雨声滂沱,雷声震耳,可这一切,听在我耳中,就只是一个声音,叫嚣着,狂躁着,盖过我急促的喘息和怦怦的心跳,推动着我无力的双腿向前飞奔——胤礽,等我!救我!
      一路跌跌撞撞,几次要摔倒,又几次踉跄站稳,奔至偏厅门外时,我已精疲力竭,褴褛不堪。
      门半虚掩,只匆匆扫了一眼,赫然瞥见一团明黄!那抹黄,曾经那么的威严高贵,冷漠肃杀,曾经那么深刻的盘恒在我心底,时时算计,日日谨慎。如今,竟全不是当初模样,在这漆黑阴冷的雨夜,在这让人悲哀的境况下,它只如一轮骄阳,瞬间温暖我的全身!
      我一步步向他走近,雨水打在脸上流到嘴里,慢慢有了咸味。我再不会离开你了,胤礽,再不会了,扶上门边的一刻,我笃定地对自己说。
      一道闪电当空划过,照亮了半间院子,我一个机灵,登时停在原地。思绪在混乱中找回了理智,我突然发现,从朗琴园到偏厅,辐射了大半个王府,一路上,居然一个护卫,一个下人都没有!
      不对,诺大的王府,怎么可能没有护院巡视?
      我咬了咬唇,闪身贴到一侧门框边,略调了调呼吸,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趴过去张望。
      屋中二人,对峙而立,胤礽眉头紧锁,神情焦躁,眼中透着厌恶。他冷声斥道:“四弟,我知道人在你府上,别考验我的耐性!”
      四阿哥俯首一笑,颇为放松,话却锋利:“太子夜闯贝勒府,要臣弟交出未过门的妾侍,究竟是谁在考验谁的耐性?”
      胤礽默默盯了他一刻,脸色越发阴沉,一字一顿道:“人,我今晚一定要带走!”
      四阿哥竟也收起了笑脸,肃声说:“我的女人,如何能交予他人?便是死也要死在我府上!”
      雷声轰隆隆迟迟传来,情势一触即发。我不敢相信胤禛会为女人说出这样的话,又将整件事情快速想了一遍,心思在闷顿的轰鸣中渐趋清明起来。
      “因情误国”一直是康熙的心上刺;而皇太子作为储君,若因到弟弟府中争抢女人而闹出丑闻,则正是中了康熙的忌讳,也会在朝臣心中落下好色跋扈的名声。胤禛,你见事情已然瞒不住了,就不惜暴露自己,让康熙对胤礽发难!依照胤礽的脾气,今日必然大闹贝勒府,我若纵容此事闹大,岂非又一次被你利用,害了胤礽么!
      我向偏厅外面的院墙看去,确定四下空无一人,料想胤礽出来的急,可能没有带扈从侍卫,此时现下应该还没人知晓,那么只要尽快平息,或许还可以收拾。我想到这里,深吸了口气,用力推开门,顶着一身的邋遢,走进二人中间。
      风雨随我的动作卷入屋中,扰得灯烛一阵摇曳。
      迎着四阿哥佯装惊异的目光,我回头朝胤礽一笑。
      “太子爷,好久不见,一切安好?”
      胤礽的表情是震惊,狂喜,他顿了半刻,扬手将我拉至怀里,“雨霏,你果真在这里!”上下打量我,眼中的喜悦又变为心疼。
      “怎么搞得一身湿漉漉的?”旁若无人的脱下外袍,为我披上,拉起我的手,“走,跟我回家!”
      他眼神、语气、身上干净的味道,一切的一切都那么熟悉……我闭了闭眼,用力挣脱他。
      “不……”
      四阿哥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手僵在半空,胤礽回头看我,“怎么了?”顿了顿,又恍悟道,“你在担心睿雅吗?放心,她不会为难你的,有我在,谁都不敢为难你。”说着便又去拉我的手。
      我先一步退开,摇头道:“胤礽,对不起,我骗你,骗了你……我贪慕虚荣,不想在深宫中耗尽青春,才会骗你……骗你说,我喜欢你的……我是个坏女人,从头到尾都是……”
      胤礽彻底呆住,他迷惑的瞪着我:“你在说……什么?”
      我又退了一步,回身看看胤禛,他面色青白,极力压制,我盯着他的眼睛,慢慢吐出几个字:“从始至终,我心里念的、想的、放不开的就只有四爷一人!”
      胤禛的瞳孔瞬间收紧,我第一次从他眼里看到了震惊!
      胤礽没有任何反应,我垂了头,无力去看他,只用低低的,却刚好让我们三人都能清楚听到的声音说出了此生最令我痛彻心肺的谎言:“这原是两年前的事了,福晋善音律,尤其喜爱笛子,想找个旗籍女子陪伴,我义父与贝勒府的总管相熟,便引荐了我。我入府侍奉福晋,颇得眷顾,也时时得见贝勒爷……吹笛演奏间,生出仰慕之情,蒙四爷不弃,暗中约定终生……”门边传来一声轻响,是风吗?我不去管,继续道,“本打算参加过选秀就过门的,却不成想,被留在晗清阁,嘉敏公主身边。待得公主嫁人时,四爷又曾想向皇上要了我,却又先一步被……太子您调去了毓庆宫……您为人宽厚,亦对我萌生眷顾之意,我甚为惶恐若惊,虽心无此意,但亦私心作祟,贪恋荣华,不忍蹉跎韶华,便违心应下了……谁料竟又横生变故,被主子遣出宫廷……几番周折,终是回到了四爷身边……”我扑嗵一声跪倒,“千错万错,只错在雨霏一身……太子爷是惜情懂爱之人,有容纳百川的胸怀。如今,雨霏只求太子爷,念在主仆一场,成全了我与四爷,大恩大德,必铭刻于心,永世不忘!”
      我咚咚咚扣了三个响头,泪水已涌上眼眶,趴在青石地上,任由披散的头发蒙住了面孔,我怎么还有脸再去看他!
      很久很久,便只有雨声响彻庭院,又过了很久,一双手扶上我的肩膀,像往常的任何一次一样,温柔的带起我,轻轻拨开脸上的碎发,胤礽的眸子在笑,嘴唇在笑,整个人都在笑,他刮了一下我的鼻子:“傻丫头,开什么玩笑,莫不是被雨淋痴了,净说些疯话……走,跟我回家。”执起我的手,就往门边走,我心一阵刺痛,挣开,他便又拉住,“走。”踉跄两步,我再次挣开,他背身僵了一僵,复又拉住,“走!”语气已是不容置疑的坚决。
      我横了心去挣,却再也挣不开,他大步流星,我几乎是被拖着走到门边,眼见他一脚踏出大门,我腾出一只手,用力扒住门框,他带力拉我,我失衡滑倒在地上,一半身子趴在湿地里,一半尚在屋内。
      我用尽力气朝他喊:“君为塞下土,妾作山头石!我已委身于四爷,今生今世,永不悔改。烈女不事二夫,太子爷若苦苦相逼,我只有一死明智!”
      抓着我的手勃然一紧,他缓缓回头,一张面孔,苍白的像纸,嘴唇张合,吐出一个长长的字:“走!”
      我不只哪来的勇气,想也未想,一头磕在门框上,疼,从四面八方向天庭聚集,我瞬间呼吸一滞。在他惊异的目光中,又一次撞过去!粘粘的东西淌下,不可抑制的恍惚袭来,我头向后仰,却分明感到他的手还牢牢拽着我的。
      下一刻,我已被拖至屋内,身后四阿哥揽着我的肩。
      “太子爷,您闹够了吧!”他冷冷地说。
      我无力的把头靠近他怀里,眼看着胤礽机械的慢慢走近,双手托起我的脸。
      “君为塞下土,妾作山头石……雨霏,我只问你一句,你刚才说的一切,可当真是发自肺腑?”
      我凝视着他绝望的眼睛,心如刀绞一般。
      “如有虚言,愿下阿鼻地狱,永受雷击之苦!”
      惊雷炸响,地面微微发颤,他了然的闭了闭眼,起身,一步步,一步步地退后,边退边由怀中掏出一个物件。
      亮晶晶的帘子,银闪闪的镜面……
      “这个镜子,我一直当它是信物,时时戴在身上,犹如你在身边陪伴,堤坝险滩,洪荒激流,不曾离身!”
      退至门口,他蹙眉扬手,镜子应声摔在地上,一片闪亮,粉碎!
      “阿尔丹。雨霏,我成全你!”
      蓦地冲入雨里,消失,只留一双愤恨的眸子在我脑中,盘桓不去。

      我泄了口气,蹒跚的挪到摔碎的镜子旁边,用手拢着碎片,一片片镜子,映出我支离破碎的脸孔。
      头上滴落一滴血,落地前被当空接住,一只手紧紧卡了我的下颌,四阿哥的脸比窗外的夜还要阴沉。
      “你就这么爱他?”
      我无所谓的一笑,抹了把额头的伤口。
      “你赢了,我嫁你!”
      手渐渐下滑,一寸寸噎上喉咙,收紧。
      “好,我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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