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1、第 21 章 ...
-
一股无名夜风突然袭来,‘扑’的一声熄灭了脚旁的花灯,四周立时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我跳起,惊恐的环视着周围,想要为这突变找寻一个答案,然而回答我的是又一阵更为凛冽的夜风!
“怎么了?”他问道,“雨霏。”
我只是摇头,说不出话来。他轻拍我的肩以示安慰。
我断断续续的说道:“没,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冷!”
他迅速的脱下了自己的披风,搭在我的身上,伸手揽住我的肩膀。我仍沉浸在自己的震惊之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他柔和的询问在耳边再次响起:“雨霏,好点儿了吗?”
“嗯。”我立直身子,向周围扫视,仍是黑漆漆的一片,“秦风,我们离开这儿吧!”
他点点头,将披风在我身上裹紧,又系了带子,提起灯,拉着我离开了河岸。
走过拱桥,穿过一条小巷,又转了几个弯,我们走上了一条宽阔的街市,酉时已过,民间灯会已经临近尾声了,路人不再嬉戏赏玩,都加快脚步四下散开了,摊贩们也都忙着收拾货品,清点收入,地上净是些纸片和烟花的碎屑。虽然萧索但还有人烟,比那个阴冷的河边要热闹多了。
轻虚了口气,我放松了紧绷的神经,身体也随之松弛下来,这才突然意识到,走了这么久,秦风一直拉着我的手,侧头看他,又是一恍,不,他不是秦风,是胤礽,爱新觉罗·胤礽——皇太子。惊觉之余,我怔了怔,抽出了自己的手,他顿住,转头看我。我忙装出整理衣袖的样子,尴尬的笑了几声。
“还冷吗?”他淡淡地问,不再盯着我。
“不冷了。”我答道,同时悄悄地把双手插进袖筒里。
他点点头,默默走在我旁边,不开口了。
我觉察到自己的态度有些冷淡,又想到之前听了他的身世,自己竟一言未发,心中有些不忍,静了一刻,我轻声问道:“你是年年都来成心亭吗?”
“是,自从八岁那年我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每年腊八我都会来这里!”他说着,语气中仍加杂着点点忧伤。
我停了停,又道:“你母亲一生虽然短暂,却也是幸福的,她拥有的是很多女子终其一生都无法得到的爱情,相信你父亲永远都会记得成心亭里吹奏霓裳曲的那个少女,其实,有些东西,不在长久而在深意,就如烟花绚烂,即使瞬间绽放也会永驻心底!”想到赫舍里于康熙的凄美爱情,我心中涌起的凄楚暂时压制了之前的种种不适。
他迷茫的望着远方,轻摇了摇头,道:“昙花一现的爱情固然美好,但我却更希望他们能相偕白首。”
我低笑着道:“谁不希望与爱人长相厮守呢,但造物弄人,偏偏让他们阴阳永隔,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你母亲是刹那芳华,转瞬即逝。可这世上还有你,你是他生命的延续,更是他们夫妻情缘的鉴证。你虽从未见过母亲,却仍将她铭记于心,每年来此凭吊。有子如此,夫复何求呢!若她泉下有知,也会深感慰籍的。”
说这话的时候,我们正路过一个花灯摊,他没有顺着我的话往下说,而是停下来,向摊主借了个火褶子,点亮了手中的菊花灯,那灯提在手里,立时散出幽黄的光芒,映得油毡纸上的雏菊,愈发的清亮舒展。
“我娘的事已经过了二十几年了,但于此相关的各种议论却从未停歇过,家人们对此众说纷纭,有人窃喜,有人惋惜,有人漠然,却从没有一个人说出你今日的话……”他停住不说了,借着灯光,我发现他正用一种异常专注的眼神审视着我的脸,他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嘴角漾起了淡淡的笑,眼神也变得柔和起来,“当我在兰韵楼中初次听到你吹奏霓裳曲时,我就知道你与旁人不同。”
“有什么不同?”他的坦率让我感到有些害怕,我疑心他接下来要说出的话恐怕是我无法回应的。然后他却好似看出了我的担心,并没有延续他的坦率,而是笑着把花灯递回到我手里:“今日既已见了面,十八那天就不要来了,倒是二十八那日,你早些到,我想带你去个地方。”说着,又拍拍我的肩,“外面冷,披风你穿着吧,我走了,你路上小心。”
说罢,他只一笑,也不等我回话,径直走了。
我立在原地,把他的话想了又想,仍是一头雾水。
我带着混乱的心情回到了贝勒府,进府门之前还不忘及时熄了花灯,脱掉披风。虽说这么晚了,府里不会有什么人走动,但还是谨慎为上,我今日不能再承受任何刺激了。
未料我前脚才踏进院门,后脚还没落地,小秋便迎面跑过来。
“雨霏姐你可回来啦,贝勒爷在书房等你呢?这都是一个时辰前传的话了,你快去吧!”
‘一个时辰’!我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忙把手中的东西丢进屋里,急匆匆地跑去了。赶到书房时,我已经是气喘吁吁,浑身冒汗了。
马总管立在书房门口,见我来了,道:“姑娘怎么来得如此晚,贝勒爷等了许久了。”
“有些事情,耽搁了。”我说着便要入内。他拦住我道:“姑娘且稍后吧,福晋刚进去了,此时正在里面。”
我只要刹住步子,静立在一旁等候。
少顷前面来了一位小厮,附在马总管耳畔说了几句,马总管脸色微变,挥手遣退了他。
“马总管可是前院有事?”我见他神色不宁,“如有要紧的事总管可先行去办,若主子有何差遣,我可暂时应着。”
他略一思索,道:“好吧。我去去就回,如若福晋出来了,姑娘自行入内即可。”
待他走后,我自在门外站着,一只耳朵忍不住想听屋内的动静。福晋夜晚来找四阿哥,是有何事?听了半刻全无动静,我正在懈神之际,屋内谈话之声陡然增大。
“此事非你所想那样,秀蓉,你何时也开始如此管我了?”四阿哥的声音中隐有不悦。
“贝勒爷,不是臣妾捻酸妒忌,臣妾也是为这家宅和睦考虑,此人虽曾对弘晖用计,我虽不喜却也不能说她不是,毕竟弘晖有错在先。但如今贝勒爷与她如此亲密,她又并非府中妾侍,久居府中无名名分,此事若由下人议论,只说是臣妾这个当家主母,刻妒成性,拦着贝勒爷纳妾,臣妾如何能担此罪责?”
“那你想如何?”四阿哥问。
“臣妾今日来,便是想请贝勒爷个主意,若爷果真看重她在意她,且由臣妾做主收入府中做侍妾,有个名分;若爷无此意思,便遣了她出府,也省却诸多非议。”
“不行。我于她自由我的打算,你不必管。”
“贝勒爷于她有何打算?”
“我已说了,你不必管。”四阿哥的声音更高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
“夜已深了,你回去歇吧,日后若有闲暇,还是多督促弘晖上劲,好过为其他小事烦心。”
我听他如此说,忙跑了几步躲到墙角处,少顷就见福晋满面愁容的走出来,她未带下人跟随,只一人黯然朝院外离去。
她走后,我复又回到门口,心中七上八下不得安宁,福晋有意赶我出府,我该如何应对?正在犹豫之间,马总管已从外面归来,我只得与他稍作交代,提步进入屋内。
四阿哥肩上披了件棉袍,端正的坐在书案后,正提着笔认真地写着什么。
我进去时,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淡声道:“来啦!”
“是。”我应着,过去行了个礼。看他脸色已恢复如常,心下松了口气。
“灯会逛得如何?”待我站定,他又问,语气很随意。
“很好。”我答道,想了下,又补充道,“很热闹!”
他轻‘嗯’了一声,便聚精会神地写起来,没了声响。
我站在旁边也未出声。
过了会,他又道:“敏儿酉时便回来了,你如何晚了她一个多时辰?”
“上次见面,秦风约了我今日再见。我下午本欲来禀明此事,但半路被敏格格拉去灯会了。”
“不是逢八才约么,怎么改在今日了?”
“不知为何,今日并未谈曲,只是一同逛了逛灯市。”
他只一笑,并不说话。
我问道:“贝勒爷对秦风是何意思?秦风又究竟是何人?”
他的笔尖顿住:“他对我而言是个重要之人,你且先与他碰面,他既让你助他完成曲谱,你便先做完此事再说。”
他并不愿意透露更多信息给我,我于是不再做追问。
又静立了一会儿,风把原本虚掩的门推开了一半,一阵冷气袭来,掀得桌上的宣纸哗哗的响,他抬起头,朝门口的方向望了望,我于是紧走几步,过去将门关好。回到书案旁,又发现烛台上的蜡烛快烧没了。遂把手伸向烛台,轻声问道:“爷,蜡烛快燃尽了,要不要我换些新的来?”
他没有抬头,摆摆手加以拒绝。
我于是道:“若无旁的吩咐,我便告退了。”
他这才道:“今日找你来,是有一事相求。”
他从书案上拿过一页纸,递给我,我接过一看,竟又是几道几何题目。
“皇阿玛又出了新的题目,吩咐各人去做。”
我将纸收入怀中:“待我回去看看,尽快解出来给贝勒爷。”
他点点头,又从旁边拿出一个盒子递到我手旁。
“这是何物?”我问。
“既求人当有谢礼,这是你解题的报酬。”
我有些意外,打开盒子,见是一副精致的笔砚。
“我听小秋说,你近日在苦练笔墨,这一副紫毫笔并龙尾砚是我近日新得的,你拿去练笔吧。”
我将盒子盖上:“贝勒爷如此厚赏,我倒是不敢不解出题目了。”
他笑了笑:“回去歇吧,下次若有事出府,记得提早告诉我。”
回去的路上,皓月当空,夜风袭袭,眼看子时将至,这本该是一天之中最宁静平和的时段,而我的心却越发混乱起来。
我手中怀抱着锦盒,想着他的例次赏赐,想着他的言语中的关怀,他酒醉时的倾诉,他柔软的触碰和拥抱,他对我似乎确与旁人不同,那么是否果如福晋所说的他是亲近在意我,甚至是喜欢我的?可若果真是这样,他又为何要我去接近秦风,更把秦风的真实身份对我隐瞒?又抑或他对我的好只是在演戏,目的是要我更忠诚的服务于他,做他忠心的棋子?想到此处我猛得刹住步子,心中涌起一股怨愤并感到委屈。
怀中的盒子因我的急刹险些跌落,我下意识的将盒子更稳的抱在怀中,脑子里却忽然冒出了另一个声音——谢雨霏,你为何要如此的在意他对你的感受?你明知不该动情动心,却为何怎么也无法自控?你脑中怨恨的是他不像你这般对你动心而是将你当作棋子?可这一切又何尝不是你自找的呢?是你主动接近他,是你不断在他面前请缨,口口声声要帮他!每件事都是你主动!为什么?因为你要离开清朝,你要回家!你能放弃这个念头吗?你能抛弃远在现代的亲生父母吗?你能接受清朝的一切吗?即使四阿哥爱上你,娶了你,那你也不过是他妻妾中的一个,你不得不和其他女人分享他,这样的婚姻,这样的丈夫,这样的幸福你要吗?你不要。所以你没什么可恨的,你就是一个棋子,即便四阿哥不这么看你,你也要把自己当成一个棋子!
我伫立在黑夜中,一动不动,寒风打在脸上,如刀割般的疼,伸手一摸才发现自己脸上早已满是泪水!我该怎么办呢?我还能继续留在王府中么?我的心里并没有答案,只是犹如一团乱麻缠绕在一处,令我不能喘息。
我这样沮丧的走回住处,疲惫的推开房门跨步进去,还没站稳便被一个圆滚滚的东西绊了一下,我抓住门框勉强站稳。月光自敞开的门扉照入屋内,我皱眉去看那‘元凶’,竟是秦风送的花灯!我无奈的将它拾起,借着月光看去,只见几行笔挺的小楷落于雏菊花样旁边:“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读完全诗,我先是一怔,继而苦笑了起来。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我低念着,自言自语道,“皇太子,对胤禛动心若是我噩梦的开始,那么对谢雨霏动念,怕就是胤礽你噩梦的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