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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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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事儿都忙完已经是将近午时了,我晃晃悠悠的走进院子,正想吃了饭,睡个觉,迎面却又碰上了来顺。
“是来找我的吗?来顺。”我迎过去,“有什么事进屋说吧!”
“不了,雨霏姐,今儿府里事多,我是抽空过来的,说两句就得走。”
“那好吧,有什么事,说吧!”我把他拉到一旁,揣着手问道。
他从身后拿出个纸包,笑嘻嘻的递到我手里:“我是来给你拜年的,这是我从同福斋买的纸皮核桃,椒盐味的,祛寒生津的,冬天吃最合适。”
“谢谢你,有心了!”我摸摸他的头,会心地笑了,这孩子不过十三四岁,却相当懂事,你敬他一尺,他就还你一仗,当真是投桃报李!
他看着我,憨憨的笑,笑过之后,又悄声悄气的说:“雨霏姐,其实我还有件事要告诉你呢!”
“什么事?这么神秘?”我俯下身问。
尽管周围根本没人,他还是凑到我耳边说:“贝勒爷夸我办事得体,懂得进退,他说年后要派重要的差事给我呢!”他语气中有掩藏不住的兴奋和向往。
“那恭喜你了,看不出我们来顺也要长成大人了。”我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雨霏姐我早就是大人了!”说完,看看日头,“那我走了,再不去,总管该着急了,碰到萧大夫,帮我问声好!”说罢转身就要走,我拉住他,从月钱中拿出一些塞给他当作压岁钱,他起先一个劲儿的拒绝,后来推让不过,也就勉强收了。
他走了之后,我抱着核桃,琢磨着他的话,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孩子能当什么大任呢?猛然记起前不久陪四阿哥散步时,恰巧碰见了来顺在给一帮刚进府的下人们分派工作,我看他指挥若定的样子,随口对四阿哥说,府里人才济济,这来顺年纪虽小,却被马总管调教得有模有样的,日后必能委以重任。当时四阿哥只是点点头,看了他一阵,也没说什么,后来我也就把这事给忘了,没想到他还真提拔了来顺,来顺若得了升迁,是否也该有我一份功劳?
用过午膳,小秋又忙叨叨的跑出去了。我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翻来覆去的却怎么也睡不着。索性爬起来披了件棉袍,斜坐在门槛上吃起纸皮核桃来,太阳挂在头顶,金黄色光照到脸上怪晃眼的,却一点也不觉得暖和,我不禁慨叹,没有压岁钱,没有络绎不绝的门铃声,没有频频响起的短信声,没有春节晚会,没有……家人,有的只是灰暗阴冷的房间和静得不能再静的院子,今天怕是我有生以来过得最寂寞的一个春节了!唏唆的叹了几口气,我慵懒的倚在门框上,脑子里什么都不想了,只盯着地上的影子痴痴发呆,这一坐就是几个小时,眼看着那影子由最初的一小块淡黑色慢慢的伸长,越来越大,越来越重,像滴进清水中的墨汁一样,肆意的扩散,当夕阳的最后一缕光线从地平线上消失的时候,那影子终于与黑暗溶在一起,吞噬了整个院子……对我而言,无需等到子夜,这一刻,康熙四十四年已经悄然结束了。
晚风夹带着寒气吹在脸上,冷飕飕的,将纸包放在一旁,我撑着地想要起身,却发现坐得太久,腿早已麻了,用手敲打着麻木的腿,我在心里笑道,萧烈果然是最了解我的,最近我确实经常一个人坐着发呆,叹气,照这情形看,怕不是要得什么痴呆病了吧!唉,提到萧烈,现在已经过了申时,估计他今天也来不了了。仔细想想,他不来也好,至少没人跟我抢年夜饭吃!清朝的年夜饭还真是第一次吃呢,想来应该很丰盛吧!于是打起精神,走进屋子,点上烛台,又生了两个火盆,稳坐在一旁等着小秋。
今天过节,所以晚膳比平时迟了一些,我等了又等,酉时三刻,小秋才拎着两个食盒姗姗的来了。
“呵呵,雨霏姐。今天加了不少新菜色,我数了数,一共有八道呢!”她一进屋子就迫不及待的报告着,一副馋涎欲滴的样子。
“是吗,快端上来吧!”我此时已是饥肠辘辘了,顾不得多说,七手八脚的帮她把菜从食盒中取出放在桌子上。
摆好之后,我二话没说,端起碗就要吃,她却举着筷子制止了我。
“哎,先别急着吃嘛,雨霏姐,我考考你,这桌子上的菜名你都说得上来吗!”
“菜名?小丫头,搞什么名堂!”我斜眼看看她,平日她可是最馋的,向来只吃不看,今儿面对一桌子佳肴,反而风雅起来了。
“快说啊,雨霏姐,一个一个说!”
“好吧!”我不情愿的放下碗,开始念叨起来,“这个是四喜丸子,这个是西湖醋鱼,这个是白玉豆腐,这个……”我的视线停留在正中间的一盘菜上,话也打住了,到不是我不知道它的名字,只是这怎么看怎么像是一盘炸鸡翅,“这是什么?”我指它问道。
“这个啊,是那个——”小秋站起身,故意顿了顿,道:“这是麦辣鸡翅!”
“什么?麦辣鸡翅!”我腾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你怎么会知道麦辣鸡翅?”
“我怎么会不知道,这道菜是我做的啊!”小秋眨了眨眼。
“不可能!噢——”我恍然大悟,叫道,“是萧烈,萧烈来了是不是?”
“啊!”小秋的惊讶的张了嘴,“真是怪了,萧大夫说时我还不信,没想到你还真能认出这道菜来!难不成这里面有什么暗语吗?”她说着就要用筷子去翻那菜。
“哈哈哈,小秋。这里面什么暗语都没有!”随着一阵大笑声,萧烈走进了屋子,“这是我们的家乡菜,在这儿啊只有我们俩知道!”
“萧烈!”我几步跑到他身边,“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我以为你不来了呢?”
“傻丫头,不是想给你个惊喜嘛!”萧烈刮刮我的鼻子,笑道。
我抓着他的胳膊一个劲的摇,到是一旁的小秋,盯了我们俩半天,耸耸鼻子,不解的问道:“雨霏姐!萧大夫每个月都来府里,又不是一年才见一次,至于高兴成这样吗,你瞧你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小妮子,懂什么?”我用力的闭了下眼睛,想逼退眼眶中的潮湿,萧烈此时于我便是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行了,大家就坐吧,再不吃就要凉了!”萧烈笑着拉我坐下,又招呼小秋过来。
三个人坐稳之后,小秋还不老实,一双眼睛滴溜溜的看看我又看看萧烈。
我忙夹了个鸡翅塞到她碗里,“好了,好了,快吃吧,塞住你的嘴,省得你又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
小秋抗议的撅撅嘴,夹起鸡翅,轻轻咬了一口,立刻放下碗大叫起来:“啊,我的天哪,辣死了,辣死了!这是什么啊!”说罢,冲到一旁,端起茶碗,咕噜咕噜灌起水来。
我和萧烈互相看看,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就这样,萧烈让着我,小秋吃不惯,于是那一盘鸡翅就尽数落到了我肚子里。嘻嘻闹闹的一顿饭吃下来,我撑得几乎站不住了!
草草的收拾了碗筷,小秋跟我说芷宣她们邀她去后院聊天,我答应了,嘱咐她早点回来,又塞给她点儿压岁钱,这小丫头一点没推辞,高兴得合不拢嘴,抱着钱就跑了。
我捧着肚子绕着院中的青石走了几圈之后,又坐回门槛上,摆出下午的姿势。萧烈走到我旁边,嘴里嚼着我刚给他的核桃。
“怎么样?我的麦辣鸡翅味道如何?”他坐到我旁边,俏皮的问。
“虽然不够地道,但还是一解我相思之苦,不错!”我咂着嘴答道。
他呵呵呵的笑了几声,昂起头,托着下巴,不说话了!
静了一会儿,远处传来了依稀的鞭炮声。我抻着脖子看了半天,却是只闻其声,未见其光。于是失望的缩回了脖子,轻叹一声。
“唉,萧烈,你说明年到底是2006年还是1706年?”我歪头靠着门框幽幽的问。
他盯着月亮,轻笑了一声,说:“1706?清朝人不习惯用这种方法记年,2006?是三百年以后!明年呀,是康熙四十五年!”
我瞟了他一眼,道:“你就这么乐观!一点也不想家?”
他摇摇头:“不想。”
“不想?”我不满的用胳膊肘捅了捅他,“每逢佳节倍思亲,我就不信你不想!”
“真的不想,其实想也没用!以前的春节我都是一个人过,今年和你一起还算破例了呢!”他扭头看看我又转回去。
“为什么?”我不解的问。
他静了一会儿,对着月亮深吸了口气,调过头来,对着我笑笑,却没回答。
“为什么?”我又追问了一遍。
他收了笑容,看着我问道:“真想知道?”
我认真地点点头。
他叹了口气,低头淡淡的说道,“我是80年出生的,那时候,大多数人的生活都不富裕,勉强糊口而已。可我很幸运,我父母是大学教授,有津贴有补助,我外公一家还住在美国,所以我家也算是有海外关系了,经济条件很好。如果不是那件事,我想我的生活一定很幸福的,或许我也不会到这儿来了……”他自嘲的笑笑,又说,“在我六岁那年,我父母去美国探亲,之前我们每年都一起回去,但是那年我上小学了,他们没带我去。我还记得那是一个秋天,他们走的时候我追出去,央求爸爸带我一起走,他摸着我的头,笑着对我说,‘这次不行,你要上学,暑假的时候带你一起去!’我当时很生气的推开他的手,头也不回的跑了,可没想到,那次便成了我对他们最后的记忆,那架飞机……”他顿住,把头埋得低低的,“那架飞机在太平洋上出了故障,掉到了海里,连黑匣子都没有找到……所以,从那天起我就成了孤儿,我叔叔变卖了我家的财产,收养了我,事实上,他们一家人都是好人,对我相当不错。但是,你知道,父母是没人能替代的,无论他们怎么对我,都没法弥补我心里的痛苦!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三年,九岁时我转了学,转到一家寄宿学校,彻底离开了他家,从那年开始一直到大学毕业我都是住在学校里的,每个春节也都是自己过!所以,雨霏——”他抬头转向我,“我不想家,是因为我根本没有家!”
我怔怔的看着他,心里说不出是心酸还是难过,那么阳光,那么意气风发的他居然是这样孤单长大的……
“萧烈!”我拉住他的手,想要说点儿什么,但开了口才发现除了这一句什么也说不出。
他握了握我的手,又松开,说道:“其实我后来一直在想,如果当日我跟他们上了那架飞机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我那时还很小,在世上也没什么留恋的,就这么走了,一了百了……这种想法困扰了我很久,我一度变得很偏激,甚至有过轻生的念头,但最终还是想通了,生老病死是自然法则,无论你如何努力都不能改变,既然如此,又何必为这些不可控制的事伤心呢。雨霏,我知道你想安慰我。”他看着我说,“但是我不需要安慰,我最终明白了,这世上,没有谁是离开别人就活不了的!所以,人,就该努力活着,纵使再苦,再累,再寂寞也要努力活着,因为活着本身,就是一种享受和幸福!”说完,他淡淡地笑了,那是一种释怀的,潇洒的笑,他的脸在那一刻,熠熠生辉!
“萧烈,你……说得真好!”我望了他好久,心里有好多话想说,可到了最后却只表达了最原始的崇拜。
他转头过头,笑着拍拍我的脸:“呵呵,认识你这么久,只有这句话最中听!”
我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在调侃我,使劲拍了他两下,继而也笑出声来。
嬉闹了一阵,安静下来,两人都很有默契的不再提刚才的事了,一人一个的吃起核桃来。
“雨霏,这大过节的,有没有给你师兄我准备什么礼物啊!”等到纸包里的核桃吃得没剩几个的时候,他开口了,语气恢复如初。
“没有啊,这是春节,又不是过生日,送什么礼物!如果你非要的话,这纸皮核桃就算是礼物吧!”我心不在焉的答道。
“借花献佛,哼,小气还要找借口!”他打趣地说。
“我小气?难道你不小气,你带礼物给我了吗?”我扬着下巴反问。
“呵呵,我当然没你那么吝啬了。看看这个——”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木盒扔给我。
“什么东西!”我接过来,皱眉看了他一眼,轻轻打开盖子,一个像牙刷一样的东西躺在里面,旁边是一盒白色的粉末。“这是……什么?”我不太敢确定。
“怎么?”他凑到我身边,“在清朝住久了连牙刷都不认识了?这可是我精心设计的,全中国最早的本土牙刷,旁边的是牙膏粉,刷牙时沾着用的!”
我惊诧看着他的发明,简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真的吗?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是秘密!”他得意的眨眨眼,“送给你的,喜欢吗?”
“喜欢喜欢!”我忙不迭的点头,把那牙刷拿起来,看了又看,最后小心翼翼的放回盒子里,抬头对他说,“萧烈,说实话,我开始有点崇拜你了!”
他呵呵笑着退到门框的另外半边,双手交叉垫在脑后,看着我别提多得意了。
“不过崇拜归崇拜,我可没有东西回赠给你啊!”我把小盒子藏在身后,又道。
“哎。”他装出很无奈的样子,“我早知道你是这么小气的了。送礼时就没打算要回礼,怪只怪自己倒霉,谁让我是师兄呢!你呀,只要不给我惹事就是最好的礼物啦!”
他的话本是调侃,但听在我心里却也暖融融的,我看着他的脸,之前的种种像过电影一般在脑中闪过,他的关心,他的焦虑,他的责备,他的坚强还有他的惊喜,一桩桩,一件件,是如此鲜活又深刻的刻在我心里!
“在想什么?”他轻飘飘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回忆。
我把目光重新投到他身上,笑了笑:“我在想你的好啊,你细心体贴,手又巧,会做饭还会做牙刷,日后谁要是嫁给你,怕是有享不尽的福呢!”
“嘿嘿,终于发现我的优点了!怎么样,要不要做那个享福的女人哪?”他斜眼看我,坏笑着说。
我撇撇嘴,道:“好啊,考虑一下,把你算作候选人之一吧!”略顿了顿,我又立直身子,压低了声,问道,“萧烈,说实话,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听了这话,他也立起身,模仿着我的语气笑道:“不就是你这样的嘛!”
“说真的,别开玩笑!”我推了他一把。
“好,好。”他用胳膊挡了我的手,道,“说出来怕你不信,我呀,相信缘分,脑子里并没有固定的标准,碰到谁,动了心,就是谁了!”
我蜷起腿,把头搭在膝盖上,侧着脸道:“哦,是这样,看不出你还挺浪漫的,那……你觉得这古代的女子如何?比如敏儿那样的?”
他用手弹了下我的脑门,笑道:“呵,你干嘛提她,我等寒微草民,在这里怎么可能与一位皇宫里的公主有什么纠葛。所以无所谓好不好?”
我道:“我不过是说说,不说她的身份,单说此人。”
他侧目想了想:“若说人嘛。美女有谁不爱?”
“男人果然都是色鬼!”我斥道。
他耸耸肩:“看,是你让我说的。又来骂我,我好冤枉。”
我又问:“哎,假如你日后爱上一个清朝的女孩子,那会怎么样?你会怎么办?”
“我不会的。”他答得干脆,一点没犹豫。
“我说假如,设想一下!”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这就是我的回答。”他瞟瞟我,“明白了吗?”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这诗谁都懂,但是真能这么做的又有几个人呢!
“怎么了?今日怎么好像有意与我谈感情观啊。突然这么问,莫非你爱上什么古人了?我想想,在这府里,你见的最多的男人,也就是来顺、马总管和四阿哥。来顺还小,马总管又太老。难道?”他用手轻点我的脑门,瞪圆了眼睛。
我虽然知道他在调侃,但心中还是猛得一跳。
“没有啊。别瞎说!”我嘴上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拍落他的手指。
他看了我一阵:“没有最好,别忘了,你可是我的未婚妻呢,若是背负偷汉,我可要……”
他把手绕到我身后,一下子抓住我的小木盒,两三步跳到院子里,得意的挥起来。
他指着我道,“我可要后悔了,要把礼物收回!”
“不!”我迟疑了一刻,也跳起来,追过去。
“萧烈,还给我!”
“追得上就给你!”
“你——”
我叫道,不顾一切的放开步子追去,飞跑中,顿觉畅快淋漓,烦恼如轻烟般被夜风卷走,我肆无忌惮的跑着,喊着,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肆意追跑打闹而无需顾忌他人脸色的年代!彼时笑声在寂静的院子里响起,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