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眼入画》岸容山意

5、失得

　　那话说得常青衫心惊，有些动摇。
　　宣王养到了她这么大……那是她自己搏出来的，而且为他做了这么多事。她不想做常家的罪人。但她也必须离开丞相府，她怕宣王会对陆府做什么。
　　寅时初，常青衫收拾好，准备走人，写了一张纸条：
　　我走了，勿念。
　　常青衫觉得这有些矫情，立马揉了，扔到角落里了，待了一会，常青衫又捡起来，不知道怎么才好。
　　她干嘛要写这玩意？要不吃了吧？
　　常青衫想了想，觉得这样更矫情，然后又把纸团扔角落里了。
　　常青衫轻手轻脚地关上门，她觉得周围很静，顿时有些感慨。常青衫回头看了看这个府邸。第一天就走人了，真是太丢人了，真是，再也不想回来了。
　　估摸着这会儿宣王府还没开门，常青衫还真不知道她这会儿能上哪去，只好坐在宣王府门前，看着为数不多的人来来往往。小贩摆起摊来，人越来越多，吵闹声也越来越大。常青衫等了一会，身后的大门发出沉闷的响声，常青衫回头，门开了。
　　常青衫冲门侍点头致意，然后慢慢悠悠地往宣王的住所松鹤轩走。
　　反正老娘今儿罢工不干了，着什么急。
　　她正走着，突然听到了别的声音。像是，喘息声。常青衫寻找着声源，在一间储蓄间前停下。
　　一个声音略带哭腔，小声地说：“要是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两股凌乱的喘息声交错其中，另一个声音有些颤抖地说：“要是被发现了，我保护你。别怕。”
　　常青衫跟着悬望这么多年，不是没有听说过富家公子和男倌的事，但是遇见还是第一次。说实话，常青衫很敬佩他们，也很心疼他们，因为他们是与整个世俗对抗。他们很勇敢。但她没想过，自己的有一天，会拉着一个人的手，也变得勇敢无畏。
　　常青衫停了一会，然后转身离开，继续往前走。
　　到了松鹤轩。宣王正在吃饭，宣王妃也在。常青衫走过去，干净利落地跪下：“王爷，我失败了。”
　　宣王扭过身子，说：“起来说话。”
　　常青衫站起身，说：“我暴露了。”
　　宣王吃了口菜，说：“梦翩，怎么了？我们不是准备妥当了吗？你这么快就暴露了，可不是你啊。”
　　常青衫拱手，回道：“回王爷，我们伪造的户籍，陆绥根本不信，让人往顺泊巷转了一遭，还查了查我们收买的官员，她就查出来了。”
　　宣王妃看向常青衫，说：“陆绥这么谨慎？是个不好糊弄的主。王爷，看来我们轻敌了。”宣王点点头，咬了一口包子，说：“陆绥跟她爹一样。这陆绥才十六岁吧？了不起。”
　　周遭安静下来，常青衫思绪汹涌澎湃，安静的周围在常青衫这里，更像是催咒符。
　　常青衫突然说：“王爷，我不想干了。”
　　宣王妃皱了皱眉，问：“为什么？”
　　常青衫拱手：“回王妃，我是觉得自己很没用，连这么一件小事都干不好。而且，我是真不想干了，我想平平淡淡的过完这一生，不想再掺和进什么事了。”
　　宣王沉默了一会，说：“你想走，我也不拦着你，毕竟人各有志。”
　　常青衫跪下，给宣王磕了个头，就离开了。
　　宣王妃看着常青衫的背影，对宣王说：“王爷，我们没有什么把柄在她身上吧？”
　　宣王望着她，说：“没有，不用担心，她不能为我所用，对于我们来说，就是威胁。我改天找人把她解决了，不就一劳永逸了？”
　　宣王妃微不可觉地皱了皱眉，点点头。
　　宣王见妻子皱眉，安慰道：“不用担心，等哪天下地狱了，我替你挡着。景芝，现在不狠，达不到目的。”
　　宣王妃看着他，点点头，然后偷偷红了眼眶。
　　常青衫出了宣王府，在大街上踽踽独行。她一袭红衣，背着一柄剑，很有侠客风范。
　　常青衫正思索着以后的退休生涯怎么过。买个宅子，需要钱。要个园子，需要钱。吃饭喝茶买花种，需要钱。还有茶米油盐的开销，需要钱。怎么哪都需要钱？她是个穷鬼，还刚罢工不干了，上哪弄钱？早知道就不那么快滚蛋了。
　　一辆马车停在她跟前。常青衫正准备绕开，就看见马车的窗帘被掀开，那手用兰花指倒摆的方式掀帘。常青衫一看就知道是陆绥。
　　陆绥头插孔雀衔珠步摇，右边梳了个小辫放在胸前。笑着说：“青衫，你事儿还没完呢，江子佩你得负责到底，走之前你得把这事儿解决了，这是丞相府的规矩。”
　　常青衫看着陆绥的笑靥，戏谑地说：“我成破落户的消息，传起来这么快啊？”
　　陆绥愣了一下，说：“你先上马车。”常青衫也不客气，掀开门帘就进去，常青衫登马车的时候，陆绥对她伸出手，常青衫抬头看了陆绥一眼，那眼神肆意不羁。
　　常青衫抓住那只葱白的手，借势向前一倾，然后双手撑在马车壁上，来了个“壁咚”，看着陆绥惊慌的眼睛，常青衫抬了一下人家的下巴，不正经地说：“这是哪家的姑娘，这么俊？”陆绥吓了一跳，现下反应过来，右手拿着团扇轻磕了一下常青衫的肩窝，陆绥第一次离人这么近，别过脸去，有些不自在地说：“快别闹了。”
　　常青衫见状，笑起来，放过了陆绥。陆绥收拾好神情，想继续谈正事。
　　什么来着？
　　陆绥看着她，问：“你刚刚是什么意思？”
　　常青衫也看着她，妩媚一笑，更不正经地说：“调·戏一下你。”
　　陆绥又是一愣，然后反应过来，脸有些泛红，说：“不是。我是问你说你是破落户是什么意思。”
　　常青衫有些尴尬地咳了咳，说：“哦，我以为你说什么呢。是这样的，今天早上，我跟宣王说我不想干了，然后我就滚蛋了。”
　　陆绥点点头，温柔地说：“原来如此，那你是不是没有去处了？没事，以后陆府就是你的家，陆府的门永远为你开着，不管你要从多远的地方回来。”
　　常青衫心里很有触动，她强忍着酸涩，玩笑似地说：“你我才见了多少面，就这么对我敞开心扉？我觉得有诈。”
　　陆绥歪头微笑，步摇随着她的移动摇晃。陆绥也玩笑似的回话：“如果我说，真的有诈，还跟我回去吗？”
　　常青衫左手搂住陆绥的脖子，在她耳边嬉笑：“陆大小姐盛情邀请，我怎么敢辜负美人？别说是有诈，就是有灾，我也得去啊。”
　　陆绥思索了片刻，对常青衫说：“要不我们先下去吧？”
　　常青衫放下手，疑惑道：“嗯？不回府啊？”
　　陆绥摇摇头，说：“先不回去。”
　　常青衫点点头，先挑起车帘往外走，她纵身一跃就下了马车，飘逸的长发左右摆动着。陆绥挑起车帘，常青衫伸出手。陆绥看她一眼，把手搭上去，提着裙摆下了车。
　　车夫老马看到陆绥下了车，问了句：“小姐，您不回府啊？”
　　陆绥冲老马笑笑，摇摇头，说：“你先回去吧。”
　　老马应了一声，就驾车走了。
　　常青衫左手搭上陆绥的肩膀，陆绥也不躲，常青衫问：“去哪？”
　　陆绥看她一眼又垂下，轻声说：“我本来是找你的，但是想着既然出来了，就去趟十里巷吧。”
　　常青衫听了，也学着陆绥那样轻声说话——虽然学不到人家的精髓——“陆小姐，您别这么跟我说话了，我都怕吓着您。”
　　陆绥皱眉笑笑，说：“那学你啊，写好了纸条，还扔了？”
　　一提这个常青衫就不好意思，静了一下，问：“你，你看到了？”
　　陆绥点点头，拿出来一个折得整齐的纸条，揉折过的痕迹纵横其中。说：“上面写着：‘我走了，勿念’对吗？”
　　常青衫笑笑，说：“这事儿，以后咱别提了。诶，话说，十里巷那么偏远，你去那儿干嘛？”
　　陆绥并不介意她这突如其来，毫无转折的撇话题，回答说：“你去了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