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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所谓关山难越 ...

  •   夹江三山,云泽雾绕,近万丈高的陡峭山壁下,江水越发滚烫,疾风吹不开水面弥漫的浓稠血色,江水深处结界早已破裂,汹涌的火势在水底腹地掠开,犹如一幅诡异的画卷。

      炉底,离阴阳阵法不远处,有一人瘫倒在地上,他的神情有些空洞,任凭滚烫的水漫过他的四肢,灼烧着他的双眼,皮肉一点点化开,猩红的眼睑流不出泪,只落下一滴又一滴的血珠。

      血水混着他微张的唇流进他的气管,一张口,喉咙断断续续地溢出血沫,似悲鸣泣血的兽,悬空的月光透过重重江水照在他身上,那绣金白袍被染得鲜红,像件独一无二的红色婚服,紧贴在他身上。

      偏偏体内魔骨不安分,犹如钢刀搅着五脏六腑,从里愈合着外部深可见骨的伤口,全身血肉反反复复地被这样折腾,他竟毫无反应,只死死握紧少女唯一留下的东西,一根银中透红的情丝,他的情丝。

      过往的记忆好似连环画掠过他的脑海,是他们成年后第一次相见。他在璇玑秘境守境十载出来,虞南凤派了个弟子带他去上阳峰,然后少女出现了,站在他跟前,声音含笑:“你好啊,小师叔。我是虞迟,爹爹让我来接你。”

      是少女捧着一本竹简跑到上阳峰。她似乎摸清了自己的作息,趁着他刚练完剑,殷勤地送茶送水,“小师叔!练剑可累了吧?来来来,喝点清茶!我昨天从三师哥那坑过来的,说是你们庐陵特产……”

      是竹林小亭他正读着盲人专用的古书,指尖缓慢摸过竹简上的字,少女凑过了来,高兴道:“小师叔,你别读了,我找到你这本武功秘籍的对应版了!我来给你读,老这样手多累啊……”

      或是趁着夜色兴冲冲地跑到玉清洞,笑眯眯地冲他说:“小师叔小师叔!小五和我说明天半曜峰有百年难见的薄云曜日,我们明早一块去看看吧,我跟你说啊,这种日出很稀罕的……”

      倏尔又变成宝光殿前,月深人静,她硬拽着他到殿脊上,指着遥遥月色,声音激越,好似头一回见到月亮:“小师叔,我跟你说今晚月色真的很美,下面还有很多蝴蝶飞来飞去……”

      他那时其实有些厌烦,叫一个瞎子赏月?若非碍于暂时不能同虞南风撕破脸,他决计不会陪她发疯。坐在屋脊上也只想着早些结束这莫名奇妙的邀约,问她:“你说得礼物呢?”

      “把手伸出来。”少女嗓音听起来有些不怀好意,他把手给了她,掌心有什么东西扑腾了两下,他眉头轻皱,还未动手,少女扑过来抓紧他的手腕,急急道:“是蝴蝶,别弄死别弄死,我刚好不容易抓到的……”

      也曾面红耳赤地吵架,非要他教练剑,偏从不好好学,一把人赶出去,她立即嚷:“谢道临!我告诉你你再这样我明天不来了!我真的不会再上来了!你以为我想练剑啊!要不是为了见你我他妈至于每天闻鸡起舞?!”

      上阳峰练剑,宝光殿赏月,竹林听古书,庐陵看花灯……数不清的光影绞着他的脑海,他忽然低低笑出了声,原来,原来他和她也曾月下弄蝶,晨看日出,有过几日不紧不慢的时光。只是他从不曾在意。

      而今,他如此恳切地记住每一幕,怕下一次遗忘,怕重蹈覆辙,体内的血血不断流失,好似没办法供应他的十指,指尖艰难地动了一下,攥紧了那一缕情丝,可情丝太轻,轻到他的触感也变得不清晰。

      这一瞬间,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浮上心头,他忽地撑着身体坐起,随手拾起地上的石子,极为用力地往掌心一划,加深了被匕首刺出的伤口。

      掌心顿时血肉模糊,他却眉头也没皱半分,慢慢把情丝埋进血肉中,嘴角溢出的血迹不减,他强压下喉间腥甜,运转周身灵气,疾行到阴阳阵法中心。

      阴阳阵法中,麟火灼烧,谢端的身体早开始腐化,玄阴一侧的心脏也飞出无数仙力,两侧一丝一缕的仙魂之力凝结在阵法上空,很快变成一株雪色的种子,俨然是仙魂草的灵元。

      阵中谢端的心思却不在这苦谋已久的仙魂草上,他等待着小畜生杀人的结果,心中隐隐有些不安。突然,四肢被凭空出现的银丝缠住,他眼神一厉,小畜生浑身是血的撞进他的视线。

      未等他开口,青年手中银线急速交缠,须臾间凝成一柄银光清越的薄剑,剑长而窄,薄而轻,尖端喂了血,疾刺向谢端,后者瞳孔骤然一缩,未来得及躲避,直接被剑气震碎了头骨!

      头骨猝不及防碎裂,谢端怒急攻心,眸中阴鸷一闪而过,余光瞥到中心的仙魂种子,他当即弃了没用的骨躯,祭出真元,凌空悬于阵法上空——

      两抹气泽还未来得及融合,有人先他一步,将那雪色种子打入玄阴一侧的心脏里,又极迅速将那心脏收到身后,青年不稳的声息说:“这东西她要用。”

      “什么她用?你在犯什么糊涂!”谢端气急败坏,五爪一拢,一条黑森森的铁链直往谢道临抓去,他顷刻逼近面色惨白的青年,恶声斥道:“我不是叫你去杀了燕沧澜吗!”

      他漆黑的眸子划过深重的狠意,紧盯着谢道临,眼前的人持着剑,肋骨上下起伏,面色极为惨白,连唇瓣都没了半分血色,明显是受了很重的内伤,竟还能面无表情地与他对峙。

      谢道临并不说话,他神情木然,眸光死寂,袖中十指不动声色地散开,银剑立即幻化成密密麻麻的丝线,犹如悬空待发的无数剑光,霍地从背后绞上谢端的真元!

      谢端没防备他这路招数,当即痛到灵魂颤栗,他顾不上发怒,全身心地避开谢道临的攻击,小畜生却是不要命的打法,每一招都极为凌厉阴狠,像是非要将他挫骨扬灰!

      他节节败退,只得暂时妥协:“好!好!归你!仙魂草归你!你爱给谁用给谁!”

      谁知小畜生仍旧没有停手,他手中的银线飞速绞成银色薄剑,水中犹如地震席卷一般,粉碎了一切活物死物,眼看真元即将绞裂成细碎的屑!

      危急时刻,他灵光一闪,厉声:“没死!那小鬼没死!枉我费心教你一场!这是计!是他们联合骗你的诡计!她若真死了我们不可能还在这!”

      谢道临闻言似乎愣了一下,琉璃的眼瞳亮起一点赤金,眸光微微转动,心头仿佛被毒针叮了一下,那惨白的脸上多了一丝生气,他轻喃:“……没死?”

      谢端见此话奏效,又连着说了几遍,“是!当然没死!你难道忘了以往每一次,只要她一死,一切又会回到燕沧澜拜入广阳门那一天!”

      只见小畜生狠戾灰暗的目光一时凝滞,倏尔又一亮,随即低头,唇角突然勾起极淡的一抹笑,重重道:“没死,她果然又在骗我。”

      他自顾说话间,并没在意谢端暗中调动满地的飞沙走石,骷髅白骨,后者一边蓄力,一边游说,他随手在腥臭扑鼻的浓水中变出一个黑白棋盘。

      “你看看这棋盘,楚河汉界,将帅皆是王,余下各个棋子为了自己那点被赋予的价值,拼命厮杀,犹如这弱肉强食的世界,为了活下去,最后活成了行尸走肉。”

      “小畜生,我们失败了那么多次,你还没明白吗?从一开始,那个虞恬恬就是一颗棋子,被人利用,靠近你只为毁了你!而你,而我,亦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卒!”

      “你以为是你杀死了她?”他拂乱了棋盘,声音冰冷:“我们就像棋盘上的旗子,看似是自己掌控着自己,实则一直被操控着,犹如提线木偶,守护棋盘上唯一的王,也就是所谓的主角。”

      “一旦王被杀死,我们这些棋子是死是活,毫无意义,更没人在乎!”他的声音逐渐变沉,显露出深重的杀意:“既然注定被人杀死,为什么不干脆杀了王,主宰自己的命?”

      他一番话层层递进,颇为激昂,只可惜,听者心思不在这上面,眼中并无半分波澜。

      “混账东西!冥顽不灵!”谢端不再多言,转瞬飞出无数打磨尖利的石子和骨刃,击中谢道临双肩腿脚等十多处地方!

      骨头从内被震碎,鲜血从身上多出涌出,谢道临竟仍是不吭一声,那双沾了血水的眼睛微一闪动,他身形极快,一眨眼便穿过谢端的刀枪剑雨,银剑铮地一声,刺上中心的那抹黑气缭绕的真元!

      “不!你不能……”谢端甚至没能把这句挣扎之声说完,他的真元已洋洋洒洒地散落,随着翻滚的水波下沉,最后一抹真元散尽,那一身染血的青年才极费力道:“我杀你,和她无关,和任何人都无关。”

      他说完这一句话,扑腾一声跌倒在地上,手中银剑散去,他的血液混入血气森森的岩浆中,血水将他的眉眼染得猩红,那双赤金的眼瞳也一点点变暗,瞳孔逐渐涣散……

      *
      另一端,西侧山头只听一声厉吼。

      “不可能!”

      谢碧云猛地摇头,眼前阵阵发黑,她一说话,嘴里的血便不止地溢出,“不可能的!我滴入阵法的分明是牲畜的血,怎么可能成阵!”

      “从始至终,我们根本没信过你。“燕沧澜扶起阳羽莞,眉目一敛:“这船上的确只有你一个人谢氏子弟,可拥有谢氏魂血的,不是只有你一人。”

      谢碧云一愣,一个名字浮现在她脑海,虞迟!是虞迟!阿峤与她数度交缠,定然早已交付魂血!

      她心中莫名一恨,说不清是为自己还是谢道临,眉头紧皱,她按着急促跳动的心,一声声逼问:“虞迟呢?虞迟呢!她人在哪!你把她叫出来!”

      燕沧澜当然不会说出虞恬恬因为凝神抽取体内的谢氏魂血、力竭昏迷的事。他并不说话,只盯着天际遮云蔽日的法阵,暗自思索破开云雾的时机。

      谢碧云见少年不理会,一时又声嘶力竭地哭问:“你们明明没一人出事,为什么要这样赶尽杀绝,他只是想好好活着,有什么错!”

      燕沧澜原是拧着眉,闻言立即道:“我师姐又有什么错!她何尝对不起谁!谢道临凭什么夺去她的眼! ”

      “她的眼?”谢碧云边笑边咳,“那哪里是她的眼,那是阿峤的眼睛,是虞南凤剜去了阿峤的眼睛!”

      她抹去唇上的血迹,状若癫狂地笑道:“师父说得没错,她是瞎了眼,才看上虞南凤这伪君子……”

      在场的人心头皆是一震,为谢碧云欺师骂祖的话,也为她道出的事实,哪怕是燕沧澜也跟着一怔。

      “你们这些人明明清楚他自幼承受魔骨摧残的痛苦,偏视若无睹!”

      “你们明知道魔骨极能蚕食人的心智,偏放任不管,任他自生自灭!”

      “你们明明可以早一点想方法把魔骨从他身体中取出来,偏瞻前顾后,不敢去赌!”

      “等到察觉阿峤强大到不可控,又开始担心他会危害世人,谋划着怎么除之后快!”她的声音似浪潮,一声重过一声,质问:“他想摆脱魔骨的折磨,好好活着,究竟有什么错!”

      她跌在地上,披头散发,眼神阴寒地扫过在场的所有人,被她这样看一眼,都有些心惊。

      “轰隆隆———”几声,脚下突然晃动,众人心神一凛,燕沧澜回神,忙把阳羽莞交给钟无邪,让众人驱动飞船,离开这三座关山,他则持剑,化成一道流光,跃入封印法阵。

      只见一道炙热的剑光凌空穿透阵法中心,波及甚广,稳当地坠入近万丈高的山涧底部,彻底没入天地炉,周围三座青山隐隐有被那阵剑光落下的剑气掀转聚拢的趋势!

      飞沙走石间,夹江三座山果真逐一朝垂直矗立在南面的问天剑靠拢,三山抱剑,从上往下看,好似一巨大的石龟驮着青山,一点一点吞噬底部汩汩流动的夹江!

      船上,被一同带上来的谢碧云再没半分往日医者的慈眉善目,她面色苍白,眼中没了半分光彩,有人偷偷瞧着她,耳边尤回荡着她声声质问。

      当中白发鹤颜的钟辟寒神色松动,眼中露出几分惋惜的神色。

      他是百药门门主,自然知道碧云平日多用功修习医术,费了多少心血才练就一身本事,女子精通医术本非易事,不该沦落到这步田地。

      谢碧云却误以为钟辟寒被她的话撼动,她站不起来,便满脸泪痕地爬向钟辟寒,哀求:“师伯!碧云就剩这一个亲人了,我求求你,别让他们把阿峤封印在这,这是天地炉啊!他会死的!会死的!”

      钟辟寒负手而立,闭上了眼,一旁沉默许久的林琪仙再忍不住心中的愤懑,弯腰欲拉起神志不清的人,谁知谢碧云一见她,犹如溺水的人看见一根稻草。

      “林琪仙,你救救他!”她顾不上隐瞒那个不能说的秘密,语无伦次道:“你以为他们之前为何不让你代替林氏一族去结印?因为你不是林海潮的女儿,你是阿峤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啊!除了你,没人能救他了!”

      林琪仙猛地甩开她的手,寒意从脚底窜至心头,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怔怔道:“你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是谢家人?”

      “你是……”谢碧云的话咽断在喉咙,二层船甲板,江珩眉目沉凝,脸色苍白,他右手抵着嘴巴,掩唇咳了两声:“封印法阵将落,诸君要尽快驱着金轮帆离开,耽误不得。”

      众人面面相觑,却也知江珩话中道理,悲悯心和自己的命比起来,还是后者更为重要,一时间再顾不得听什么辛秘,全力帮着钟、卫几人驱船。

      *
      天地炉底,火势如人间烟火,燎起一片火海,谢道临躺在水中火海,静静等着魔骨愈合体内的伤。

      谢端真元散尽前说得每一句话都飘荡在他耳边,听得他心生暴戾,总想毁点什么,他忍着这股暴虐欲,闭上双眼,思索着上去后,该怎么对虞迟,一如从前每个黑暗的日夜。

      “阿临。“

      突然,他听到一声轻缓的声音在空旷出传来,很轻很轻,眼皮一动,他猛地睁开眼,摇晃着身板站起来。

      瞥见浮在水层的那团莹白的魂魄,他眸光亮了一下,又极快地暗淡下去,他低咳了两声,咳出一口血沫,惨白的唇抿紧,凝着那缕魂魄,却不说话。

      那魂魄发出一声轻叹:“阿临,我的孩子,我是来同你告别的。”

      她停了一下,“娘亲知你恨我,你孑孓一人,独行于世,是我的错,可娘亲希望你照顾好自己,好好活着,莫再沾惹杀孽。”

      “怎么?”他勾起一抹嘲弄的笑,身板不稳,摇摇欲跌,他微微分开双脚,立住身形,讥讽:“谢端一死,你连一缕魂魄也不想留?还真死生相随?”

      “哪来的魂魄,”那声音并不恼,笑了笑,“我本就是谢端强行拘在他真元中的一抹灵识,如今真元散尽,我也无处可依,自该归于天地间。”

      谢道临却不再说一个字,任凭那声音说什么,他都不为所动,犹如一尊刷了红漆的石像,面色不改,静静忍受着内外双重折磨。

      那声音已经追溯到明月生的青葱岁月,“阿临,你还记得吗?从前你总好奇,我为何喜欢谢端?其实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并不是如今这样。”

      “长风一渡关山月,陵光惊掠此浮生……”许是往事甜蜜,她的声音听上去竟有几分轻快。

      像突然想起什么,她话音陡转:“有件事,娘亲一直忘了告诉你,想杀你的人是娘亲,你父亲曾经很期待你的降世,所以别太恨他。”

      他听到此处,终是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无情地打碎了这一抹灵识的美梦,“他当然期待我的降世!他费尽心思勾引你,不就是为了造出一个魔种的容器吗?”

      “也只有你这样愚蠢,信了他的话。”他越说越怒,气血翻涌至喉间,那声音却大声打断他,“不是!你这孩子连个喜欢的人都没有,哪懂什么是情……”

      “我有。”谢道临本没出声,闻言打断她,微淡的声音夹了几分情绪。

      那声音一默,好一会才笑问:“那阿临喜欢的姑娘是什么样子的?”语气像个长辈一样,几分调笑,几分关切。

      又是一阵沉默,青年纤长的眼睫在眼睑落下一道阴影,他似乎在想,该怎么形容,眉头皱成一团,死寂的眼眸不自觉地亮起几分浅薄的笑意。

      “很漂亮,很可爱,说谎的样子很可爱,撒娇的样子很可爱,吵架吵不赢的样子也很可爱,总有用不完的精力,永不放弃的信念,勇往直前的勇气。”

      他说着话,嘴角微微上扬,不知想到什么,眸光忽然一变,他低下头,神色痛苦:“她很好,糟糕的人……是我。”

      “傻孩子,”那声音温柔地笑了一声,靠近青年:“还记得娘亲和你说过的话么?若日后有了喜欢的姑娘,你可以爱她如命,可那之前,你要先爱自己,如果你都否认你的一切,她又怎么爱上一无是处的你?”

      他被问得一怔,神情有些茫然,本能反驳了明月生的灵识,“她不爱我,她喜欢的人是燕沧澜。”

      瞳孔映着越发透明的灵识,体内的魔骨又搅动起来,喉咙发出沉闷的一声呜咽,舌尖顿觉腥甜,他终是忍不住倒了下去。

      而那抹灵识在他倒地的瞬间,彻底消散,那声音最后留下一句话:“人生一世,遇上喜欢的人,极为可贵,两情相悦,更是难得。阿临,你说她不爱你,那便想办法,让她爱上你。”

      他的思绪被这些话打乱,一时响起谢端的种种谩骂,一时又想起明月生的话,各种声音绞得脑袋发疼。

      沙石突然翻滚,炉火四处倒燃,周围流窜的粘稠血水几个瞬息间蒸发得一干二净!

      他掌心撑地,欲起身查看,一股极为仄人的法阵层层坠落,犹如十八重锁妖环,击穿他全身各处,将他钉死在滚烫的炉底。

      背脊的皮肉登时化成血水,骨头贴上温度极高的炉底,发出滋滋的声音!

      掌心也烂成一片,没一寸好肉,露出藏在其中,染尽血色的情丝,他眸光极为迅速地变了几变,头顶的天光一点点被什么吞噬,直到他再也看不到一丝一毫的亮光。

      身体被钉在封印法阵,他的心既欢喜又惊痛,竟在沉沉的黑暗中缓缓笑了起来,一滴滚烫的泪滑过颧骨,果然活着,虞迟果然还活着!

      手骨一点点化开,那缕情丝再也无处可藏,须臾间燃成灰烬。

      虞迟,燕琼,江珩,他默默将这三个名字念了一遍,赤金的眸中浮起零星笑意,要好好活着啊,一定活到他出来。

      他缓缓闭上了眼,心中嗤笑,真心?他不要了,既然她一心向明珠,从未施舍半分真心,他又何必寻死觅活,如同丢了魂的痴鬼?

      而天地炉外,三山背靠大若盘石的问天剑,在弹指间合拢,再无半丝缝隙。
      ……

      桑田沧海,三百年一晃而过,时间侵蚀万物,山河消失不见,原本郁葱的高山也沦为荒凉的平地,一眼望去,寸草不生,无人敢往,没有一丝人烟气息。

      夜深人静,荒凉之地就连几声虫鸣也稀有,寂静中突然听到几人的脚步声,足步急迅,一听便知是习武之人,黑暗中只听一人粗声道:

      “老大,这荒郊野岭,也不像能藏人的地方,咱要不还是回去吧?”说话的男人身材魁梧,一脸须髯,“再说那小子的腿已经残了,跑不远。”

      月下,依稀可辨为首的男人眼神凶狠,他冷冷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答应了雇主,提头领赏,继续找,翻了这片地皮也要把人找出来。”

      小土坡后,一道长长的血迹隐没在夜色中,可周围的空气里弥漫着血腥气,引来了一波暗虫,有一脸色惨白的少年背靠着土坡,半截身子埋进土里,俨然是奄奄一息。

      他断腿上不断流出的血透过泥土,一滴一滴渗入地底,少年撑着眼睛,不敢睡去,瞳孔微微涣散,他死死握紧腰间一块悬玉的手也渐渐松开,将死为死之际,自然听不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夏侯?”一个微冷的声音在他昏沉的意识中响起,“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了,你能甘心?”

      他心中惊惧,猛地睁开眼,犹如回光返照的人:“是谁说话?”

      他没见着人影,眼前一晃,周围景象瞬间变化,黑夜变成一望无际的火海,那声音在他耳边笑道:“你快死了。”

      “不!我不能死!”

      他猛地转身,仍看不见人,心中一转念,猜想自己是碰上了荒山野鬼,喉结上下滚动,他故作镇定:“阁下何不出来一见?何必装神弄鬼?”

      “装神弄鬼?”那声音重复着他的话,音调微哑,“杀你的人过来了,你不如猜猜,你是先咽气,还是被乱刀砍死?猜对了我会告诉你,我是人是鬼。”

      少年终究是年轻,就算见过不少世面,也不曾见过这样离奇的事,他冷汗岑岑,一咬牙,跪在地上道:“在下夏侯氏,单字靖,恳请前辈指条活路,日后我必涌泉相报。”

      “夏侯靖……”那声音念着名字,赞了句名字好听,“我救不了将死之人,不过你的仇,我可以替你报,只要你能献出你的尸体。”

      他起初并没彻底明白什么意思,飞速计较了一下得失利弊,咬牙同意了。

      点头之际,他把夏侯家的所有仇敌一一告诉了那个声音,那声音听罢笑着应了句:“好。”

      而小土坡上,四名刺客刚一寻到几乎没了气息的少年,长刀拔出,正要砍上少年脖颈之际,少年忽然阵眼,两指一弹,刀刃铮地震飞!

      持刀的刺客被震到在地,半身麻软,动弹不得,呆愣愣地看着那白如死鬼的少年,只见他唇角微掀了掀,嗓音明快:“他一人应该有些孤单,你们既是来杀他,便随他下黄泉罢。”

  • 作者有话要说:  初五快乐,谢谢阅读!
    感谢在2021-12-29 10:25:52~2022-01-01 09:36: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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