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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所谓星月为媒 ...

  •   邛川江氏一族长居魄北凤来山,天玑宫则坐落在山巅之上,金鳞彩凤,乌瓦琉璃,云涛雾海笼着一座座瑰丽的宫殿。

      星宿殿在天玑宫主峰,殿外朝天树下五色花次第盛开,树上几只褐色鸺鹠时而啼叫。

      殿内偏殿,星盘错落,一瘦弱的男子坐在沉铁打造的轮椅上,白发鹤颜,眸如沧海,正是江珩。

      他手握着一只奇特的白笔,笔身长而细,笔尖发着荧光,面前列着一悬空的水制面板,水波漾漾,他提笔,不死心地在水面又写下一个“生”字。

      生字消失在水面,没留下一丝痕迹,其上的二十八星宿阵反倒震动起来,他拿笔一点,南边一颗星子瞬间暗淡无光。

      他的眸光一震,指尖颤动起来,险些握不住那支笔,离星子极近的另一颗小星子跟着颤了两下,星光也摇摇欲坠。

      男人有些坐不住,他拂袖收起面前的一切,左右掌心相对,催动心诀,试图再次施展化形分.身术,却猛地喷出一口血!

      卧在他脚边的大白虎哼哧一下,动了动爪子,阻断了空中逆流的灵气,急道:“主人,您做得够多了!不能再动用术法了!”

      江珩并没理会白虎的话,他双指掐诀,继续施展术法,周身气流卷动着他的白发,没多久他的身体颤动起来,整个人直接从轮椅滚到地上。

      他闷哼一声,抹去嘴边的血迹,目光盯着肌肉萎缩的双腿,轻颤着,他的手扒上扶椅,撑着身子坐回去,双腿抖动得尤其厉害。

      白虎伏下脑袋拱了拱他的腿,懵懂地劝道:“主人,他们父女的命星,一个已殒,一个将灭,您明知改不了……”

      “小白,”江珩沉声打断它,苍白的脸因起伏的情绪有了点血色,他轻喘着气,说:“她不一样。”

      “可这是您给虞迟的结局,即使她和您来自同一个世界,在这里她也仅仅是虞迟,您尚且逃不开江珩的宿命,她又凭什么活下来?”

      “我没想让她活下来。”江珩摇头咳了两声,“她身上有我没弄清楚的疑点,我总感觉不能让她这样死掉。”

      白虎松了口气,过了两秒仰头问:“疑点?什么疑点?”

      这一回,江珩沉默数秒,他拨弄着手边的龟甲,缓缓道:“她和我,或许不是来自同一个世界。”

      白虎困惑地看向年轻的主人,“您之前明明说,她和您一样,都是穿进书里的任务者。”

      “我弄错了。”江珩手上狠狠一按,龟甲裂开,现出一卦,他盯着卦面看了一会,低咳起来,脸色也越发苍白。

      白虎还等着他的话,见人突然咳出一口血,立时扑爪而起,江珩大手按住了它,摇头低道:“无事。”

      男人一手握拳抵在唇边,解释着:“她作为一个穿书人,太过乖顺,从不反抗虞迟的潜意识,本能维护燕沧澜,甚至不惜损害她的攻略任务。”

      “这很不对,人都以己之利益为先,假如她真是穿书,她的任务该是第一位,而其他一切都是次要的。”

      “真心实意为燕沧澜心痛,甘愿燕沧澜舍弃一切,那是我创造的虞迟会做的事,是纸片人虞迟的本能,不该是她的。”

      白虎没能理解江珩的话,而这位天玑宫的掌权者,亦不再多言,他再次发动化形术,一个虚影便出现在血气弥漫的冬树林。

      轱辘的轮子碾压着林地的落叶,他推着轮椅,缓缓地靠近大树底下的人。绕是早有猜测,真正看到这借刀杀人的一幕,江珩仍是吃了一惊。

      他最先注意到少女满是鲜血的双手,黏稠的血红得吓人,有几滴甚至透过指缝,滴在她的裙摆,她的脚下踩着一颗死不瞑目的头颅。

      日光透过重重叠嶂的林叶,散落在跌在血泊中的少女身上,她前襟的银蝶染了血,晕开后如遁入大红嫁衣,不见踪影。

      江珩心一沉,可未等他靠近,少女突然向他发起进攻,喂了血的匕首刺破急风,杀气腾腾地逼近他。

      江珩微微偏头,弯腰拾起数颗石子,食指一弹,击落了龙鳞,打在虞恬恬的眉心,她眼眸瞬间睁大,紧跟着一纸金色傀儡符从她体内弹出!

      匕首砸到地上发出叮得一声,少女轻转着左眼金色竖瞳,眸光渐渐聚焦,她一低眼,视线撞上地上血淋淋的头颅。

      眼中的茫然瞬间凝固,她心头一突,面上血色褪尽,脑袋一阵眩晕,足下发凉,双手更是止不住颤抖。

      她杀了……杀了虞南凤?

      “虞恬恬!”江珩叫了她几声,见人充耳不闻,反蹲下来捡起地上的匕首,他当即俯身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手被紧紧扣住,虞恬恬抬眸,二人视线相接,她的眼睛颤了一下,人有些恍惚,又忽然扯了扯嘴角。

      “江珩,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虞南凤会死在我手上?”

      她笑得嘲讽,江珩盯着她,眸光有些发沉,送到嘴边的一个“是”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虞恬恬用力挣脱了他,起身就走。

      “虞恬恬,”江珩长臂一伸,拦下人,视线抬起,凝着人,冷静道:“不是你的错。是谢道临用傀儡术控制了你,不是你的错。”

      虞恬恬一怔,盯着江珩看了会,瞳中金芒若隐若现,面上再挤不出一丝冷笑,只说:“我知道,所以我去找他。”

      “你不能去!”江珩心头顿生几分浅淡的怒意,直言:“去就是白送人头,跟我回天玑宫或许有一线生机。”

      他的话没能起什么效果,少女脸上不见一丝波澜,她看着他,缓缓道:“你又知道。你还知道什么,不如一次性说了,江大作者?”

      江珩神色一凛,眼中极快地划过一丝讶然,虞恬恬见状,嗤的笑了一下,唇畔一动,轻道:“真的是啊。”

      虞恬恬有很多问题想问,为什么说谎?不是说补救剧情吗?为什么冷眼看着虞南凤死在她手上?为什么给人写下这种狗屁的死法?

      真确认了,她反而什么都懒得问了,是她愚蠢,以为他乡遇故知,高兴地把人当朋友,替人办事,而江珩从始至终,从未真信过她。

      “这不是重点……”江珩眉头一皱,张了张口,话还没说完,见少女突然泣不成声,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滚落。

      她单手捂住心口,神情痛苦地倒在地上,江珩面上透着微惊和迟疑,手下意识伸了出去,空气有点冷。

      他收手紧扣着扶手,脑海猛地记起这一症状的缘由,耳边就听少女断断续续地说:“燕…沧…澜他他…在哪…你知道……”

      这一次,虞恬恬却没能等到一个回音,疼痛使她骤然晕厥,江珩凝着眉心紧拧,泪流满面的人,心中的疑惑逐渐有了答案。

      他猜得没错,她是虞迟,却又不全然是,原因他暂时不清楚。可他确信,这个躯壳里的元神,是他笔下的虞迟。

      一个外来的灵魂,绝不可能毫无反抗意识,这样受限于纸片人设定,本能地和燕沧澜同心相系。他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

      江珩先天残疾,一生不能踏出天玑宫,否则会死。其记忆更是百年一换,每百年便会陷入沉睡,这是他写下的邛川江氏窥测天机的代价。

      可他能离开,他能修习江氏秘术,借助符纸把他的神识附着在无数分^身上,再散落各处,逃脱所谓的设定,暗中监控七大氏族,抹除书中出现的异数。

      他不清楚虞迟身上发生了什么会让她误以为自己是个穿书者,可眼下这个对他来说也不重要了。

      她是虞迟或是虞恬恬,终究都逃不过剜心的命运,她死才能成就燕沧澜,这是虞恬恬存在的意义。

      虞恬恬没能晕太久,江珩刚把人弄醒,脸上就挨了一拳,少女厌恶地斜了他一眼,拿手抹了把眼泪,跌跌撞撞爬起来。

      啾啾鸟鸣散在林中,叫得人心惶惶,江珩的声音在背后轻声传来,“你当真要去救人,哪怕知道前路是死,也不随我回天玑宫?”

      喉间有些发痒,虞恬恬压着难受的劲,哑声反问:“何必说得这么动听,你难道就是真想救我,不是利用我?”

      江珩并未否认,他本就有旁的念头,看着少女纤瘦的背影,男人低笑:“好吧,之前有所隐瞒,我告歉,能给我几分钟辩解一二?”

      他坐得端正,双手交握放在腿上,头微微仰起,笑容温和地看着哭成泪人的人缓缓转了身。

      “抱歉弄了这么个设定,你也清楚剧情歪了太多,我得把剧情拉回正轨,所以你对我而言,也是个异数。”

      他的言外之意,自然是不敢轻易对一个变数交付信任。

      “至于你口中的冷眼旁观,”江珩接着说:“虞恬恬,我不是上帝,何况剧情生变?”

      “虞南凤为你所杀,起初我并不十分确定,”他顿了顿,轻叹:“也不是没想过干涉,不然我不会来找你,想带你走。”

      虞恬恬静静听着,她抬了抬哭红的眼,说道:“也是个异数?这么说你碰到的变数,不止我一个?”

      江珩轻点了点头:“我之前托你杀谢端,并非是因为他是个百足之虫,而是这个人很早之前就察觉到这个世界,是假的。”

      “早在数百年前,骊山鬼族被灭族之时,谢端就发现所有的一切都是虚构,只是一本书。他屡次试图巅覆书中既定规则,杀掉主角,取而代之。”

      虞恬恬神情骤变,惊到说不出话,江珩见她小脸梨花带雨,哭得极凶,偏张着嘴巴,一副惊疑的模样,不由得笑了一声。

      “也不必吓成这样,他还不知道这世界的核心是燕沧澜。”他说着,抬手在空中铺开一幅星卦,“依此卦象看,今日或许是谢端的死期。”

      星珠相连的卦象明暗交错,虞恬恬看不懂,她一抽噎,靠着树干缓了缓,嘴上接了一句:“死在燕沧澜手上?”

      “这个看不出来,”江珩丢给她一尖齿状绿叶,“把这个含在口中,不至于让你哭肿眼。”

      虞恬恬将信将疑,又听他话音一转,“燕沧澜应该在谢道临手上,你如果真要回去,顺道把他救出来,在叫他去骊山,用问天剑气解开龙魂古印。”

      少女眼睫像把小刷子垂了下来,她凝着手中干涸的血迹,嗤了一声,“我都自身难保,拿什么救他?”

      “不会让你白做,”江珩淡定地往下说:“作为交换,我会告诉你完成你的攻略的诀窍。”

      见少女抬眼看他,江珩假装没看出她眼底的质疑,微微一笑:“想方法,让谢道临把他的心给你。”

      “别这么看我,”他仍笑着,“一个男人肯为一个女人放弃性命,剜出自己的心,再没比这更能证明他真心的方法。”

      少女眼珠轻转,眼睛红通通的,她警惕道:“倘若他剜心死了,好感度却没达标,不等于我自己亲手断了回家的路?”

      “虞恬恬,创造他的人是我,没人比我更懂谢道临,他不会爱,不懂爱,软硬不吃,如同一块顽石。”

      他语气平淡,话里却带着不容质疑的笃定,“你看,你一直用你的方法,可至今也没成功,不如试一试我说的。”

      江珩一番话说下来,其中内容并无掺假,他见少女神情略有松动,刚想乘胜追击,突然听到她低声说了一句话。

      “可你说过,今天也是我的死期。”

      江珩一怔,很快又说:“你的时间的确所剩无几。但你若在死前完成任务,不是会直接回到三次元吗?”

      他眉梢一挑,笑道:“假设你没能成功,不是还有我这个伙伴吗?我会收敛你的元神,想方法让你复活。”

      虞恬恬沉默了好一会,日光刺得她眯起了眼,她抬起手,模糊的泪眼触及一片红,她又惊慌地把手背在身后。

      虞恬恬最终答应了江珩,她心知江珩有所隐瞒,却不再深究其中用意。

      少女长舒一口气,扯出一个轻松的笑,看着江珩:“这儿到庐陵太远,江大公子再送我一程?”

      江珩没拒绝她,一纸金符人儿消失在林子中,同一时刻,天玑宫星宿殿的真人又吐出一口血,几近晕厥。

      他仰头靠着椅背,白虎为其聚灵疗伤,虎爪子挠了挠江珩的膝盖,“主人,元神离体即散,您何必给她不可能的希望?”

      “借刀杀人可不止谢家人会用,”江珩闭着眼笑了一声,“小白,要钓大鱼,总得抛出一点诱饵。”

      垂钓者作壁上观,隔岸观火,火势殃及池鱼,无一幸免,这一池水乱得太久,是该清肃一二。

      *
      另一边,水上画舫乱哄哄的,一些坐不住的客人嚷道:“茶都凉了,这婚到底成不成?”

      其中一个高个叫住换茶水的紫衣婢女,“你,去问问你家少主,是打算一直这样关着我等?”

      有几个卫氏子弟见此前镜台宫的十二老祖全冲破结界离开,也提剑闹了起来,谁知直接反被结界的力量打晕。

      一时间众人生疑,总觉得这桩亲事有古怪,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譬如极擅水里游的丘山林氏,暗自在水中划了一圈,却一直上不了岸。

      末了,一名洛氏女弟子站出来,把谢家的木傀儡全撂倒了,才说:“柏叔,您去问问谢骄什么打算,若取消婚事,紫灵便领弟子回灵剑门。”

      柏叔是谢家的管家,个头不高,脸偏瘦,看着和蔼可亲,他面上带着笑,正要说话,空中忽闻一声隼叫。

      一只展翅的黑隼从云端俯冲下来,穿过结界,冲向着舫上的人,场面一下乱了,众人忙出招抵挡,又听一声口哨,“回来,阿隼。”

      一高大的男子如入无人之境,出现在甲板上,他身着黑色连帽的长袍,帽沿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高挺的鼻梁,以及薄薄的双唇。

      男人抬手放下衫帽,一张脸完全暴露在众人视野中,他半张脸带着金色面具,另半张脸极为俊美,天生笑眼,看不出年龄。

      黑袍绣以灿若莲花的火纹,在光晕中显得异常夺目,他轻扫了一圈众人,最终看向柏叔,笑了一声:“长柏,数百年未见,你老了不少。”

      柏叔颤着嗓子,在男人面前跪了下来,老眼通红:“少君,您……您还活着?”

      男人轻抚着肩头的黑隼,声音传遍客席,“吾儿成亲,吾当然要来观礼。”末了又问:“谢峤在哪?”

      柏叔哎哎两声,领着人进了舫内,二人绕过栏杆,进入楼梯,一层层往下走,甬道幽窄,光明淡去,及至水下入口,正好迎上从水牢出来的谢道临。

      父子目光一交接,谢端微微一讶,拍了拍手,颇有深意道:“不错,眼睛是取了回来,为何只取一只?”

      谢道临唇边勾了一丝笑,他打发柏叔离开,转头又往湖底水牢走,一边说:“还不到时候,只是父亲来得比我想得迟。”

      谢端冷嗤一声:“虞南凤那小儿把魑魅谷逃出来的药鬼引到了璇玑秘境,我意外碰上,乱战了一番,浪费了些时日。”

      二人一前一后往水牢走,谢端放手一探,并没感应到另一半仙魂草的气泽,他停了下来,眼神变得不善,皱眉问:“你把人放了?”

      “人的确不在此处,”谢道临神色自若,勾唇笑着:“父亲别急,她的血液我已淬取,她的人,也会回来。”

      墙壁上的烛火将谢道临的面容半隐在阴暗中,谢端眼梢一横,瞥见谢道临身侧的一团魔气,正是裘千旭的一抹灵识。

      谢端眸光骤沉,他拢紧黑袍中的指骨,审视着二人,“魔神不是去探昆仑,寻身躯封印之处吗?怎么会在这?”

      “这可说来话长了,”稚嫩的脸笑着夸赞:“多亏你的计策,兵分三路,逐一击破,无人能逃。”

      仔细去看,裘千旭笑得有点僵硬,而他口中的兵分三路,是指谢端故意以赌情开局,诱谢道临下场。一场必输局,逼得人不得不尽快开炉淬炼仙魂草。

      其二,暗中调动散落在外的势力,揭发魑魅谷一事引起广阳动荡,两宫之人的注意被吸引到这上头,无暇其他,他亦可趁机离开璇玑秘境。

      其三,命谢道临以成婚为由,邀遍十三州名流修士前来庐陵,包括两宫之士,之后开天地炉,将所有人一网打尽。

      画舫的那些修士还不知道外头的结界其实是个阴阳散灵阵法,待得越久,灵力散得越快。更不知道此处水脉衔山,湖底沉着谢氏独门能炼化天地万物的天地炉。

      当年百药门之所以能得一株仙魂草,正是因曾经的谢端受百药门当时的药老所托,亲自将从骊山鬼族血脉浸染的土壤中开出的万株毒花,投入天地炉,炼四十九日,成一株肉白骨的仙魂草。

      而今谢道临重启天地炉,这些修士怕是没一个能逃开化为灰烬的命运。

      谢端一听,心知情况不对,只是未等出手,一旁的谢道临忽地双指扣地,吱嘎两声,画舫底部的木板打开。

      水底漩涡中飞出一条似白练的长藤,猛地缠上谢端的四肢和脖子,将人拖曳至水底,瞬间沉入水牢。

      一盏茶的功夫后,画舫舱底气氛有些压抑,一个巨大的六边形水牢被水藤托着,底下是无数根水状的藤蔓,缠成一股,拧成树干的模样。

      最上边锁着一昏迷的蓝衣少年,少年模样俊朗,脸型刚毅,像一株挺拔的青松。

      他的左侧捆着一古怪的盒子,盒子周围全是魔气。其右侧是一素衣女子,鬓发散乱,模样极美,是阳羽菀。

      下边三个方位依次吊着柳青漓,快活门的水碧,二人皆陷入昏迷,唯有刚刚上刑具的谢端还清醒着。

      金色面具遮住他半边白骨脸相,他盯着姿态闲散,坐在小木桌旁饮茶的青年,眼中的阴狠一点点显露:“不亏是我养大的畜生,咬人不声不响,却一招致命。”

      “不过是跟父亲学了几招,”青年红衣招摇,唇角噙着笑,饮了口茶,“瓮中捉鳖罢了。”

      谢端怒极而笑,他上头的魔气盒子震动了两下,忍不住嚷嚷:“谢道临!本尊好歹陪你演了几场戏,你要捆我到几时!”

      谢道临还没开口,谢端当即嗤了一声:“放了你?魔神的脑子灌多了水,还没看出来这小畜生想做什么?”

      魔魂本在在盒子里上蹿下跳,闻言顿时安静下来,一个不太好的念头飘过它的脑子,有些毛骨悚然。

      “谢峤,你难道想炼化魔骨,融合魔魂,彻底取代我这个魔神?!”

      “本尊帮你抓来了燕琼这小子,你竟敢恩将仇报!”它咆哮着:“你以为区区一个凡躯真能承受得了上古魔神的力量?”

      见人低头不语,它愈发愤怒:“我只将魔骨放在你体内,你竟妄想炼化魔骨,取代本尊——”

      孩童般的嚎叫骤断,只听砰地一声,谢道临手边的茶盏被打翻,他不紧不慢地端起碎掉的茶盏,尖利的瓷片瞬间划破了他的掌心。

      谢道临恍然未觉,将茶盏递到唇边,鲜血混着滚烫的茶水落入喉中,唇畔染红,他抬起眼,似笑非笑地看着那团骤然安静的魔魂。

      “恩将仇报?”他把玩着掌心的碎片,眉眼含笑,“不是你求我出谋划策,助你逃脱封印,反杀燕琼?”

      裘千旭一时哑然,瞥见谢道临掌心的伤口透着森森黑骨,以极快的速度愈合。

      他尤不敢信地低喃:“你!怎么可能?不可能的……你居然真炼化了魔骨……这怎么可能?”

      谢道临唇边的笑意深了几分,眸光落在突然一言不发的谢端身上,他甩手一挥,那团魔魂霎时沉寂下来。

      “父亲似乎一点也不畏死,”他一双异瞳直盯着谢端,良久,笑吟吟道:“是觉得,我不会杀你么?”

      谢端目光有些沉郁,他冷笑着:“魔种都能被你炼化,魔魂也抓了过来,你有什么不敢的?”

      是他小看了小畜生,没想过小畜生动了炼化魔骨的念头,以仙魂草弥合化骨之痛,再用魔骨重塑躯体,是个狠人。

      好在他看得出,魔骨尚未彻底炼化,半株仙魂草当然不能,一旦加上他这半株,淬骨易魂只是时间问题。

      他之前在这小子体内种的‘跗骨之毒’怕也被魔骨洗除了,以他现在的身体,若真斗起来,自己极可能死在小畜生手上!

      心中动了反抗的念头,缠在他脖颈和四肢的水藤立即收紧,弄得他骨头发疼,面上的面具也瞬间碎裂,露出半边无皮无肉的白骨。

      静看着一切的谢道临笑笑,眼中有抹慵懒,又透出几分锐利,“父亲别白费力气了,这是弱水之藤,你逃不掉。”

      谁知谢端忽道:“不对,你周身是有仙魂草的气泽,却非由内而起,你没淬炼虞家小鬼,尽数提取仙魂之力?”

      “该抓的人都抓了来,却迟迟不动手……”他说着,半眯起眼,嘲弄道:“小畜生,你莫不是犯了糊涂,宁愿承受魔骨反噬致死的风险,也要让那小鬼活着?”

      谢道临闻言心下莫名一沉,谢端立时大笑起来,黑沉的眸光划过浓重的嘲弄:“谢峤,枉我教你十数年,你饶过她,莫非以为那小鬼会就此稀罕你?”

      谢道临神情皱冷,心中泛上一股闷意,脑海一时想起少女的舌尖在他的唇上啄了一下,又含着他的喉结又亲又咬,嘟喃着:“谢道临,就信我一回。”

      彼时月下寒窗,屋顶风声徐徐,星河灿烂,月华照过雪白的山峰,峰巅是含苞待放的红梅,他喉头滚了两下,少女指着天上星光。

      “天地为证,星月为媒,我虞恬恬是真心实意,愿嫁与谢道临为妻,不为他故,生死不悔。”

      她眼儿笑成一轮弯月,“一生一世,绝不悖逆今夜之言,所以啊,谢道临,就信我一回呗。”

      他想,她是要他喜欢的,不然不会次次任他予求,可她大婚之日毫不犹豫地逃了,也是事实。

      她逃无非是因为燕琼,既然燕琼在他手上,她总会回来。可他偶尔会想,若真心实意爱慕一人,会像她这样轻易舍弃?

      谢端见人充耳不闻,亦不说话,眸中生出几分冷怒,正要讥诮两下,谢道临开了口:“我说过她会回来,她说过要我信她。”

      “回来?”谢端整个听笑了,他没顾上讥笑,只觉得小畜生这愚蠢的模样实在碍眼,“一个心不在你身上的女人,要来有何用?”

      情动智损,当初谢道临一出生,他用灵蛇勾抽出了他的情丝,防得便是今日这种情况!

      尘封太久的往事也被勾起。少年和鲛人,初识时,一个是庐陵谢氏的风流小公子,另一个是被囚禁关押的卑贱小奴隶。

      再相遇,地位颠倒。被逐出家门的少年和一呼百应的美鲛人,鲛人不计前嫌,一壶花酒,一笑泯恩仇,三年相伴,陪少年踏遍四海十三州。

      他们曾一起采过琅琊山的花,见过海底城的月,饮过荒雪湖的水,听过大漠长风啸,纵马长街和古道,那小鲛人曾惊艳了他年少的时光。

      鲛人对少年那样好,是天上地下独一份的好,好到少年冒天下之大不韪,迎娶一尾鲛人为谢氏妻,甘愿捧出一颗心,奉上一切,只怕这是一场梦。

      洞房花烛,红浪被翻,一把龙鳞匕首猛地刺入少年心脏,他的新娘神情冷漠,小脸再无半分娇羞,“对不起,我得回家。”

      心脏抽痛,鲜血不停往外渗,疼得钻心蚀骨,少年的脸上却不敢显露半分,他轻拭去滴在鲛人眼角的血株,温热的触感提醒着他,眼前发生的一切,不是梦。

      他有很多话想问,想问她为什么要这样?难道三年岁月全是假的?若是想他死,又为何屡屡不要性命的救他?

      可最后他只问了一件事,“你可曾对我有过一点点的真心?哪怕片刻?”

      鲛人看着少年,淡道:“我还是喜欢过你的。可是长陵,你的世界只是一本书,不是我的家,我没法说服自己,为你留下。”

      千百年岁月过去,他已记不得那鲛人的模样,记不得那时的心动,可她的声音,她的每一句话,还有死亡的绝望,皆历历在目,如今想来,仍会咬牙切齿,恨得不行。

      他看着谢道临,恨意烧灼理智,只觉得小畜生和曾经的自己一样,如出一辙的愚蠢!

      “她不过同你虚与委蛇,施舍微末的假心假意,像应付小猫小狗,你倒眼巴巴捧出一颗真心,以为她真稀罕你的心?”

      他字字戳心,戾气满满:“所有的东西她都不稀罕!全是骗局!她的欢喜是假!她的真心是假!连这你存在的世界也是假的!她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回家!”

      谢端这一嗓子,振聋发聩,直接把昏迷的人吵醒,只见最上方的燕沧澜眼皮猛地一动,睁开了眼,口中同时高喊:“羽菀!”

      而他的斜侧方,柳青漓也猛地睁开眼,目光正好落在谢道临身上,青年穿着一身红色新郎锦绣袍,神情微微怔住,左眼的瞳孔闪着诡异的光芒,像是血色,又似金色。

      察觉到她的视线,男人抬了抬眼,眼底的冷漠刺得人心一颤,柳青漓不自在地错开眼,张口道:“龙丹的事和我无关。是水碧动了手脚,私换了龙丹,我一知道就过来告知你了。”

      另一边也醒过来的水碧来不及悲痛被制成人彘模样的自己,双眼含泪,哭道:“谢少君,水碧没撒谎!那红莲水泊之下,真的只有鲛珠,没有你要的龙丹啊!”

      二女接连说话,声音激昂,倒掩盖了燕沧澜那一声急切忧心的“羽菀”,他环了一圈四下的环境,见着右边的阳羽菀,他极快地冷静下来,视线最终定在神情古怪的谢道临身上。

      压在心里的诘问还没出口,外头传来激动的几声呼喊,在场的几人,谢端最先听出是长柏的声音,那声音高喊:“少主!少主!回来了!新娘子回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鸺鹠(xiuliu):古书里的猫头鹰。
    啊哈哈,今天看到故寒崽崽了!开森!
    PS:还没更完,明天还有一更!
    感谢在2021-11-26 10:56:05~2021-11-28 23:32: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筝ai璃月 10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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