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客栈》麟隐于野

84、梦前生

　　第二日一早，一切都像没发生过。
　　高伯乾已经决心不再故意去问林瑜晏什么事情。即使感到备受欺骗，那就被骗吧。反正他觉得自己已经蠢到在林玉衍身上耗费了那么多年，与其说是被骗，不如说是自己自欺欺人。因为他内心明白，对于林瑜晏，他不能奢侈的要求什么地位，也不过就是陌生的有几面之缘的人。
　　也许慢慢相处下来，事情就会慢慢好转。两个人的心会更贴近，心有灵犀。
　　清晨，雨后的山间空气爽朗，让人神清气爽。
　　高伯乾起的比家奴还要早。家奴看见在院子里忙着围栅栏的他，吓了一跳。
　　高伯乾沉闷的摆弄这木头泥巴，看着鸡圈猪圈都快好了，脸上露出轻松的笑意。
　　衣衫单薄的高伯乾在春季清晨的雨后感到有些冷，汗毛不经意就被寒风吹竖起来。一件里衣被风灌得慢慢的在袖中，在腰身间，在裤腿中。
　　微风吹拂，高伯乾轻轻用脏手按压一下自己的太阳穴。一直有些疼。应该是早晨冲了山风的缘故。
　　昨夜头痛欲裂，闹腾的他一夜未睡。早上才起的这般早。
　　林瑜晏起身踩踏着干干净净的履，在家奴的伺候下洗漱更衣绾发。
　　在林瑜晏起来前，高伯乾已经架锅连汤菜都做好了，汤做的更早一些，高伯乾害怕太烫，所以提前将汤煮好后在外面放置微热，再那会灶房放在蒸锅里隔着热水温热着。
　　家奴本要做饭食，到灶房看见一切都被打点的有声有色，端着汤汤菜菜，家奴心里一直不好受。他知道，自己的主人昨夜一定又没睡。几十年了，他太了解高伯乾一言一行饮食起居。无奈只能在心中长叹一口气。端起饭菜，站在院子里的时候，朝着自己的主人喊道：“大公子，用饭了！”
　　背影在山雾里晃晃悠悠，高举斧头，一下一下有力的砍着。
　　家奴摇头晃脑端着饭菜进入屋中，一并看着林瑜晏吃饭，一边对林瑜晏语重心长的说道：“你可要好好活，吃饱了穿暖了。今天山里阴着，风大雾大。几丈远的什么也看不清。”
　　吃着饭，听着家奴唠唠叨叨，林瑜晏就一直笑眯眯的看着家奴。
　　家奴喝了一碗粥，就出门帮助院落里忙碌的高伯乾。
　　怀抱着一堆祭祀用品的林瑜晏站在门口，看到院子里的高伯乾，他又回到房中。
　　不会说话的林瑜晏怀里抱着一件大氅，一声不吭抖落开，披在高伯乾身上。
　　林瑜晏的个头，站直了腰身，比高伯乾都要高出一截。
　　面对面，几尺之近。高伯乾的心砰砰砰在胸腔里猛烈的跳动。甚至不敢呼吸。
　　打量林瑜晏，见他手腕上垂挂着昨日高伯乾的带回的祭祀之物。林瑜晏将大氅袋子系好，匆匆绕道了房屋后面。
　　“等等我。”高伯乾丢下手中东西，紧跟上去：“别跑的太远，就在屋后最近的这个山头祭祀吧。”
　　埋头直走的林瑜晏不哼不哈但却点头应允了高伯乾的提议。
　　找了一处黄土山包，将乱七八糟的东西按顺序摆好，还真是一应俱全。
　　山间雾霾大，又燃起袅袅青烟。
　　祭奠这一缕亡魂的在天之灵。
　　高伯乾看着跪在地上的林瑜晏。看着那袅袅青烟。
　　忍不住伤心道：“我原死的时候，被投入湖中，囫囵的尸体就沉在湖底，没人祭奠。他真好，死了还有人念，真是件好事。”
　　诡异的话语，使得林瑜晏惊悚的回头望着高伯乾，面无表情说出这样阴森森的话，高伯乾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措词，这句话并没有吓到林瑜晏，而是颇为震惊。
　　很多年了，林瑜晏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那就是梦！
　　曾无数次梦见一个陌生的少年葬身湖底。
　　少年身材瘦小，脸上还带着婴儿的稚气，双手双脚被绳索束缚在一起，腰间捆绑着巨大的石头，渐渐下沉。
　　少年拼命憋着气，身体不安的晃动两下，吐出一个巨大的气泡。气泡在阳光刺入的湖中缓缓飘上湖面，接触空气后，砰地一声闷响化为泡影。湖水源源不断灌入少年七窍之中。少年张开嘴，水中没有氧气，几乎可以听到少年的肺在膨胀，不断被充入湖水，越来越胀。似乎马上就要爆炸了。
　　仅有的一点意识的少年下坠的身体毫不挣扎，瞳孔最后散去的一瞬间，映出碧绿深邃的湖水。阳光刺穿湖面，眼中粼粼波光，太阳的温暖却招摇不到他的身体。失去知觉那一瞬间，少年的唇角最后勾起一抹迷人的弧度。没人知道他在失去意识死亡的最后一刻，看到了什么。
　　尸体在湖底日日夜夜被鱼儿啄食。湖底为少年发出沉闷的哀嚎。在湖底不经意间震开。一波一波变成湖面泛起的涟漪。
　　囫囵的尸体就沉在湖底。没人祭奠。
　　“瑜晏？”高伯乾走进也插上三炷香，拍着林瑜晏发呆的肩膀说道：“倒上三杯酒便回吧。”
　　林间风太大。高伯乾担心林瑜晏单薄的身体再出什么意外。
　　“啊啊！”难得林瑜晏拉住高伯乾的手臂，捡起身边的树枝在泥泞的黄土上划拉着：你也梦见过沉入湖底的少年？
　　“什么少年？”高伯乾笑着摇头，倔强的林瑜晏不肯站起来，又画着：你知道尹一吗？
　　在脑海里搜寻着高伯乾所认识的所有人，最终让林瑜晏失落。高伯乾摇头抱歉道：“毫无印象。怎么了？”
　　垂下手，林瑜晏摸着脖子上戴着的白石。紧紧攥在手心里。
　　弯腰想要拉起林瑜晏的高伯乾却被林瑜晏推开了手臂，见林瑜晏还不放弃，又写下：你相信。林瑜晏写完这三个字停顿了很久，才慢吞吞若有所思的写下后半句：前世今生吗？
　　这石头里有个秘密，至今应该也无人知，所以才让林瑜晏难以割舍。才叫林瑜晏越发相信前世今生之情。
　　“信！”微笑的高伯乾眼角的皱纹越发深刻。林瑜晏眼中闪烁着异常明亮的光辉，激动的跳起身。高伯乾不过是与他开了个玩笑，拉着他朝着家走，
　　一边说：“信有什么用。也都是前世的事儿，今生带不来，来生带不去。”
　　听闻这话，林瑜晏不禁有些失落。瞧他面色不好，高伯乾赶忙说道：“待我今日把圈栏搭建好，过两日带你下山买小猪鸡鸭。顺便的将那牛角带下山。”
　　果然，林瑜晏开心的笑浮上脸颊。挽着高伯乾的手臂接二连三不住的点头。
　　不远的路途，林瑜晏笑逐颜开。高伯乾却被林瑜晏方才的一问搞得心情低落。只是他不曾表现出来。
　　没有人比高伯乾更相信前世今生。而他，也是一个万分念旧的人。只是如高伯乾自己所说：前世的事儿，今生带不来，来生带不去。知道了，徒增伤心。
　　就算高伯乾觉得自己在梦里很爱‘万奉贤’，可那，又有什么用处呢？
　　那天夜里，高伯乾又做了噩梦。他梦见心爱的人误会了自己，离开了自己，从此以后再也没见过。还有什么能比这种感觉更加哀伤呢。他伤秋悲春的个性人到中年越发明显，夜里从梦中流着泪醒来，他不敢发出声音的哭泣。
　　着泪水有些急躁，因为高伯乾不想背叛林瑜晏去爱别人，哪怕是在梦里。所以这个梦让他耻辱。高伯乾觉得自己好爱万奉贤，甚至没有由来的。
　　黑暗里醒来的高伯乾张着一双空洞的眼睛，瞪着黑洞洞的屋顶。眼角不停流着温热的泪水，他不想伸手擦拭，因为他知道，着泪水擦不干，就像连了线的珠子，不会断。
　　憋着气，耳边是瑜晏安稳的呼吸声。
　　高伯乾在心里嘲弄自己：假的，梦里都是假的。醒来的时候，我知道我最心念的还是林瑜晏。
　　林子里蛇虫鼠蚁嘤嘤的在屋外的窗前不知疲倦的叫着。
　　听着起此彼伏的乐曲，高伯乾流着泪，不知不觉睡去。
　　同一间房，另一张矮榻上的林瑜晏手握白石，搁在怀里。双手紧紧交叉。
　　张着一双眼睛，林瑜晏仿佛看见那个沉入湖底的少年就在自己的屋顶，缓缓下沉，腰间的巨石快要砸到自己的脸上。少年沉重的身体朝着自己一点一点袭来。
　　一伸手间，林瑜晏觉得自己就能抱住那个沉闷死去的少年。
　　于是他在黑暗里，悄然无息的伸出一只手，仿佛自己与少年只隔着一层波光粼粼的湖面。
　　将手探入湖水中，便能救出溺水的少年。
　　林瑜晏伸着一只手，另一只搁置在心口，握着石头。
　　那只半空中枯瘦的指尖冰冰凉凉，好似真的深入湖水，只是空荡荡，什么也没抓到。
　　如同湖底卷起的漩涡，让林瑜晏唇齿微颤难过的清泪席卷着他，收回手，再次握上心口前的石头，方能安慰他的无能为力。
　　林瑜晏闭上眼睛，告诉自己：睡了，明日醒来便知道只是个困顿的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