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客栈》麟隐于野

83、愠怒

　　狭窄的林间老道，一个人走起来弯弯曲曲，阴森可怖。头顶涌来黑云滚滚，只从厚厚的云层后面透出一层含混的暗色光晕。风在高高的树顶摇晃着，发出一阵阵庞然缓慢的沙沙声。像是头顶移动着沙漠般的树海，衬托着静谧的傍晚。风中可以明显地感觉到春的微凉，一星半点儿，悬浮在空气里，是露水或者雨点，说不清楚，只是碰到皮肤的时候，会激起一阵汗毛冷竖。
　　天下起了雨，蒙蒙细雨一直不大不小的坠落。
　　高伯乾回到家的时候林瑜晏还坐在溪水间的巨石上。盘坐着的一双腿上静静安放着瑶琴。
　　细雨、风、树叶、蛇鼠虫蚁的鸣叫声，夹杂在琴声中。
　　远远就听见林子里传颂着悠扬的琴声。
　　牵着缰绳下马的高伯乾停留在林瑜晏眼前，冲着他宠溺的微笑，好心的提醒到：“下雨了。”
　　冷面的林瑜晏依旧一动不动。高伯乾的肚子有些饿，他绕过林瑜晏将马儿绑在马棚里。回身来，雨水已经沁湿了大地。他脚下打滑，踩了一脚泥巴跌坐在地上，包裹掉在地上，高伯乾这才想起自己买的祭祀品湿了雨水。
　　“瑜晏？”高伯乾将包裹抱在怀里，跌跌滑滑的走到林瑜晏身边，站在溪水边上：“快进屋吧！”
　　“公子……诶！公子……”家奴举着簦跑到院子里来，混杂着雨水喊道：“林公子不大高兴。”
　　听到这话，高伯乾踏着溪水靠近林瑜晏。
　　调皮的雨点儿像一颗颗小石头砸在溪水中，溅起细小的水花，打碎如镜的水面。吓跑了原本栖息在大石边的小鱼儿。雨点渐渐变得粗大，打在屋顶上，窗户上，砰砰作响。
　　“东西要被雨淋湿了。”高伯乾戳戳林瑜晏的肩头，雨水打湿他的脸颊，散发一缕黏在他的颈间。高伯乾粗糙的指尖将那缕垂下的青丝别在他的耳后，指尖恋恋不舍婆娑这他白皙的颈。
　　林瑜晏站起身，抱着瑶琴沉闷的进入屋中。
　　高伯乾转身脚下踢到一样东西，他低头看看，是林瑜晏的木屐。于是弯腰捡起，放在怀里。
　　匆匆进入屋子里。
　　放下包裹，高伯乾将一双鞋子放到林瑜晏脚边。可林瑜晏不领情，手中拿着干净的布擦拭着琴。抬脚走到屋中一角去。
　　高伯乾不吭声，拍打着身上发上的雨水，顺便脱了厚重的袍子，扔到一旁的案上。
　　家奴前去烧热水给他擦洗。
　　“我在城里溜达了一会儿。”高伯乾这样闲谈，顺便从包裹里拿出样东西来：“看看喜欢吗？”
　　碧绿的玉冠，雪白的象牙簪以固冠之用。象牙簪雕琢着莲花为簪首，颇有绿叶白荷的寓意。淡雅脱俗。
　　林瑜晏瞧着那东西，放下手里的琴。
　　高伯乾此次下山还为他带了两身衣裳，一双鞋子和细小的首饰。
　　“我今日买着象牙簪的时候意外做了宗大买卖。手头有些牛角，听说隔壁城里有户人家大量收定牛角制品的物件，故而明日我再下山拿去做成品，成品比原货要卖的上价。”边说话，高伯乾边挽起林瑜晏的头发，将新买的发冠戴在他的发上，从而用象牙簪固定，一边继续说道：“回头制作出来，我给你拿上两件适合你的回来。”
　　林瑜晏乖巧的点头，扭过身叫高伯乾看看美不美，这臭美的毛病生活刚好一点就忍不住露出狐狸尾巴。高伯乾倒是乐的高兴，笑脸盈盈的又拿出衣裳抖落一番。这两身衣裳一件厚实，一件单薄。
　　林瑜晏看着高伯乾手里那件绿色青衫，欢喜的很，陪这个玉冠白簪正好。结果间的就往身上套。
　　“饭来了。大公子。”家奴端着饭菜碗筷就进来，一边放下，一边忍不住称赞起林瑜晏，那小嘴甜的就跟山林子里的蜜蜂窝似得：“呦呦！瞧林公子，这叫什么？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这世界上，还能找出比您美的人嘛！就是原先的林公子也没您漂亮……”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家奴赶忙闭紧嘴巴，低头摆起碗筷。这烂摊子就撂给了高伯乾处理。
　　高伯乾很是尴尬，看着林瑜晏阴晴不定的眼眸。
　　“那个……林玉衍……是你的兄弟吧。”鬼使神差的高伯乾顺着说出这么一句话，定是因为今日听到的太多了，脑海里其实到现在都围绕不去那些事。
　　方才一脸高兴的林瑜晏径自端坐案边一声不响吃起饭来。
　　在林瑜晏的心里，高伯乾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待这一切的。或多或少，林瑜晏应该知道些什么，从他自甘代林玉衍认罪之前，他就应该知道的。
　　“还有……百里成君。”
　　高有伯乾有些沉闷不高兴，这一刻偏不巧，叫他想起林瑜晏跟百里成君曾是夫妻的事实。
　　他觉得林瑜晏隐瞒了他很多事，已经不是不想说这么简单，而是油然而生的被欺骗感。
　　听到这句话的林瑜晏手中的筷子没拿稳，掉下一只。但这更奠定了高伯乾的不愉快，紧张有反应就证明这件事确定无疑了。
　　不大高兴的板着一张脸，高伯乾也豁然坐在案边一声不吭端起饭碗扒拉起饭菜。说心中无结，不太可能。
　　自己这么珍视他，可自己究竟是林瑜晏心里什么人，一概不知。
　　总好过陌生人，但觉得还不如陌生人。
　　屋子里的油灯被点燃，一切渐渐明亮起来。
　　灯芯不安的晃荡几下，墙上印出二人沉默不语的影子。家奴倒是精明，趁早的逃之夭夭了。

　　无心吃饭的高伯乾刚端起饭碗又重重磕在案上。
　　“总不能这样过一辈子！”厉声的高伯乾冲着慢悠悠吃饭的林瑜晏不满的发牢骚，磕下碗筷的一瞬间把林瑜晏吓得神经紧张，双肩颤抖。一双手颤巍巍的捡起方才掉落的筷子。
　　慢吞吞的林瑜晏将碗边外的一粒米用筷子尖拨回碗中，可怎么弄都不会掉。林瑜晏只好将筷子递到嘴边把那一粒白胖胖的大米饭用唇嗫嚅着含在嘴里。
　　就一粒米，林瑜晏若有所思，吃得慢吞吞。
　　“吃吃吃！就知道吃！”高伯乾气愤的站起身，几案被他豁然起身挤了一下，邪邪的定在地上。
　　林瑜晏端着碗筷，肩头一缩，躲了一下。他有些害怕。因为林瑜晏清楚的知道，自己一旦离开或惹怒眼前的男人，往后只有死路一条。
　　高伯乾瞳孔里映射出林瑜晏那一瞬间的畏缩，莫名的叫高伯乾心口旧伤犯疼。
　　“你就真的不想……不像跟我说些什么吗？”语气渐渐缓和，高伯乾表情纠结。生气中还带着些祈求意味。林瑜晏却一直不敢看高伯乾。高伯乾不过绕着几案走了一步，想拉起地上坐着的林瑜晏，不料林瑜晏一手举着碗，一手拿着筷，高举过头顶，遮挡着自己的脸。宽大的袖子空荡荡的飘着。掩盖着林瑜晏的面色。
　　定在原地，口吃黄连般的高伯乾微张着一张嘴，半晌说不出话。
　　静静瞧着害怕自己的林瑜晏，他有些手足无措。
　　僵持了很久。直到林瑜晏的胳膊没了力气，软绵绵的又不敢放下去，才在袖子一角露出若有所思，小心翼翼探看的小脑袋。颇为担忧的探视高伯乾反映。
　　“噗通——！”
　　“叮叮当当！”
　　这一连串的声响。
　　高伯乾跪在地上的一瞬间，林瑜晏吓坏了，吓得碗筷全掉在地上，赶忙蹭蹭蹭坐着向后蹿出好几下。
　　蹙眉伤心的高伯乾一双手颤颤巍巍遮盖着自己面颊。林瑜晏瞧着沉默不言跪在自己面前的高伯乾不知所措。一直僵持。
　　“没事……没事……你别怕……”高伯乾掩盖着自己的头颅，在掌心间发出闷闷的声音。林瑜晏侧歪着头想从高伯乾掌心的缝隙里看他的表情。却一无所获。
　　高伯乾断断续续的掩面而说：“别怕……你去睡吧……吃饱就睡吧……我就是有些……有些头痛……有些……头痛。”
　　缓慢起身，林瑜晏担心受怕的绕过一反常态的高伯乾小心翼翼朝着矮榻走去。刚绕过高伯乾身体，就急速的跑了过去。衣服都不曾脱，不曾洗漱，翻个身就躺在矮榻上，拉过被褥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床很大，林瑜晏却将自己挤在床榻一角仅仅靠墙。眸子滴溜溜一刻不停的盯着高伯乾，生怕他有什么惊人的举动，会杀了自己。
　　过了许久，烛火也慢慢安静下来。晃晃悠悠。墙壁上只映着高伯乾一人孤零零的影子。黑乎乎一团，向山间猛兽。
　　艰难睁开睡眠不足而酸痛的双眼，长舒一口气，不知是换气还是叹气。高伯乾垂下发麻的双臂，原行动麻利的他，最近也变得慢怏怏。缓慢的直起身，发麻的腿脚让高伯乾忽然觉得自己老了。
　　也许方才跪在泥地上太久，双膝有些隐隐作痛。感觉像是冲了风寒。
　　慢吞吞的拖拉着鞋子高伯乾走去木洗洗脸，刚拿起布襟湿了一半，不知想到什么又停了下来，站在木洗边，发呆半天。直到矮榻上林瑜晏不安的翻身声才将他惊醒。高伯乾苦笑摇头，将布襟拧干，走到床边蹑手蹑脚从林瑜晏的被窝里扯出林瑜晏一只小脚丫，这双脚上，沾染着的泥巴已经干了，高伯乾轻轻擦拭，用湿布捂上一会儿，直到泥巴重新变软变湿，轻轻一擦，林瑜晏脚上黄色的泥土就消失了。
　　好想完成了一件什么大事，高伯乾开怀的将这只脚丫轻轻捂在被子里。抽出另一只，小心重复着原先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