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2、他的身世 ...

  •   来日清晨,家奴刚醒来。高伯乾就辞别,下山去买祭祀之物。
      林瑜晏坐在院子里,看着满头大汗的家奴,忍不住帮起他的忙来,搭建着畜生圈。
      高伯乾在的时候他几乎闲散的快要生病了。
      看着林瑜晏,家奴冲他呵呵傻笑,林瑜晏回馈他莞尔一笑,二人共同忙碌起来。
      襄平县内,一如既往。
      高伯乾置办了些烧祭用品,随即转向前往聚茗馆。
      聚茗馆在清晨的光辉里,格外寂静,真是难得。
      到达门前,聚茗馆才开了门。三三两两的男人从里面出来,整理着衣衫乘坐着马车扬长而去。
      “呦!公子好兴致。这一大早的,姑娘们都还没醒呢。”开门的奴役招呼着高伯乾先行进入馆中。
      依稀可见昨夜灯红酒绿好风光,这会儿不少的人正卖力打扫着昨夜的狼藉。
      “……高……高公子?”阁楼上缓缓而来的女人袍子穿了一半,有些受宠若惊的盯着馆中居下而立的高伯乾。
      沿着声音传来方向,高伯乾眯眼探看。眼前站着一个暗红袍子的女人,女人头发高盘脑后,发上插着三三两两点缀的笄。
      红色身影整理着衣裳,朝着楼下缓缓而来。一边热乎的说道:“多年没见过公子了,去年还听说过您进了牙门这事儿就再没下文了。”
      蹙眉拼命想着,待女人凑近,看到这张布满皱纹的脸,高伯乾恍然大悟,竟然是当年每每来到聚茗馆一直伺候自己的方姑娘。
      “高公子,先入我房中休息吧。一早的还没用饭吧?快去,给公子做些好的,端我房中。”
      女人笑脸迎人说话间,挽上高伯乾的手臂,拉扯着上了阁楼。
      不经意间,高伯乾侧目发现女人青丝间有一缕头发断断续续缠着花白之色,女人看起来有些疲惫,但两眼却神采奕奕,岁月的风霜在她脸上刻下深浅不一的沟壑,也掩饰了她曾经的丰华绝丽。身上暗红底色绣着繁冗的白色花样,隐约可见她敞开的里衣有些泛黄,胸部开始下垂失去往日色泽和挺拔,但整个人很整洁,脚上木屐别出心裁的插着一朵黄花。倒是吸引人,反而淡雅别致起来。跟她年轻时候更给人温厚的感觉。
      高伯乾凭借着自己的记忆朝着阁楼方姑娘房间而去,如今门牌上已经换了名字,女人在他身后大方笑起来,“看了真是许久未来了。我已经不住在这儿了。瞧我这白发……”说着指着自己发鬓旁的白色发丝,继续笑道:“快四十的人了已经残花败柳,谁还会喜欢呢。”说罢,笑盈盈的拉着高伯乾绕道阁楼后的长廊里,穿过长廊,连接着另一座建筑,这里也住着姑娘们,三三两两。大多是上了年纪的。
      看着当年的姑娘已是个老态尽显的中年妇人。
      高伯乾想起自己,记得这女人比自己稍长一些,看到她,忽而意识到自己也已人到中年。
      而林瑜晏,还是二十多岁的青年。
      虽然沧桑了一些。
      不禁叫他感慨,隔着几个年岁,一个却正直青年,一个却已经半截身埋入黄土。
      很久没有照过镜子的高伯乾坐在铜镜前盯着自己的脸,这是他第一次认真的盯着自己的脸,眼角的皱纹无比清晰,下巴不像早年紧致。脖子上的皱纹是年龄最好的诠释,特别是对女人,无论脸上遮盖多少的白霜,故作冷态不言不笑保持着青春的模样,也无法遮盖住脖子上深深的凹痕。
      女人笑得合不拢嘴,跪坐在案边,案上铜镜映射出女人侧脸,变着形。
      “公子这次要住多久?我给你叫个乖张听话的女子。”女人倒一杯热茶双手奉上。
      高伯乾接过茶水,木讷的摇摇头。
      女人兴奋的说着:“我如今啊,是这馆里管事的大夫人了。”
      手中的茶忽然倾洒出来,高伯乾缓缓抬起头盯着女人的脸。女人赶忙给他擦拭。高伯乾端着空空的茶杯,平淡的询问:“原来的夫人呢?”
      “她啊……”女人长叹一口气,摇摇头:“去年年末老死了。”
      这消息无非是晴天霹雳。高伯乾手心有些不安的颤抖着。放下茶杯在案上,咚的一小声,沉闷有力。
      只听女人在耳边念念叨叨:“我也老了,说话难免絮叨,公子别在意。王夫人去的时候一直念着瑜晏的名字。”说这话就忍不住流眼泪,看起来向真的伤心,鼻腔越来越浓厚,念叨着:“虽我从前与瑜晏有过节,可外人不知,他是在我怀里长大的孩子。”女人辛酸擦拭眼角老泪,高伯乾一头雾水回过神,瞧着女人的脸,小声问:“在你怀里长大的孩子?”
      “诶!”如此一声长叹,女人红色衣袖被泪水沾湿,如同鲜血黯然开放,渐渐晕开:“他到馆里那年方五岁。那时候林秋圳已经是馆里过气的娼妓。”
      打断女人的话,高伯乾问她:“林秋圳……是?”
      “啊!是瑜晏的身生父亲。”女人顿顿继续说:“林瑜晏,六岁始,便于馆中受习娼妓本领。他父亲亲自教习他。那时候我才十来岁出头也刚到馆里不久。再早的事儿我也不知道,原先的夫人也不提。可我隐约听说林秋圳跟原先的夫人二人有些情意。故而大夫人待瑜晏也是极好。”
      “他五岁就到聚茗馆了……”高伯乾低声感慨,心中不免差异的是林瑜晏的父亲竟然是亲自教授他身为男娼的作风。是在万分讽刺。可同道理,高伯乾苦笑自己也不是个好父亲。
      “瑜晏入馆前我从没见过他。”女人继续说:“其实,瑜晏和林秋圳异常陌生。其实,大夫人临死的时候,稀里糊涂对我说了写话,隐约让我觉得瑜晏跟百里家有些关系。”
      “听大夫人话中之意,瑜晏出生不多久,被人从百里家偷出来送到聚茗馆林秋圳身边来的。可惜那时候的林秋圳就已经像是败了的花儿,若非大夫人跟林秋圳有些情愫他早就在聚茗馆呆不住了。大夫人非常不喜欢林瑜晏的到来,而林秋圳也没有能力养活一个孩子,故而连夜林秋圳又亲手将瑜晏送到其他城外的村子里送了人 。再见瑜晏的时候,我也在聚茗馆里了。听说原来生活的村子遭了灾,死散无数,原先的父亲没有办法将他送回林秋圳身边,可那个时候我隐约记得林秋圳身边又有一对孩子,男孩子跟瑜晏年纪相仿。女孩子要小一些。好像就是百里家托人送出来的。林秋圳养不活三个孩子,后来又沾染了嗜赌陋习。瑜晏刚回到聚茗馆不出几日就被他一锭银子的赌钱卖给了聚茗馆。后来馆中常有人来找他麻烦,也不知为何,林秋圳带着另两个孩子寻了一处隐蔽住所生活。一切费用和开支都是我们原夫人打点的。林秋圳时不时还会到馆中教习瑜晏。你说……自己的父亲教着自己怎么伺候男人,应把好端端的男孩子送给男人糟蹋,简直丧心病狂。”
      丧心病狂四个字,敲山震虎似得震动着高伯乾的神经,他紧张的豁然起身,走到床边,背对着女人,冒着虚汗,喘着气。他何尝不是个丧心病狂的父亲。面对彘儿之死,不闻不问。
      就是只小猫小狗,也该有感情啊。
      “公子是嫌我烦了?呵呵,这就不说了。”
      “不不!”高伯乾摇头,“继续说吧,过去的事儿我想听听。闲来无聊。”
      女人看着高伯乾豁然起身的背影,没觉得不妥,继续絮叨起来:“没过两年,听说林秋圳在外边赌,又将自己另一个儿子卖到聚茗馆来了。那天看热闹的人可多了。有人叫喊着说林秋圳跟管事夫人说好的,用这个儿子卖一锭银子给馆里;只是这事儿惊动了大人物。那孩子刚到门口,就被拦截下来。连聚茗馆门都没进来,直接就由牙门送入了百里家。自那以后,林秋圳和最后那个女娃娃也没了音讯。”
      原来是这样,一切似乎连在了一起。林瑜晏生来就被百里家送到生父身边,没料到又被无能的父亲送养他人,五岁那年得到养父母送给他的生日礼,就是那块遗落的白石。林瑜晏入聚茗馆前,百里家后来送出的孩子正是林玉衍和一个小女孩。犹记得,林玉衍确实有个疼爱的妹妹。
      “公子,吃饭吧。”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来,高伯乾回神缓缓又端坐在几案旁,拿起一双筷子,又放下,拿起,又放下。
      女人盯着他的表情,不解的问:“公子何故心烦?”
      “林秋圳跟百里家……什么关系?”
      “呦!”女人抬起筷子夹一块肉给他,摇头笑到:“这大户人家的事儿,可说不清楚,况且那时我还年轻,上一辈儿的事儿,我可不知道。”
      “……是吗……”高伯乾渐渐沉默的吃着东西。
      “对了!”女人一个激灵,凑近高伯乾耳边说道:“我们这儿还有个老人,她多少知道些。是服侍原大夫人的丫头。如今也几十岁的人了。”
      “快快叫她进来。”高伯乾激动的放下碗筷。
      女人得令,笑嘻嘻唤人去喊,一遍说:“她年纪大,这会儿还在睡呢,您可要多等等。”
      高伯乾摇头表示不急。
      吃着饭,女人兴许真是老了,又紧跟着说起不痛不痒的闲事:“也不知如今,瑜晏是死是活。”
      “活……嗯哼!”话到嘴边,高伯乾塞入一口白饭,假装干咳,堵了回去。女人蹙眉,越发老态,“我多少年没见过他了。那年他刺伤公子大劳着火后我就没见过了。可怜刘承早就病入膏肓一病不起没几天就跟去了。也不知道瑜晏在百里家过得好不好。”
      “百里家?”高伯乾定在原地,以为自己听错了,以为这个女人说的是林玉衍,故而又问了一次:“你是说,林瑜晏在百里家?”
      “不然呢?这世上还有第二个林瑜晏吗?”有,真的有,对于高伯乾来说。这个女人不知道林玉衍的名字是正常的,林玉衍毕竟曾为少府史,一般人都会称呼他为大人或者林少府史大人之类的。也正因此,高伯乾也很久才知道林玉衍的名字,又因为地域语音的差异,一直一直误以为是林瑜晏呢。如今想来,异常蠢笨。
      女人唉声叹气,说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高伯乾几乎感到震惊:“当年都说林瑜晏化作了瑶琴,可我也是半年前才知道的事儿。”说着声音越发的小:“当年牙门火灾,林瑜晏根本没死!”女人这样神神秘秘说着高伯乾知道的秘密,一点也不能引起高伯乾的共鸣,反而觉得很好笑。
      “我跟你提过百里成君,公子也曾问过我。可还记得?”
      记得,那个女人他不认识,却记得这个名字。也曾经谈听过这些消息,试图找到‘林玉衍’死而复生的真相。
      “原来刘承带瑜晏常常参加贵族间酒会,那百里成君是百里家孙辈的长女。能干精明。早年已有婚配。也在聚茗馆里常往常来过。”女人再次压低声音凑近高伯乾嘀咕:“我听说,当年牙门大火是故意纵火,就是为了造成瑜晏死在大牢的假象……啧啧,多少人都死在大牢里了你想想。”
      “林瑜晏死的那年,百里成君刚死了丈夫。后来就听说百里成君不遵妻道,竟自己又嫁一人。可那人究竟是谁,谁都没见过,就像养在百里成君夫家的一只金丝雀。那家的人嘴巴严的要死,要知道……百里成君喜欢瑜晏的事儿,明眼人人尽皆知,只是碍于身份地位无人敢揭露。我当年想过这么回事。没想过,还真是这么回事。这也是原大夫人跟我说的。私底下不少人知道,就是没人敢说。谁叫百里家招惹不得。我说大夫人怎么甘心养着那个废柴的月氏人,正是因为林瑜晏在后边支撑着月氏人的一切开销。”
      “不太明白……你的意思。”高伯乾没敢想,痴呆的问,女人啧啧嘴,直白的说道:“瑜晏做了入赘百里家长孙女的女婿。二人成了婚,是正儿八经的夫妻。虽没举办礼仪也不能入百里宗蝶。可这事,当地官府婚娶记录都是坐实了的。”女人忽然沉默了很久,直到那个步履蹒跚的老人在人的搀扶下缓缓走进女人的房间。
      而林瑜晏已婚的事实才被高伯乾搁置在脑后。
      这个老太太头发已经花白,模样比死去的大夫人都要年长。
      她皱眉看着坐在屋中的高伯乾,丫头们搀扶着她仰躺在女人的矮榻上。
      “王夫人!”女人起身冲着老人的耳边大喊,一遍赔笑高伯乾到:“她耳朵不好了。你得说话声音大点。”
      “夫人!你还记不记得瑜晏啊?”
      “谁?”
      “就是那个……小兔崽子!”那是馆里人儿时对林瑜晏的称呼,林瑜晏自小就很顽皮。
      “哦哦!”这下老太太想起来了,于是凑近女人说:“他回来了?”
      “这位公子想听听百里家上一辈的故事,给银子的。”说着朝高伯乾挤眉弄眼,高伯乾会意一笑,从怀里摸出金银来。女人上前拿在手里,颇有当年夫人的模样掂量几下,高伯乾给的银子如今也足得狠!叫人手腕酸。
      笑脸盈盈的女人冲着老太太手心里塞上几个银锭子紧贴老人耳边说道:“百里家……跟林秋圳……还记得吗?兔崽子他爹!”
      老人喜笑盈盈的拿着银子颤巍巍塞入怀里,对高伯乾露着光秃秃的牙龈,说起话来还跑风:“你见着兔崽子了,告诉他,干娘死了……叫他回来坟头前烧柱香哇……”
      “恩。”高伯乾低声回应。勉强的笑着。
      老太太断断续续在女人的旁边跟她说话,女人就一字一句的翻译给高伯乾听。
      “林家没有落败的时候,原也是官宦人家。百里家一位小姐跟林秋圳是订过婚约天造地设的一对。后来林家境遇不济,吃了官司,死死散散;林秋圳及兄弟被分散发配。唯林秋圳一人分至娼馆做苦力。百里一瑶是百里家唯一的小女儿,自不能将女儿嫁给娼馆里做苦役的林秋圳,婚事只好作罢。一瑶小姐紧跟就婚嫁,且婚后生有一女。林秋圳二十多岁出头,且生的多才多艺,闲余时作词唱曲儿弹琴样样精通。我们夫人就给他机会叫他上台子表演。可怜,林秋圳身为男子唯一促成他身败名裂的败笔竟是因他太过俊朗!上了台就出了风头,达官贵人不少喜好男风,林秋圳难逃命运捉弄,终沦为低等男娼,供人取乐。林秋圳不知死活与百里一瑶有染。百里姑娘甚至生下了他的孩子。也正因此,百里家碍于面子和百里一瑶夫婿家的冷讽退婚,对林秋圳实行精神身体双重打压,自此开始他就一蹶不振。百里家此事那年人尽皆知。林秋圳虽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可百里家的老人对小女儿的孩子却疼爱有加。故而百里一瑶偷偷摸摸送出一个男娃娃做为林秋圳的保命符。希望他带着孩子逃离襄平县。可那林秋圳早就人不人鬼不鬼,叫他好好生活养大孩子是奢侈。转手的就把那孩子送了人。当年还是我亲手……”女人翻译着老者的话,有些哽咽:“还是我亲手送了人的。怕将来孩子想找爹娘,才心软留下了聚茗馆这个地方。”
      “林秋圳不知悔改,竟叫百里家第二次蒙羞,百里一瑶有产下一个女儿。从那以后,就再没听过百里家的事儿。一切就像剪断的绳子。”老太太忽然口齿伶俐起来:“不几年,百里一瑶终于有了音讯,只不过是死讯。同时带来的还有一大一小,一男一女,两个孩子。林秋圳一直带着孩子在馆外找了个地方生活,他清醒的时候就到馆里做几天工,大夫人照给工钱,时不时再贴补一些。可曾料到不出半年,曾经送走的娃娃又被送回聚茗馆。林秋圳无法养活三个孩子,加之与第一个孩子没有情分,投壶又赌输欠了债;于是求着大夫人硬是把孩子卖到聚茗馆。在聚茗馆里……娼妓赚的钱远比杂役要多。林秋圳为了养活另外两个孩子和自己……小兔崽子六岁起就做了娈童。”
      “那两个孩子呢……”高伯乾心中隐隐约约猜到什么,他不敢肯定。
      “林秋圳依靠兔崽子养着另外的一儿一女,没过两年,林秋圳再一次赌输,当时也不知怎么,许是逼得没办法就把另一个男娃娃给了别人到聚茗馆换一两银子的赌债。若非啊……”老人昏昏沉沉深长的打着哈欠。
      老太太侧倚在矮榻上,最后合目之前浑浑噩噩的说了句:“若非他卖了第二个……才使得我们知晓当年,百里一瑶生下的是一对男胎。”
      女人看着睡着的老太太冲着高伯乾尴尬的笑笑,给老人盖上薄被,一边招呼高伯乾继续吃酒菜:“我还……还真是才知道,瑜晏原来是双胎。自那之后,就是我说的,林秋圳带着小女儿不见了,”
      高伯乾却觉得林瑜晏知道这一事实。
      “其实,瑜晏做了百里家大孙女的女婿后,我就没再见过他了。”
      不是没见过,而是毁容后的林瑜晏整日蒙着头,依旧混迹在聚茗馆里做起了杂役罢了。
      高伯乾动身,以生意为由离开聚茗馆。回到置办祭祀用品的店取了东西后就匆匆往回赶。
      天色已经傍晚,高伯乾背着包裹骑在马上朝着‘家’的方向走。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