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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水中的‘拒霜花’ ...

  •   等高伯乾一觉醒来之时已经点了灯。脚上的伤口也上过药包着一层布。
      他支撑起身浑浑噩噩的看看屋子里木架上的月氏人。还在那里躺着,不过衣裳已经换了。坐起身之时,被窝里一阵热风便散了,随即被窗户吹来的冷风覆盖。让高伯乾不禁打个冷战。
      望窗外天色已经一片漆黑。耳边雨声似乎小了。
      “你醒了。”女人端着饭菜走进来,跪在一旁。将吃食放在几案上,“现在都丑时了。方才就觉得你该醒了。刚才亲自做的粥。”
      高伯乾起身靠近几案,看着桌上的烛火和清粥,他觉得很温暖。跟冷冷的细雨形成这对比。
      端起粥吹一吹,刚要喝,忽然疑惑的问女人:“你说现在什么时辰?”
      “丑时啊。”女人起身将窗子关上。细雨吹进房中,靠近窗户的地板一层水雾。
      高伯乾放下粥,看着盈盈的烛火问女子:“林瑜晏回来了么?”
      女人瞧着地上的水拿过木洗上搭着的布跪于地擦拭着说:“不曾。宵禁了。想他也不敢乱走动。你放心,他这么有名是出不去襄平城的。诶呀!”女人起身就这么一小会儿都累的她气喘吁吁,捶着腰杆将手上布巾扔到木洗里,“真有他的。我不信他为这胡人跟刘承闹翻,我也不信他会养这奴隶。”
      “我也不信。”
      高伯乾带胡人回来一半是帮林瑜晏一把,另一半,他却有私心。他也想看看这林小公子是不是真的会如他自己所说一直养着这个胡人。别是一时间的情绪激动说漏嘴的那就可笑了。
      直到现在高伯乾心里还带着一丝看热闹的感觉。
      “这样吧。”高伯乾发话从女人说:“你找两个人将这胡人抬到馆后,给馆中大夫人几个银钱。叫她担待些。等林瑜晏回来了。就给他透个风。别说是我找回来了。”
      “呦!”女人高兴的起身:“真有你的。这不是把林瑜晏往火坑里推吗。果然,还是刘承疼他。虽说刘承心狠做事火候欠缺,可不难看出他一半为自己,一半却为林。你真会火上浇油。”
      高伯乾重新端起桌上的清粥,看着女人出门去。他却并没有女人想的那么复杂,一则他只是想证明一下自己认人的水准。虽说林瑜晏总叫他觉得出其不意。二来他也只是毫不费力的帮了林瑜晏一把。确实没想火上浇油坑害他之类的。
      女人里里外外忙碌了好一阵子。
      高伯乾醒着一直到第二日清晨,这雨竟涓涓下了一夜,忽大忽小。
      他借了一把簦篱撑起便出门办事。计划着后日启程。
      大街小巷有三三两两的人向路人询问这什么。
      也碰巧询问了高伯乾,他看着对方手执湿漉漉的布帛,上面墨色划着孩子般精致面容的林瑜晏。画技差了点,但多少能看出来大致模样。
      “我乃外乡人,不认识此人。”高伯乾这样轻巧的回答。
      那人匆匆又朝另一个人询问。
      探出脑袋看着簦篱外的天空,判断一下时间,大概已申时。
      虽值夏末,却也是一场雨一场寒。
      街头小巷品茗,下棋,弄乐一切都飘飘洒洒轻柔漫溢。雨声淅淅沥沥敲打着簦篱。高伯乾收回脸颊隐匿在簦下,漫步在雨中。
      身后的家奴蓑衣里身上背的怀里抱的总算满载而归。
      回程路上小雨依然不紧不慢,扬扬洒洒,如烟如雾。高伯乾揉揉昏沉的脑袋,走在烟雨诗情画意间,就像梦里。
      襄平县在雨中一派古朴幽静。
      行走于小桥之上时高伯乾慢下脚步,看桥街相连,临河水阁。枫树叶儿随风飘荡,夹杂中丝丝萧条,倒映在小雨捶打其涟漪的河面上。
      今日已入初秋。襄平县安然恬静地展示着雨中独特韵味。
      桥下河水潺潺,一艘乌棚船穿梭在飞花细雨中,于波光粼粼的水面上轻盈悠哉,在红桐枫叶掩映下,瞬间从脚下桥洞一穿而过。
      桥的那头有一棵木芙蓉树。
      “拒霜花开了!公子!公子!”顺家奴兴奋的脚步,高伯乾抬眼望去。
      树上百花,皎若芙蓉出水,艳似菡萏展瓣,这树举国可见,也许北方天冷的早,不过九月初便开了花。
      雨侵露凌却丰姿艳丽,占尽初秋风情。故而又称“拒霜花”。
      拒霜花都开了。
      天空中飘洒这被雨水打落的花瓣,飘落在桥的尽头,沾落在小家奴的蓑衣上。
      不过半月多以前的事儿,襄平县就开始变了气候。北方确实比南方冷的早。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纷飞细雨乱无序,沾湿簦下高伯乾一袭衣裙。
      踏在潮湿斑驳的青石上,碧水泱泱,红树掩映,远看雨雾漂渺,近听雨落无声。令他心旷神怡。
      “救人啊!”
      临别高桥刹那,高伯乾忽闻身后有人大喊。
      伴随着一声噗通,河中掉下什么东西。
      “救救我的女儿啊!”
      高伯乾随着三三两两的人朝来路回转探看。
      “噗通!”又一声。一明晃晃的东西就跳进了水里。
      “救救我的女儿!”
      水中浮出水面一个女子,可定睛一看,水里确是两人。红衣姑娘挣扎着。几度沉浮水中。
      河中不远处后跟着跳河之人,也挣扎不休。
      北方人很少会水。
      众人想着有人跳下去救了,应该没事,有人不放心张罗着去沿街借绳子,方才从河堤划过的船只赶忙又到这划回来。
      眼看红衣女人力气渐渐丧失,众人本以为后来入水之人是去救姑娘,可越看越觉不对。
      明晃晃衣裳之人挣扎着,就像跌进无尽深渊,浑身骤然冰冷,河水比雨水更加寒冷。嘴唇剧烈颤动,张张闭闭,呛了几口水直入肺腑。双手胡乱扑腾着河水,方才诗情画意的河不再温柔。变成桎梏的牢狱,恐怖的地狱。不给河中两人任何逃脱的机会,耳边呼啸而来的河水立马淹没了红衣女人紧跟着灌入另一人眼鼻耳口中。
      红衣姑娘姑且挣扎着又浮起来。
      “救救她啊!救救我女儿!”岸边的老父低吼着。跪在河岸边。伸着手想要捞自己的女儿。
      高伯乾扔下簦跳入河中。
      他是胶州人,南方人。自幼熟识水性。很快就游到河中捞起没在水里的姑娘,好在河不宽,他蹬着腿朝岸边将姑娘送去!
      “救……”一声沉闷的求救淹没在河水中。
      河水拖着挣扎的河中人转了个身,一张脸正对撞上高伯乾瞳孔中!
      “林!”万分诧异。高伯乾怎么也没想到林瑜晏竟会在河里。
      迅速将姑娘拖上岸,女子的父亲拽着女儿便上岸了,这时候岸边的人开始拥过来救助女孩。
      “公子!公子!”岸边的家奴抱着一堆珍品不敢跳下去帮主人。只能干着急。
      “公子!那边那边!”岸上的家奴吆喝着,高伯乾刚游过去抬脸出水的时候人就彻底不见了。
      “沉底儿了!公子!沉底儿了!”
      沉底儿了?高伯乾吓了一跳。赶忙潜入水中。
      在水里来回半天,一只脚被什么缠绕住了。他在水里折回身双手来回的拨弄着。果然摸到了衣裳的一角。
      应该是,他心里断定,再深入一点。整个将淹水之人托起。
      冲出河面时,身前的人已经不会呼吸。高伯乾朝着家奴所在的岸边游。
      “接住!”水中高伯乾十万火急,家奴还犹豫着,这一身上下的珍宝!犹豫着。高伯乾又发话:“把东西扔了!先救人!”
      “啊?啊,哦哦……好的好的。”
      一边说蹲下身的时候东西当当咚咚掉了一地。
      家奴弯着腰趴在岸边上将高伯乾怀里的人扯了上去。随即高伯乾上岸来。
      “没……没气儿了!”家奴手指探探这人鼻息,动作上有些迟疑。
      虽然是紧急时刻,可这么美得娃娃还真是忍不住欣赏一下。
      只见高伯乾动身摸上他的颈间。还有动静。
      “吹气疗法。”
      “什么?”家奴瞪着眼看着主子,高伯乾一把将家奴的脑袋按下去了,正对着溺水美人的脸。
      “吹气疗法!快!”
      “别别别……他是男人吧!”家奴一脸不愿意的样子,高伯乾命令道:“救人何以分男女!”
      “你怎么不……”还没说完就被高伯乾一下子按在那人脸上。之听高伯乾之声理所当然:“我是主子!”
      其实只是因为他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儿,毕竟林瑜晏是男娼,若是不知道也无妨,可知道了他心里总是不太自然。也觉得恶心。
      一来一回好一阵子。高伯乾在一旁拍打着林瑜晏的脊背。
      不出多时,林瑜晏吐出一口污水。终算救了过来。
      眼睛睁开脑海里还是空白,记不起发生了什么,就目见正容,耳闻正言:“尔等为娼已久,还寻死!有何意义。”
      高伯乾这话不免有些难听,身边的家奴吓了一跳,一听闻主子的话,诧异的看看自己刚才救的美人,心里狂吼:没听错吧!竟是个娼妓!
      一瞬间的蹲到一边咳咳呸呸好一阵子。
      高伯乾一张脸正红到耳根子。林瑜晏昏昏沉沉坐起身,一连咳嗽好几声,恨不得把肺咳出来。没工夫跟人说话。
      “咳咳咳!”一阵又一阵的咳嗽,还真咳出水来。
      高伯乾看着落水后雨水中的林瑜晏,小脸还带着稚嫩,脸颊两侧嘟嘟的。脸色蜡白,嘴唇都是紫的。
      “你这一天一夜哪里去了!”高伯乾正色未改,语气就跟父亲训诫孩子一般。
      林瑜晏回神,瞪他一眼。什么话儿也不跟他说,扯过黏在脸颊上的发丝别在耳后就要起身。
      “什么人啊!救了他连声谢也没!”家奴不服气的在后边冲林瑜晏喊一声,一边蹲下身收拾宝贝,一边唠叨:“亏得俺们宝贝都不要救你这白眼狼!”
      “你说什么!”林瑜晏不高兴的回过头,一片白芙蓉落在他青丝上,掉落在肩头,最后是脚下。瘦小的身躯在冷雨里瑟瑟发抖,一双脚没了鞋子。脚趾蜷缩着立在雨里:“我可没叫你救我!”说着还不忘擦擦嘴巴嫌弃的冲着家奴呸一声,装模作样呸在地上。
      “你就不怕我回聚茗馆告你一状,说你寻死!”看不惯他嚣张不识好歹模样的高伯乾狠厉的回了林瑜晏一句。
      这瞬间,林瑜晏才仔细端详起高伯乾来。
      雨水模糊,他走近了一点仔细瞧。
      似乎有点印象。心想。
      高伯乾趾高气扬拾起自己的簦站在原地帮助家奴整理东西。
      林瑜晏站了一会儿,才凑近他,不算乞求:“你不会跟馆里说的?对么?”
      “怎么!怕死?”
      高伯乾瞄他一眼,见他手指在下巴处小心翼翼的忖思。其实自己也并不想故意刁难他,于是好心说道:“既然怕死,又何必寻死!”
      “谁说我寻死的!”当即就被林瑜晏嘟着脸噘着嘴反驳回去。
      这举动,可人极了。
      三个人都不说话。家奴收拾好东西跟着高伯乾身后。
      高伯乾在前撑着簦走。林瑜晏则跟在他身后一声不响。
      “咳咳!”雨中湿衣,风再吹来。不免寒气入体。林瑜晏也两天没吃东西了。
      高伯乾个高儿腿长走的极快。他在身后踉踉跄跄紧赶慢赶。
      “咳咳咳!”吃了风,林瑜晏站在原地好一阵咳嗽。眼泪都流了出来。
      前行高伯乾没有回身却耳听八方。渐渐也放慢了脚步。
      所以慢慢的林瑜晏就跟了上来,簦下高伯乾,簦旁林瑜晏。都在细雨里缓行。
      只是林瑜晏越走越慢,眼看就要到了聚茗馆熟悉的巷子。他顿时驻足!
      “公子……”林瑜晏小声的叫他还带着几声低咳。高伯乾却听见了,停下脚回身盯着他。
      “那个……也许你知道我。可是……”林瑜晏犹犹豫豫,乞求道:“你别……跟馆里人说见了我。”
      “为什么?”
      “我在找一个人。这下雨天,他不能走路,应该也两天没吃饭了。要不是我也不会被行膑罚。”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时大时小。林瑜晏并不知道高伯乾无意间对他的事关注许多,知道许多。他口中的‘他’,就是月氏人。
      雨水一瞬间激增。天空就像突然裂开了一道口子,豆大的雨点从里面倾泻而出,先是噼里啪啦乱成一团,接着就整齐划一的倾泻下来。下一瞬,地上汇成了小溪。风声夹杂着闷雷,越下越大,有雷声壮胆的雨点越来越激烈,仿佛是战场上密集的箭。
      诺大的雨隔在两人中间如同一道洪流。高伯乾冷笑,责问他:“你寻死的时候怎么不觉得要找的人很可怜?只求自己解脱!”言语里带着些鄙夷,只当是林瑜晏的借口。
      方才还一副求人的小模样,这会儿又理直气壮起来:“说了不是寻死!”
      高伯乾瞪他一眼。林瑜晏闭了嘴,低头,算是认错了。谁叫现在有求于他。
      “还有……”他有点担心自己会不会要求太多惹眼前这公子不高兴,于是低溜着眸子瞧:“方才跳河那事儿您也别跟馆里管事儿夫人说。”
      “有勇气寻死,害怕叫人知道!话说,”高伯乾转个身正视他,戏谑道:“你也承认是跳河了!”
      “喂!你有完没完!说了不是跳河不是寻死!”林瑜晏脾气不太好。很容易急躁,是真孩子性情。见眼前人不吃软的他也不甘低声下气。气呼呼的回嘴。
      说罢,也豁出去,再不跟高伯乾纠葛,匆匆就绕到来时街道往回去了。
      还真是有脾气。这般骄躁。高伯乾看着巷子里淋着雨水的林瑜晏抱着自己的身体瑟瑟发抖。一双小脚光光的在衣摆下若隐若现,踩着泥泞,急速行走。
      街道上还有被劲雨狂风击落的黄枫叶散漫到处。林瑜晏偶尔踩在上面。高伯乾几乎都能听见细小的声音。
      突然,一道闪电腾空而起,直冲云霄,如一利斧,劈开了云雾!耀眼白光划破阴沉天空,照亮在大雨中孤零前行的身影。
      一刹那,电光消失了,转瞬间,又天昏地暗。
      天地连为一体,一切又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吞没了……
      天色向晚。
      而这一记闪电霎那惊醒恍惚的高伯乾!
      “他不是寻死!”闪电如同警世恒言,在他心中明亮,和这雨水灌入他口中,高伯乾沉吟:“是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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