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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苦海无边回头无岸 ...

  •   “一一!”
      河底的人继续下沉。但是那样安详。
      “一一!”万奉贤就站在冰面上冲着水底的人喊他的名字,喊他的时候还是笑着的,万奉贤真漂亮,出尘脱俗的上仙一般。唇角只有一枚梨涡,浅浅的,可笑起来的时候异常灵动。那梨涡就像漩涡,叫人甘愿沉溺。
      “瑜晏……”这是高伯乾心底最后的一丝念想。
      多么希望那些凿冰的人中能站着林瑜晏,就站在冰上,叫高伯乾看上最后一眼。
      “一一!”站在冰面上的万奉贤就像跟谁玩着一个游戏,对方正藏起来不叫发现,可万奉贤还是在冰层下看见了水底的人,正开怀的冲着水底的人喊他的名字,一声又一声。
      水底之人看着万奉贤那张熟悉的脸,伸着手,真想摸一摸。一辈子都过去了,却从没认认真真摸过冰面上之人的脸庞。指尖微微颤抖,描摹着万奉贤一张刀刻般精美的脸颊。
      那熟悉的轮廓,即使不曾触摸,也已经将记忆留在了指尖。
      河底高伯乾的手指缓缓抽动着,随着水的浮力描画着万奉贤的模样。
      曾经和这个人同住一个屋檐睡在一张榻上,尹一无数次的在夜里翻身描摹着万奉贤的脸颊。不敢摸上去,只是将手指放在离万奉贤的脸颊轮廓很近很近的地方,细细描绘。就连手指都记住了万奉贤的模样。这是多么的神奇。
      “尹一,我万奉贤,回来了。”一张欢颜忽然冷若冰霜,冲着河底下沉的少年露出凄苦。原还弯着腰冲着河底喊他的名字一声一声亲昵的叫他一一,此时此刻却直起腰身渐渐后退,欲要离去。
      山川,河流,洛阳城,汉宫殿,上林苑,乐府,阁楼,雨夜,瑶琴瞬间风生水起,相继而来。哭哭闹闹,人声鼎沸,时间穿梭,猛然间身回汉宫!高伯乾看见自己身着宦官官服站在偌大的正德殿前,满目耀眼的灯火,一条穿山越岭直通汉宫的长河缓缓流动,河面数千百的竹灯悠悠晃晃朝着宫外而去。
      就在那汉宫中,一抹熟悉的身影随着一串竹灯奔波宫廷。天寒地冻,滑倒再站起,湿了鞋子。
      这里是前世吧?高伯乾终于看明白了,看明白那大梦一场皆尽前世。
      “余桃断袖情,来生不再续……”万奉贤如此绝情喃喃念着那样的话,步步小心翼翼向后退去。生怕一脚踩得重了便踩裂了冰面,酿下逆天改命之错。
      不,不,不!
      水底之人伸手乞求着步步倒后之人,掌心却贴上了冰面,再也抓不到万奉贤。
      伴随着渐渐消失在冰面上另一个世界的万奉贤,高伯乾空洞洞的张着一双眼睛方想起那样的话来:生就傲骨天成,终生如履薄冰。
      “一一……一一……一一……”万奉贤的声音在河底荡漾开来。高伯乾指尖骤停,伸一双手,拼了命想要拉住河岸上消失的人。
      “瑜晏……”河低振荡起空洞洞的声音,自高伯乾心中一层一层泛着涟漪。
      家中林瑜晏还在等着高伯乾回去。高伯乾记得林瑜晏很漂亮,容颜未毁之时,少年的瑜晏一左一右各有一个梨涡。
      梨涡是上辈子,爱人在你身上精雕细琢后留下的印记,为使来生芸芸众生之中,方能一眼认出。
      万奉贤生就只有一个,尹一生前虽觉得吸引人,可总爱在心里乱想:凡事成双成对才好!
      所以很希望万奉贤来生转世能再生出一个梨涡,这样尹一就觉得平衡了。
      所以今生,林瑜晏有两枚梨涡。这二人,都是能在冬季里绽放的人。
      新宅子里,林瑜晏从噩梦中豁然惊醒,不知何时他又睡了过去,方才林瑜晏梦见有人拼命的张着嘴说不出话却一声一声在心底喊着自己,梦里的自己叫什么?那感觉那样真切,仿佛自己真的就是……奉贤!
      竟是万奉贤!林瑜晏按着猛烈的心脏,呼吸此起彼伏,眼睛愣愣的看向房间一角那把陈旧的瑶琴。
      一只温暖的手,抓住高伯乾的掌心。奋力一扯,方将他拉出河面,放躺在冰面之上。
      一番救济,高伯乾抽动着唇角,惊呼着林瑜晏的名字呛着的一口水从口中吐出,整个人霍然坐起,清醒过来。所有人吓坏了,以为是尸体的回光返照。
      友人跪在冰面上紧瞧着高伯乾煞白的脸,口中念念叨叨吓得疯癫,怀里正抱着高伯乾救起的“乖乖”原来只是一条狗。
      如此讽刺可笑。
      “你没事吧?”友人关切又为难的递给高伯乾一份帛书,与不多久前高伯乾见到的帛书是一样的。只听友人抱歉道:“郡守大人有令,谁也惹不得。”
      高仲坤啊高仲坤!高伯乾冷咳几声,摆手摇头,瑟瑟发抖站起身来。
      冬季的风真冷,身上带着水更加寒冷。
      方才救起高伯乾的不是别人,而是一个周游山水的老道人,那道人已站在河岸边盯着高伯乾,待高伯乾擦身而过之际,低声言语:“执念啊执念!”
      斜眼发抖的看着道人,高伯乾连微笑也扯不出来,脸部已经冻僵。目光不离盯着道人,道人注视着高伯乾,上下打量他一番:“世上本不公,痴情男女多!您可信前世今生?”
      这话林瑜晏曾问过自己,高伯乾还记得他的回答是模棱两可的。但内心却无比坚定的相信,高伯乾缓缓抱着湿冷的身体走到马车前,回眸看着不远的道人,摇头颤巍巍说道:“前世的事儿,今生带不来,来生带不去。知道了,徒增伤心。”
      濒临死亡的那一刻,就在河底,高伯乾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楚的看见了。看见了前世的自己。看见了前世的爱人。
      他不在困扰自己的郁郁梦离之症。也不再觉得愧对林瑜晏。
      因为高伯乾看见了,万奉贤便是林瑜晏,林瑜晏便是万奉贤。
      一个前世,一个今生,但七魂六魄还是一个人的。高伯乾很庆幸自己前世今生爱的始终是一个人,生生世世都不会背叛爱人。
      老道人听着高伯乾的话,却是不以为然的苦笑:“看似明白人,却是糊涂命。若带不来带不去,又何生爱欲执念?”
      手上动作忽然停下,高伯乾再回望老道人之时,只在风雪中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
      疾风骤雪里,回荡着道人最后一句凄凄冷冷之言:“欲海终无边,回头已无岸。痴人痴人,就是三清五圣也教化不得。”
      三清五圣也教化不得,故而幽冥地府间才有道道关卡教人忘却前世。
      执念太重,使今生忆起前世之事,并非快意。而是人之困恼无法跨越的一道鸿沟。
      院子里冷冷清清,雪积攒厚厚的一层。走起路来脚下打滑。
      高伯乾迎门而入的时候,林瑜晏坐在榻上身感一阵极寒之意,不禁拥住自己身躯,瞧着合门而来之人。
      “瑜晏。”一进门,高伯乾就先喊一声林瑜晏的名字,这叫两人都很安心。
      眼前之人头发脸面如落汤之鸡,瑟瑟发抖,林瑜晏还没见过这样憔悴狼狈的高伯乾,不禁哑然失色,一脸诧异。
      榻上的林瑜晏伸着一双手朝着高伯乾而来,林瑜晏摸上高伯乾的衣裳,竟是湿漉漉。高伯乾不想跟林瑜晏说起这些恼人又无奈的事,也不想跟他说自己险些丧了命,更不想提起自己为了买卖跳入河中只是救了一只狗。
      “今日路过一户,叫人泼了一身水。实属意外。”这样尴尬的打谎,高伯乾僵硬的换下一身衣裳。
      回身之时,林瑜晏坐在上榻,掀开被褥拍一拍自己身边的位置。榻上一角放着那把瑶琴。高伯乾疾步走上前去,僵硬的手指摸着那把瑶琴,在那三字边婆娑徘徊,指尖勾勒出的是万奉贤的模样。
      看着林瑜晏,高伯乾便忍不住痴笑。不知他在高兴些什么。
      “人生快意之事,莫不如此。”没有由来,高伯乾兴奋的爬上榻去紧紧将林瑜晏抱在怀里。两人之间,挤着林瑜晏戴在颈间的白石。
      猜想林瑜晏多少应该也知道些,高伯乾道:“我方想起一件事。”一动不动的林瑜晏侧耳静听,高伯乾激动的说道:“你曾问过我是否认识尹一,可还记得?”
      此话叫林瑜晏身体咯噔一下,也不过方才才做的梦,高伯乾便提起尹一。
      “我好像看见了前世,真的,尹一就是我,我就是尹一。”高伯乾是那样的兴奋,兴奋的抱得林瑜晏骨头疼。林瑜晏不安的在高伯乾怀里扭动几下。反被抱得更紧,“知道你为什么有两枚梨涡吗?你前世只有一个的,是我求着老天爷又给你生了一个!”高伯乾就像个孩子,说着天真的胡话,林瑜晏以为高伯乾是冻坏了冻傻了。而林瑜晏此时此刻无心听高伯乾那些奇言怪语,皮肤上的疹子叫他痛痒难忍,不安扭动中,身体上的疹子便烂掉,流出血来。
      这天夜里,林瑜晏抱着高伯乾给他暖着毫无知觉的身子。如同抱着寒冰,所以林瑜晏一夜没睡着。总是在浅眠里看见屋子一角站着一个湿漉漉的水鬼,于是心惊肉跳的连忙张开眼睛瞧着黑洞洞的屋角。害怕的林瑜晏将高伯乾抱得更紧。胸前的石头始终都是冷的,仿佛将高伯乾的寒温全部倒吸在了石头上。林瑜晏将自己捂在被子里,又从被子里悄悄探出头,盯着角落。
      看了半天才发现是睡前被高伯乾靠在角落的旧瑶琴。这瑶琴就像个矮瘦的少年,立在窗边,用一双充满阴森森怨恨的眼睛盯着自己一举一动。
      猛吸一口冷气,铜盆里的炭火彻底烧尽了。
      担忧的林瑜晏重新钻入被窝里,紧紧抱着高伯乾,将脸贴在高伯乾胸膛上。
      襄平县又是冬天了,去年今日,有件事便在林瑜晏的心底扎了根。这个根不拔掉,还能叫林瑜晏生生疼到死。
      如今,大限将至,林瑜晏要在身体还撑得下去的时候了断这一切。生怕自己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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