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客栈》麟隐于野

102、冰河

　　第二日天还没亮，高伯乾便又出门去了。还是昨天的衣裳马车街道，还是商人的家门口。
　　只是今日回家的时间比昨天早了点，高伯乾绕道去了医馆在身上摸出些钱来给林瑜晏买了药，又顺道的请医者乘马车到家中看诊。去年开始，高伯乾常常自己下山看病，已跟着医馆的老头混的熟悉。老头给林瑜晏开了新的药，说是叫林瑜晏将这药当茶喝。临去的时候，在门外嘱咐高伯乾道：“高兄的身体也要保重。郁郁梦离之症可非草药所能医治，要好生养心。”
　　拜别老人，高伯乾命少年亲自将医者送回医馆。自己留下在院子里给林瑜晏煮药，还熬了滋补的汤。
　　夜里的时候，高伯乾喂了最后一剂药便给林瑜晏盖上被子叫他安睡。
　　屋子里的炭火已剩下这最后的一盆，用完了，若自己还没拿到货物换成钱，林瑜晏跟着自己就要受冻。想到这里，高伯乾一阵心酸，却正撞上林瑜晏目不转睛的盯着他。高伯乾吓了一跳强颜欢笑到：“怎么了？我不走，睡吧睡吧。”
　　呆呆看着高伯乾发呆的林瑜晏忽然冲高伯乾开颜一笑，闷不吭声盯着高伯乾许久，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摸摸林瑜晏的脸颊，看着林瑜晏沉睡安稳的脸。高伯乾真的好害怕，害怕再过不久，这样的安稳也无法给林瑜晏了。真是无能，这样责骂着自己，高伯乾在林瑜晏榻边一坐就是整整一宿。
　　可第二日一大早便又不见了。今日高伯乾决心去找那商人问个究竟，若找不到便去那介绍的友人家中。
　　这次那商人门庭大敞，巧赶上商人出门办事，与高伯乾撞了个正着。商人脸上面露难色，高伯乾正迎上前去欲要说话，却又咣叽一声，吃了个闭门羹。不解其意的高伯乾立在门前抬手敲去：“贤弟？”
　　随着几声敲门声，对方终不耐烦开门来。高伯乾笑脸迎人，鞠躬哈腰问道：“这几日想必您忙，与咱二人预定的取货之期已过，我带着余下银两和券书而来……”
　　异域风情浓厚的男人，魁梧而雄伟，眉宇间透着股狠劲儿，一把推开高伯乾，恶狠狠道：“什么券书契约，我不知道你说些甚。”说罢便关上门要走。
　　不疾不徐的高伯乾一路就跟随着这个男人，男人带着高伯乾兜兜转转就在冰天雪地的巷子里绕弯，最终不耐烦道：“你总跟着我做甚！”
　　“货我可以不要，但券书你得收回，并把钱财还我。”高伯乾见多了这样说话不算话翻脸不认人的人，拼狠劲儿，他是不怕。若放在从前，定要去牙门论上一番。如今高伯乾不想惹是生非，他只想收回自己原来的定钱，好保证林瑜晏日后不短时间的生计费。时到今日，高伯乾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可对方并不这么想，根本不认账：“什么券书，什么钱，你休要胡说。就是闹到牙门，我也是不会认的。”
　　提到牙门，高伯乾便知道高仲坤在后面没少给他作乱。所以牙门进不得。
　　“我只想要回……”话没说话，那异域壮汉冲上前去，五大三粗的膀子一把扛起高伯乾将他摔入雪地，狠命的踹上几脚，怒道：“要银子！叫你要银子！”每说一句就狠狠的踹上一脚。
　　捂着自己的头，高伯乾在雪泥地打滚。闭口不言承受着拳打脚踢，异域大汉也非常不爽：“要不是你，我会毁了一宗皮货买卖！告诉你，我没问你要损失就便宜了你还敢跟我要定钱！”
　　说罢壮汉从高伯乾怀里摸出券文，当着高伯乾的面将薄薄的竹板掰成几段，抛入天空，顺便的将一口唾沫吐在高伯乾脸上。
　　随着雪花砸到高伯乾身上头上脸上，高伯乾仰躺在地，擦拭着鼻子里流出的热血和脸上的污秽。目不转睛盯着天空中散落的雪花和大雪里的彪形壮汉。这男人操着异域口音说着汉话听起来很不顺耳。高伯乾不跟他争执，起身翻身上了马车。
　　看热闹的人不少，揣测着高伯乾这样不惑之年的人是否经受的起方才那样的踢打。瞧他一把年纪当着众人叫一个年纪轻轻的汉子这样一顿拳打脚踢，实在叫人心寒。
　　“呸你的！”高伯乾马车行驶过男人的身边，男人挥着拳头吓唬高伯乾还想再来上几巴掌。就是打死也觉得不解恨。
　　独自坐在马车前的高伯乾唇角讥讽的笑意牵扯着脸颊疼。高伯乾本想去友人家一趟，问个究竟。想着办法希望还能将钱要回来。路过一处有河的桥，高伯乾转角看见友人正在河边跪着伤心欲绝的哭泣。此正是一个契机，高伯乾赶忙翻身下马询问友人，可友人见他，险些滑到河里；好在高伯乾伸手将他拉住。瞧见高伯乾就跟见了鬼似得。
　　“兄台，在下高某，可还记得咱们不久前谈的那宗买卖？”高伯乾关切切的询问，只见友人用衣袖哭天喊地：“我的乖乖！我的乖乖啊！”模样着实伤心，围观的人也越发多了。
　　“兄台？”高伯乾也有些急，喊他：“兄台，兄台？我的那宗买卖……”
　　“什么买卖！什么买卖都没这乖乖重要！”哭喊着的友人指着早已冻结的河面。高伯乾顺着指尖看去，豁然见冰面上开着一个洞。叹一口气，懒去管。抓着友人的肩头再次问道：“我的那宗买卖为何……”
　　“什么买卖！”怎么说，面前之人也不肯搭腔，直说不知道什么买卖。
　　再回首瞧着那河面，高伯乾愣怔一会儿，看那河中冰窟里忽然冒出个东西又沉了下去。可见河中东西对这人十分重要。也许取了那东西来就容易搭上话些，多多少少能换上一个正眼。想罢，便沿着青石阶走上结冰的河面。
　　河岸上的友人忽然心底一颤，喊了声：“高兄！”
　　高伯乾没有回头，而是盯着那冰面窟窿凝视了一会儿。仿佛有一股力量要将高伯乾扯入地狱去。可高伯乾却不曾犹豫，试探着将身体探入窄小的冰窟。
　　这洞极小，高伯乾狠狠将水面的冰踹开，不料脚下一滑，挤入窄小的冰窟里。气息还没喘匀。
　　冬天的河越发寂寞。水底寒意肆意侵袭，河面瑟瑟北风呼啸。
　　水底张开眼睛的高伯乾觉得眼珠都要冻成冰球。其实，水底还是有些温暖的比起河面的人心寒凉。高伯乾转身时，忽然看见一团白色的东西挣扎着，扑腾着。高伯乾游上前去，将河里那团毛茸茸软绵绵的东西拖出水面高举着。友人奔跑至跟前抱过高伯乾手中东西捂在怀里好一阵的疼惜，一边担心的在冰面上呼喊着高伯乾的名讳。
　　河底的高伯乾不安的晃动着，透过明亮的冰面，他看见三三两两的人踩着冰站在河上开始向自己靠拢。于是高伯乾奋力的游着，只是他的脚被河底的水草紧紧缠绕。
　　除了一只手能够伸出冰面，他的身体无法前进。嘴里快没了气，吐出一串泡。肺腑狠狠呛入一口水。
　　在河底拼命的将自己蜷成一团，高伯乾想用手将河底的水草从自己身上揪掉。可越动，便缠绕的越狠。这河底的水草在这个冬天，疯了一样的滋长。
　　脑海中一闪而过记忆的碎片，高伯乾想起二十多年前，自己曾在这条河水的另一头救过风华正茂的林瑜晏。
　　瞳孔里还有众人拼了命的凿着河面厚厚的冰，冰面很快的扩大着。放弃挣扎的高伯乾身体轻飘飘的荡在水底，就如同飘在天上，像风筝，断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