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客栈》麟隐于野

101、岁月静好便是如此

　　房门沉闷间打开，带着空荡荡的声音，回响在偌大而荒芜的院子里。
　　府里如今只剩三人，难免显得空大些。少年一人不太好打理，常常是刚整理了这边那边又被野猫侵袭，折腾的不像样子。这院子里总有一只黑猫来去。少年不喜，但凡见之便常常驱赶。
　　日子一天天过得极快，北方冬天来得本就早。才十月便飘起了雪。襄平县依旧热热闹闹，高伯乾进行着与过往的商人行商买卖，不再做大生意。只有高伯乾知道，虽然家中生活看似富庶实则已窘困潦倒。与高家断绝关系回来之后，半生奋斗全部留在家中，离开南海郡时身上也只剩下活命钱；到了襄平县后取了曾经留给瑜晏的金银才算生活稳固。这一切他都不曾与林瑜晏倾诉过。身为一个堂堂男子，高伯乾也有能力再重振旗鼓。只是襄平县一带如今是高仲坤的地界。很多事办起来不太方便，总有人给高伯乾使绊子。
　　前些日说好的买卖，高伯乾早早就出门到了酒舍等待对方，却没料到对方按期而至可一件货物也没带来，只小心翼翼从怀里摸出一样帛书递给高伯乾一览，随后立刻收回怀中。就连一杯酒水也不敢喝，匆匆便离开了。
　　今日高伯乾又约一异域之人，二人已定契约想要购置些象牙，且令高伯乾前去这人襄平县家中领取货物。按道理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只是此人货少抢手，高伯乾费了好大劲拜托了曾经县里熟识得买卖人这才得以搭上话，又耗费了双倍的价。定金就交了一半的钱，几乎是当时离开聚茗馆林瑜晏身边最后的钱，剩下的一半高伯乾已打算卖掉一些珍宝神不住鬼不觉，叫林瑜晏不好发觉的东西以凑够货钱。
　　对方收了定钱，双双也签订了券书，更有中间人作证，此事本十之八九不离。
　　今日十月小雪，街上那粘满霜雪的柳树上已尽是树挂，像是一根根银条悬挂在上。雪堵着街道，冰溜子像透亮的珠宝，一排排地挂在房檐上。小北风像刀子似的猛刮，夜里还明朗的月空原以为今日是晴天，不想这天变脸极快，二日醒来已是大雪满天。
　　清晨，笼罩在氤氲迷雾的大地被浓重的白霜盖住了草丛、田垛、菜蔬、原野、山头。直到晌午，太阳方露出橘色的光。在丝丝缕缕黄灿灿的日光里驱散了雾障霜凝朦胧的早晨。高伯乾独自牵着马车艰难的走在路上，泥巴和雪参在一起，泥土黄和雪的湿漉沾湿了高伯乾一双单薄的履。
　　天寒地冻，高伯乾牵着马车的双手在袖中也冻得通红，脸色惨白，衬托着冻僵硬的鼻头耳朵红彤彤，已无知觉，仿佛一摸就掉。
　　迎着冷风低咳两声。高伯乾赶着马车快速前行。他心中计算，等取完货物再找个合适人和地方倒卖掉一些，估计得在外跑上几日，可心中又放不下少年一人照顾林瑜晏，所以打算着早点交了余钱，领着东西先回家去。瑜晏的药也喝完，还要再去抓几副。冬季里，想顺道的请医者再去瞧瞧。心底这样装着许多事情，高伯乾快马加鞭更是带劲。
　　东北风呜呜地吼叫，肆虐地在旷野奔跑，它仿佛握着锐利的刀剑，能刺穿严严实实的袍子，更别说那暴露在外面的脸皮，被它划了一刀又一刀，疼痛难熬。高伯乾时不时搓搓手心手背，呵气成霜。
　　到那商人门前时，大门紧闭。高伯乾下车敲了几敲也无人应答，心中揣想他兴许去了别处忙，不如再等等，今日是一定要拿到货物。于是便在商人门外站着等。
　　这一等，便是大半日。高伯乾如同松树苍翠地站在白皑皑的雪地里，随着凛冽之风。
　　“呼——呼——！”狂风呼啸，树枝也在狂风中摇晃，天、地、河、山寒雪冰封。高伯乾一双脚冻得僵硬，腿脚不利索的动上一动，已经麻木，毫无知觉，仿佛那不是自己的腿。
　　转眼，高伯乾已是临近不惑之年，身体也每况愈下。年迈的问题随着年岁越发明显。站在紧闭的门前，高伯乾远远眺望着冬季，侧耳听雪。他好象出征的战士，披着银色的盔甲，屹立雪中不倒。
　　为了排解寒意，高伯乾在原地走了不一会儿，从嘴里、鼻孔里喷出来的团团热气便凝成了一层层霜花儿。白雪恰巧遮盖着他发间生出的白发。
　　一直等到夜里，商人的家门也没有打开过。高伯乾驾着马车赶在宵禁之前回去了。
　　在廊上拍打掉自己一身风雪的高伯乾，小心打开房门，赶忙关上。房间里很温暖，看着林瑜晏在等待高伯乾时不经意间睡着的脸庞，虽浑身僵硬，但高伯乾很高兴。屋里的油灯还亮着，今夜，高伯乾没有熄灭烛火。这让他多少感到温暖。
　　一天没有进食，高伯乾小心脱起衣裳，坐在案前想喝一口热水暖身。可茶水已经冷了，一丝热气也没有。这样端茶倒水细小的声音还是惊醒了林瑜晏，高伯乾有些抱歉的端着茶杯冲林瑜晏笑：“你醒了。”
　　揉揉额头，林瑜晏看着高伯乾朝他伸着手心。高伯乾赶忙起身搓搓自己冰凉的掌心才敢碰上林瑜晏的手。一股温暖涌上心头，瞧着林瑜晏比前几日好些的脸色，高伯乾不禁喜上眉梢：“继续睡吧，养足了精神，等来年开春，我带你去山间走走。”
　　炭火在铜盆里哔哔啵啵燃烧一阵。火苗忽然变大。林瑜晏感到高伯乾浑身发着寒气，如同寒冰。于是轻柔的将高伯乾拉近自己，高伯乾还站在原地僵硬着，林瑜晏则抱着高伯乾的腰肢，贴在他的肚皮上。
　　犹犹豫豫的高伯乾缓缓将手搁置在林瑜晏的双肩之上，紧紧一握。
　　门窗上映出两人朦朦胧胧相依偎的身影，少年静默的立在院子里看着两人灰灰晃动不安的影子。心底涌出温暖。少年想：岁月静好，大概就是这样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