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途之风云骤起》麟隐于野

78、久违的见面

　　终于等到第三次提审。
　　这一次的提审与之前不同，全面由监狱方监控，警方可以向狱方获取资料和录像。老秦也并没有和同事进入提审室。按照他的计划，他还是打算让陆歧路直接进去谈话，避免让犯人产生无形的反感。
　　楚文龙、秦树忠以及其他警员都在监控室里待着。
　　陆歧路整一整衣冠，将袖口的纽扣扣紧，在他的眼中早已褪去了川省一行的恐慌，提审室的门打开了，他昂首挺胸的走进去，从上次医院一见到现在，也算阔别已久。
　　这一次的见面，老秦希望陆歧路能让裴攻止开口说话，只是谁也没有料到，那个衣冠楚楚的绅士走进去后，风风火火停到那个人的面前，抬手一记重拳击在了对方的脸上！
　　监控前的所有人都愣了一下，有人正准备进入提审室却被楚文龙一个小小的举止拦了一下，老秦也有种隔岸观火的状态。
　　裴攻止桎梏在铁椅中双手带着手铐，陆歧路轻轻扭转着手腕，听不出什么情绪道：“健身这么多年想不到还能派上大人的用途。”
　　话音落下，那肆无忌惮的拳头再一次打在裴攻止的下巴间，一记勾拳让他的牙关都颤了颤，陆歧路不甘于此，一把揪住他的囚服冷笑道：“你不是很能耐吗？怎么？一个小小的铁椅就锁住了你？”
　　裴攻止轻轻扭一扭脖子，一双眼睛缓慢的看向面前的男人，还是这张熟悉的脸，就连生气关心自己的模样也没有改变，真好。
　　他的眼中竟有些温柔透露，陆歧路却不吃这一套，放开手避开他的眼眸再一次对他进行“施暴”！
　　直到裴攻止脸上的旧疤渗出血来，顺着脖子流淌，陆歧路方才瞪着眼停下手。
　　他竟全然没有在意到这个人脸上何时被弄伤，原来理智的陆歧路也会被愤怒冲昏头脑。
　　看着指骨间的血迹他收回拳头，裴攻止始终一言不发，更不会去问他为什么这样对他！生活对他所做的一切他总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但若真的逆来顺受又怎么会满带恨意？
　　陆歧路长呼一口气，似乎是消气了，但消气之后更多的却又是心疼和后悔，他缓缓退去，绕过桌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手撑在桌边凝视着裴攻止的脸，这种身份的相见很奇怪，但却会让陆歧路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快感！
　　他仿佛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整一整乱了几分的西装，额头上却挂着一丝细汗，质问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伟大？这十多年你去当兵，出任务，从没想过你出事后我该怎么办吗？你知道我找了你十多年吗？到头来我可能连你怎么死都不知道！”
　　他一连串的质问终于让裴攻止懂了，懂得他为什么这样的暴躁不安，漆黑的眼睛凝视着陆歧路的脸，裴攻止的语气却轻描淡写的，仿佛这不是一件重要的事：“你都知道了。”
　　“一点点罢了！”陆歧路的语气仿佛还是瞬间就会爆炸，责怪他：“也就这么仅仅一点已经让我觉得万分恐怖了！裴攻止！我越来越不懂，后来的这十多年，你究竟还把我当什么？”
　　亲人吗？应该不是！那要有多少的恨才能让一个人‘离家出走’不同至亲知会一声。
　　朋友吗？一定也不是！哪有朋友十年不联系的。
　　这两者都不是的话，是不是只剩陌生人了？
　　陆歧路的内心感到一阵慌张，从裴小芽出现开始，这种慌张就没有断过，这十多年，他最怕的就是闲下来，最怕的就是看见一切和裴攻止有关系的东西，最怕想起两个人之间的回忆。
　　这些话似乎也让裴攻止有些意外，他的眼睛睁得越发的大，眼中更露出了一丝复杂的情绪，可他一开口，又是让人心碎的温柔和内敛：“八年多来每次出任务只要时间允许，我都会写信给你。”
　　“那你告诉我！这些年你写了多少封？”
　　陆歧路的问题裴攻止很难回答，他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但在犹豫之后还是坦然道：“大概……四十……”
　　“所以，这是不是能说明你至少有四十次以上面临死亡的危险？”
　　“歧路……”
　　“是还是不是！回答我！”陆歧路的声音颤的可怕，裴攻止微微垂眼不去看他，轻轻点头。对方却忽然勾唇一笑，有一丝厌恶道：“四十多次是你来得及写信的情况下，加上其他紧急事件大概你自己也记不清了吧？而你能做的就是在死后留给我一封遗书？哼，说到底那个人在你心底的地位就算死了也依旧是第一！是唯一？永恒？从他离开至今你究竟是谁我都快要不认识了！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从别人口中去了解你！我有时候真想，真想当年那个愚蠢的人是我！是我去了废弃医院！是我替你去死！我死了……你还有裴小芽……也许、就不会变成今天的样子吧……”他越说越平静，直到最后失去了声音，两个人之间沉默了很久，久到老秦都有些坐不住了。他好不容易听到陆歧路提起当年的事情了，就应该趁现在和裴攻止说下去！
　　人们始终盯着监控屏看，而漫长的等待后，陆歧路最先打破平静，长叹一口气道：“我在上海……”
　　他想告诉他上海发生的事，想跟他说他也许能找到小芽的尸体。然而，裴攻止却突然截断了他的话道：“我看过案底。”
　　听见这句话时，监控室的楚文龙向老秦瞥了一眼，老秦干咳两声装作若无其事。陆歧路微微蹙眉，问他：“你怎么知道？”
　　“新闻报道。”
　　“你知道我在那里见到了小芽……”
　　“歧路！”裴攻止再次截断他的话，这一瞬间陆歧路明白了他的意思，话锋一转，是出自真心的问他：“攻止，这些事能不能都过去？你好好改造，出狱后我们好好过日子？上海的事只管等着警方的调查结果就好，算我、求你？”他的担心写满双眼和脸庞，裴攻止凝视着他的脸，怎有不难过的道理，可他最大的痛就是裴小芽，不是因为他替他去死了，而是他死了……那些人却连他的尸体也不放过！
　　追究当年人的罪责，探究一个原因比起这些，找到小芽消失十多年的尸首才是他此生最大的愿望！
　　陆歧路的脸上有一丝慌张，裴攻止越过他的悲伤，沉声问道：“你在怕什么？”
　　“怕你出事啊！”他经历过川省，看过赤明诚的录像，岂有不怕的道理？可不管他的心情如何，那个人总是平平淡淡的，甚至不知死活的冲他一笑道：“我现在在这儿，什么事也不会有，别担心。”
　　可是看见他这副模样时，陆歧路却忽然暴怒，再次抬高声音道：“你真以为当了几年兵就有天大的本事了？有些事完全超出你的想象！你不是神！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懂不懂？”
　　“懂。”裴攻止看似认真而诚恳的接受着他的批评，但那双眼睛独独盯着陆歧路，压得人喘不过气，他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仿佛向谁起誓，让人不得不听：“但为了保护重要的人，就算要我跟天斗……我也能学来天大的本事！”
　　那双眸子死死凝视着陆歧路的脸，不容置疑，不能怀疑！陆歧路静静的倒吸一口冷气，他觉得自己险些就要被他骗了，于是不屑一笑，第一次对他露出接二连三的讽刺与轻蔑：“你要保护的人都死了。小芽、赤明诚，还有我的女人！我只看到你是如何害死他们的，感受不到你的保护！”
　　他的情绪难以掩饰的激动起来，仿佛想要骂醒这个痴心妄想的狂人！然而，裴攻止并不觉得被最信任的人如此质疑和轻视是一种伤害，他反而能够理解陆歧路的心理，这个人说的也不错，但那是在他没有采取任何措施之前！
　　其实，看见陆歧路的这一刻起反而更让他多了一份勇往直前的信念！陆歧路不知道这个人究竟在想什么，只听他带着一份自信，一笑道：“你还好好的，不是吗？”
　　那份笑容就在顷刻间感染了他，是啊，无论谁死谁生，谁好谁坏，迄今为止陆歧路都还好端端的！
　　他的睫毛忽然一抖，心底深处亦是一颤，片刻，露出一抹无可奈何的笑容，轻轻摇头心酸几分道：“你总是有这种魔力，在我每每决定放弃之时，又让我无法自拔的深陷。”
　　即使裴攻止没有这样的本事，陆歧路也依旧像个信教徒，忠诚不渝。
　　“你脸上的伤怎么弄的？”
　　“逃狱那次挂到了树枝。”
　　“我这次来是受了W市警方委托……”
　　“我知道！”陆歧路的话没说完，裴攻止好像真的什么都知道似的，不过他却截断他的话，似乎非常不想谈论这个话题。就在陆歧路还想再说些什么时，裴攻止忽然做了一个举动惊住了他。
　　这个男人竟然打开了手铐，他的脚并没有扣在凳子间，所以从上一撑手臂便跃出了铁凳。陆歧路还在傻坐着，完全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已经被裴攻止一手拽起拿过他的凳子像一道利落的闪电砸向了审讯室的其中一个摄像头，楚文龙在屏幕前静静的看着，几个警员当即跑来制止，然而，裴攻止转手将桌子横在门前，陆歧路仍在发愣，他低喝一声：“挡好门！”
　　“啊……啊！”陆歧路反应过来，冲过去死死的撑着那张桌子，只听见身后又几声砰砰，最终裴攻止走来将凳子一横卡在了门间。
　　审讯室里的全方位摄像头全都被他砸坏了，陆歧路更是惊讶的问道：“你做什么？”
　　老秦听见了声音，于是放下担心，虽然没想到他会如此不配合，不过却冲楚文龙道：“声音还在录，楚警督别担心。”
　　楚文龙始终眯着眼睛凝视着黑暗的屏幕，认认真真的听着里面传来的声音。
　　其实这个时间段里他也担心裴攻止会和陆歧路进行交流。
　　门被撞了几下，依然纹丝不动。陆歧路配合的顶着门，可很快门就被撞开了一条缝，他着急道：“你……你快过来啊！”
　　然而，裴攻止就在这段时间扯断了录音设备，这一切似乎终于清净了，他转身向着陆歧路走去，敞开的门扉却在一瞬间关闭，他的双手越过陆歧路的脸旁，死死钉在了门上一般，而这样的姿态正将陆歧路整个圈在他的怀前！
　　裴攻止的呼吸淡淡的那样平静，却在陆歧路的心底激起了千层浪，他的呼吸和声音在他耳边低沉的响起，除了他二人再无人知晓他们交谈了什么。
　　裴攻止离开的时候，那份炙热也在瞬间烟消云散。
　　但温热的呼吸似仍在耳廓停留，久久不散。
　　老秦有些尴尬的站着，不好意思道：“实在对不住楚警督，我没想到这个人这么顽固，上回他明显露出那种愿意接受审讯的模样，没想到这次会这样！”
　　听着老秦的解释楚文龙似乎并不紧张，因为这一切早就是他属意裴攻止去做的，只有这样才能在不被监控的情况下让裴攻止和陆歧路进行沟通，这也是自己承诺那个男人的。
　　陆歧路的手慢慢离开了冰冷的铁门，转身时最先映入他眼中的便是裴攻止受伤的脸，那一刻，他的眼泪有些懦弱的在眼眶中打转。
　　他明白这个男人想要保护他的心情，但却要将换来的东西都牺牲掉未免太不值得……
　　他看见裴攻止慢慢一扬唇角，这些年他都不曾这样笑过了，仿佛一切都真的过去了一般。那个人退后的步伐慢慢停止，门扉也被撞开，裴攻止一瞬间被四个人挤在墙角，丝毫不反击，看着被顶在墙壁间的男人，依旧努力的扭过脸冲他笑。
　　那是一千一万个“你放心”。
　　陆歧路真是后悔，后悔见面便对他拳打脚踢，他分明早就可以打开手铐却根本不会对自己还手。看着他被那些人欺凌的模样，陆歧路陡然上前挥拳竟给了警察一记，而后楚文龙赶来命人拉着退了出去。
　　“攻止！”陆歧路的声音越来越小，但他却听见了审讯室里传来拳打脚踢的声音。
　　男人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裴攻止就是他的伤心处。那个人保护了他那么久，而他却无能为力。
　　是否两个人之间，总有一个付出的多一些；而亏欠的另一方，永远无法偿还。
　　送陆歧路回去的路上老秦不断的询问他在那段时间里裴攻止究竟和他说了些什么，但最终得到的只有一句话：“秦警官，即使再查下去你们也不会有结果，有些事从一开始我们就知道，依靠你我的力量根本不可能战胜。”
　　陆歧路含笑摇头，似乎有许多的无可奈何。
　　下了警车，漫天的风雪只会令他的心更加冰冷，他实在不甘心将那些辛辛苦苦得来的罪证，乃至裴小芽当年的录像都要交给别人，但在裴攻止的良苦用心与不甘心之间，他似乎只能选择前者。不过好在，他还能留下一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