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一叶障目

3、二章

　　明月当空，夜凉如水。
　　钱大钱二挤在钱三娘的房中，免不了要被训斥一番。
　　“大哥，我说你是不是财迷心窍了？”到了晚上，钱家三口的关系也就恢复正常了。
　　“要知道，这些金子够我们关门歇业两三年了。”钱大一脸深沉严肃，“三娘，你是不知道没钱的苦啊……”
　　“听你胡扯！有妩嫱在我们还会饿肚子？！”
　　妩嫱原为迷途人鱼，被商人捕捉后欲贩卖至王都，途径博望山被钱家三人设计留下。世人常言人鱼之泪落地凝为珍珠，因而三人时常会欺负妩嫱，直至她泪如泉涌以填补客栈淡季的收入。
　　而世人所不知的是，人鱼尾鳞亦是稀世珍宝。人的生命在人鱼看来，几乎可谓蜉蝣一生，而人鱼的心性与其年龄之反差愈大，尾鳞也更为珍贵。妩嫱的年龄犹过他们三人相加之数十倍不止，却因久居深海而不识险恶，尾鳞幻化七色，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但三人由妩嫱口中得知此事后，只异口同声让她切莫不可再将此事告诉他人，而从未动想屠之取其尾鳞。
　　钱二闻言，拉着钱三娘劝道：“三娘，妩嫱是个好孩子，你总欺负她不好。”
　　“二哥，你就心太软，才被大哥使唤个没完。”当作没有看到钱大警告的眼神，钱三娘继续说，“像隔壁的那一对，明明住一间屋就可以了，还分两间，害得我要和你们两个挤一间。”
　　隔壁突然传来茶杯打翻的声音，钱三娘才想起来因为客栈太破，房里说话声稍微高了一些，隔壁房就能听见，而她的房间正是在钱大钱二中间。一时间脸上各色流转，表情阴晴不定。
　　见钱三娘终于认识到了这一点，钱大对钱二点了下头，向门外走去。
　　钱二匆匆丢了句“三娘，你们先睡”就追着钱大的脚步走了出去。

　　在客栈五里外的瀑布下，钱二终于见到了钱大。
　　敛去了平日里惟利是图的尖酸摸样，钱大面无表情地看着瀑布激起的水花，专注地竟让人觉得他有些寂寞。
　　“你这轻功还真是从没落下过。”钱二望着他浅浅地笑着，露出了颊边两个小酒窝。此刻的他，完全没有店小二唯唯诺诺的怯懦样，举手投足间竟是一派风流， “再快，我可就追不上了啊。”
　　收回视线，钱大盯着他望了半晌，才道：“你已经追不上了。你来之前我都喝掉半壶酒了。”
　　钱二这时才发现他手上还执着酒壶，在他身侧的大石上还放着另一壶，不用想，定是留给他的了。
　　坐在石上，就着壶口，钱二饮了一口，眯起眼笑容加大，两个酒窝也随之加深：“胭脂醉。”抬头望着钱大，“难怪你要那百两黄金。舜阳凤凰楼的美酒可是一壶便叫价百两哪。”往返舜阳可不只是区区五里路啊。他果然还是追不上他。
　　钱大在他身后单腿屈膝坐下，靠着他的背脊，又喝了口酒才道：“小二，还记得你原来的名字吗？”
　　像是料到了会有这样的问题，钱二没有回答，只是放松地靠在他的背上，头往后仰，正好倚在他的肩膀。
　　“我已经快要忘记了。”说这话的钱大，语气中不复平时里的霸道，声音轻轻淡淡，仿佛是一阵烟，风一吹便就散了。
　　灌下一口酒，钱二笑了，抬头望着明月，道：“不是说好了忘记的吗？为什么忘记了还偏要想起？”
　　“我不知道，”晃了晃酒壶，发现已经空了，钱大随手一丢，听它落在泥地上滚了两圈便不再动了，“我不知道我们这么做是对是错。”
　　“你觉得对不起挽风了吗？”将手中的酒壶向后递去，钱二提起故人，依旧笑得没心没肺。
　　接过酒壶，钱大应道：“是啊……她的女儿长大了，却不记得她了。”举起酒壶，倒了两下没倒出酒，奋力往远处一扔，隐隐约约听到撞上树碎裂的声音，“没酒了你还给我！”
　　“我拜托你帮我扔了呀。”钱二声音犹带笑意，从腰上解下长笛，就着唇边吹奏出的曲子听着却有些凄然。
　　“你说，我们两个人当年也还算美人吧。怎么女扮男装这么多年都没人识破呢？”这下子，钱大开始转移话题了。
　　一曲完毕，钱二才接口：“你这话题转得太生硬了吧？真是不会安慰人。”
　　“切。”
　　“美人，他还在找你，都十年了。”
　　“美人，你这话题也转得很生硬啊。”
　　“美人，他相信你没死。”
　　“美人，你说挽风会不会责怪我们？”
　　“美人，墨齐苍三国他都找遍了。”
　　“美人，三娘都快满十七了。”
　　“这样吧，什么时候他找到你，”
　　钱大不说话了。
　　“我们就什么时候告诉三娘她的身世吧。”钱二接着说。
　　说完，沉默了很久。
　　“……好。”
　　“对了，他现在在舜阳。”
　　“……”

　　待二人回到客栈，钱三娘早已睡下了。
　　内室里的妩嫱听见他们进门，小声地打招呼：“你们回来啦。”
　　“妩嫱，有事？”钱二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几乎占满整间房间的木桶中，一个黑发金瞳的少女双手扶着木桶边缘站立着，胸前围着珠光红的丝缎，但仍是裸露出了大片的肌肤，水珠或疾或缓地滑落。她的皮肤是带着些微透明的乳白色，黑发中露出的耳朵像是青蛙的蹼，照她的说法是海妖耳，当然他们见过的海妖，也就只有面前的这位。妩嫱身材姣好，就上半身而言，除了耳朵，她与人类女子并无区别，只水下隐约可见的鱼尾，才是她身为人鱼的证明。
　　将左手食指弯曲置于唇边，无意识地啮咬着，妩嫱似乎是在纠结如何开口。
　　看着她思考时的习惯动作，钱二也不打算开口催她。
　　“钱二哥，刚才你们走了以后，我看到隔壁屋的两个人也跟了出去。”
　　钱二当然不会问妩嫱，为什么在房间内室还能知道隔壁的动向，闻言只是点点头，然后问：“你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回来的吗？”就算隔壁的人是紧追着她们出去，她也不用担心对方会听见什么。如果有人在附近而钱大还不知道的话，之前那些年的逃亡生活，她们绝对无法安然度过。
　　白皙的手指，朱红的蔻丹，纤纤玉手此刻在妩嫱口中像玉米一样来回，想了想，妩嫱答道：“女孩子很早就回来了，男孩子好像现在都还没有回来。”
　　从妩嫱的角度来看，恐怕七八十岁的老人也是男孩女孩。当初他们三人哥哥姐姐的称呼可谓费尽心机才令她接受。对于其他人，妩嫱的接受度就没有这么高了。
　　“妩嫱，三娘今天没给你说故事？”钱大见三娘桌上的珠宝盒空落落的，也旋身走了进来。平时三娘都会给妩嫱说些悲悲惨惨的故事，引得她泪水涟涟，真真正正是赚人热泪。其实没有这些悲伤的故事，对于心灵纯洁脆弱的妩嫱来说，人世间本就充满了悲伤。比如三娘只要一跟她提及，她们总有一天会死去，妩嫱就会伤心地流泪。
　　“嗯。”妩嫱乖巧地点头，然后像想起什么似地对她说，“三娘姐今天很早睡了，好像在说如果晚了就没床睡了。”
　　闻言，钱大钱二对视一眼，表情都有些无奈。
　　“妩嫱，你也早点休息吧。”钱二摸了摸她的头顶，便与钱大走了出去。
　　身后传来细微的水声，木桶边已经没有了妩嫱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