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哈利欢·马尔福

44、信与不信

　　“姐儿头上戴着杜鹃花啊迎着风儿随浪逐彩霞……”
　　关古威惊恐的脸随着猛地打开的门出现在黑暗里，杜云芊反应奇快，一脚抵住门，侧身硬挤了进去。
　　“他在睡觉！”关古威气急败坏，只换来大小姐不耐烦的白眼：“你知不知道我花了多少钱签的他？他倒好，在这里一睡就是几个星期，一个通告也不接，我少赚多少钱！你赔我！”食指对着关古威的胸膛啄木鸟似的连戳，“几个星期以来我放下大小姐的身份一次次来看他，他每次都送我个凉背脊，什么意思！非要我放下矜持玩野蛮，男人！”
　　关古威终于在一片惊愕中理解了什么叫做“放下矜持玩野蛮”，所谓矜持，就是前段日子杜云芊很矜持地踢卧室门板，直接导致一周后关古威换了门，换门的人说此门显然受过暴力袭击，问关古威家是不是遭强盗——漫长的过程中纪翔始终像个换了嗜睡症的病人，不受任何外来打扰，沉浸在梦乡里。
　　所谓的玩野蛮，就是眼前的杜云芊，再次一脚踹开刚换好没多久的门——关古威心里一阵哀叹——直接，以一种蟾蜍蹬腿的方式，蛙跳着跳上床，那弹跳力去拍武侠片都不用钢丝！
　　蟾蜍扑食——确切地说是恶虎扑食的姿态，杜大小姐恶狠狠地、重重地把自己砸在睡得不知日月的纪翔身上，关古威还没来得及惊呼，就见杜云芊粗暴地一把抓起纪翔头发，边朝枕头上敲边喊：“你起不起？起不起？再不起强（和谐）奸你啦！”
　　“喂……”关古威反应过来要冲上去从美人手里救英雄，谁想杜云芊力气大得惊人，刷刷几下就把纪翔上身睡衣扒了个精光，对着那精光发亮的胸膛啃了上去。
　　纪翔终于睁开了眼，一声叹息石破天惊：
　　“你，一点没变。”
　　杜云芊见身下美男睁眼说话，才停止动作，直着腰坐在纪翔身上，满足地一抹嘴巴。
　　“装吧你，再装！”她一掌打向他的锁骨，“睡那么久，该睡醒了吧？该起来给我赚钱去了吧！《末日战士》男主角换人，我花了好大功夫才让你去年主演的《风璨情迷》入围今年的金像奖！你就扮睡美男报答我？”
　　纪翔揉揉显然被拉痛的头皮，眼角疲倦而眼眸慢慢聚敛不起眼的精光。
　　“小姐，你习惯用这么没有美感的方式叫醒睡美男？”
　　杜云芊正要说话，一边的关古威又惊叫一声，指着不知从哪个角落冒出来的人影：“你怎么进来的！”
　　城仲暄径直从他受惊过度的目光里穿过去，来到床边，双臂一提，方才还英勇彪悍的大小姐被轻轻巧巧从纪翔身上提了起来。
　　“小姐，时间到了。”
　　杜云芊斜了他一眼，眼神里的不耐烦和骄纵一如既往，反手出去的巴掌就着呼呼的风，落在城仲暄脸颊边，手势一转，在他下巴柔柔地刮了一记。
　　透过凌乱的发丝，纪翔的嘴角不易察觉地轻弯上去，杜云芊悻悻地放弃继续凌虐的态势，指着纪翔道：“你最好给我立刻起来，不然……”瞟向关古威的眼风一如既往刁蛮无礼，“小心我叫这个人强（和谐）奸你！”
　　“小姐！”城仲暄提高嗓门。
　　“哦对了！”杜云芊一个准身，险些撞向关古威下巴，“你真的很瘦也，戳得我手指都痛了！华杨穷到这个地步了吗？如果养不起你，找我！”
　　扮电线杆原地杵了三分钟，直到杜云芊楼下的车子发动起来，直到纪翔的眼睛里再度泛起回笼觉的倦意，关古威才慢吞吞地开口：
　　“她的事情，被报道了。”
　　“恩？”纪翔拉过被子，显然想再钻回去，被关古威后一句话震住了动作：
　　“就是她被强（和谐）暴的事情……”
　　“啊？”
　　这件事情，纪翔连关古威都不曾告诉，此刻却从原本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口里，听到让他呼吸滞住的消息。
　　“你睡的那段时间，杜家千金被□□的事情被报道了，照片都出来了……”

　　一缕颀长的身形，披着寒意森森的白衣，缓缓转过头来。
　　披肩长发被修裁成一络一络锐利的青锋，偶尔被风吹乱的发间，一双狭长细目因为过于冰冷而危险地眯着，不苟言笑的脸上一片青寒。
　　“哥哥！”
　　杜云芊一进门便扑向那个熟悉的影子，无论此刻那人影多么寒冷料峭，她扑向他仿佛扑向一个温暖的回忆，紧接着——
　　杜司臣伸开手，一记耳光。
　　跌倒在地毯上的女孩意外地望着那寒彻骨髓的脸上，涌起的怒火。
　　“你又在搞什么？”
　　报纸迎面劈下，黑白纸张，画面略显粗糙，但被倒吊着伸颈仰头的脸，被拍得清清楚楚。身体每一个甜蜜的、原该充满神秘诱惑力的地方，因为黑白对比的强大张力，显得无限淫（和谐）荡诱人。
　　“贱（和谐）货！乱玩也就算了，还放到媒体上，搞什么强（和谐）暴传闻！你昏头了吗？你要放荡我管不了你，可你毕竟是杜家唯一的千金，你不要脸，我还要！”
　　“你说什么？”
　　“你以为这种事情跟你主动放出的阿拉伯事件，是同一种性质的吗？你以为这个世界随你怎么捣蛋都可以？”
　　“你是说，这是我自己放出去的消息？”杜云芊显然因为万分震惊，声音反而低了下来，“你是说，是我主动跟人玩的，然后再没事找事，放风说自己被强（和谐）奸，还把这种照片贴出去？——哥哥，你疯了！这么做对我有什么好处！”
　　“我疯了？不，是因为我太了解你！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你做得太多，别人不可能做的事情，你杜大小姐有几件不会做！”
　　杜云芊站了起来，眼泪顺着微肿的脸慢慢流了下来。
　　“我是被强（和谐）暴的，放出消息的不是我。”
　　“云芊……”他凑近她，用一种近似呢喃的，又如梦呓的，冷若冰霜的呼吸，道：
　　“不要对我撒谎，我太了解你了。”
　　杜云芊仰头望着眼前的男人，一如既往俊美无双，一如既往眸光精湛冷酷，脸上的表情似乎熟悉，又陌生得如同隔着一个异次元空间。
　　“你知不知道我这次回来为了什么？”冷酷的表情慢慢惨淡起来，杜司臣对着她深深叹了口气，“我对自己说过很多次，只让妹妹嫁给她想嫁的男人，所以我努力地帮你嫁给纪翔，后来我又问过很多次，妹妹最想嫁的到底是谁？一次一次自问，都是拷问，问得自己遍体鳞伤，因为——”他勾起食指，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你最想嫁的，是我。”
　　他的眼神慢慢柔软起来，带着一种虚无的伤感，和遥远的怅惘。
　　“我很爱你，云芊，这辈子我只爱过两个女人，而你是最后的那个。我问自己，怎样才能让你嫁给我。全世界的目光都不是问题，最大的敌人来自于我们的亲生父亲，他不可能让亲兄妹结婚，妨碍你我这条路的人，不管是谁，我都要除去。所以——”他靠近她的耳朵，猛地伸手抓住她不断战栗的身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为什么！！”
　　杜云芊对他的表白充耳不闻，犹如失去灵魂的人偶，剩下唯一可动的空洞的眼珠，木然望着哥哥。
　　“你不相信我，做再多也没有意义。”
　　她慢慢地摆动身体，从杜司臣的钳制里挣脱，向门口走去。
　　转身，凄惶的笑淡淡布满秀美艳丽的脸颊。
　　“我以为，全世界都不相信我的时候，至少还有你，哥哥，会相信我。”

　　数日前，杜氏位于欧洲的豪宅。
　　面前心腹正拟着几日后的新闻稿：“爱妻小产抑郁症发，杜老受刺激过度心脏病发，杜氏交由长子一手打理。”
　　杜司臣寒着脸，一下下揿着手里的圆珠笔，直到手下来报：“少爷，老爷醒了。”
　　他一掀长披风下摆，朝楼下走去。
　　推开门，暗色的轮椅，暗色的角落背景。轮椅上的老人似乎被黑暗卷没似的，一时间天狗吞了太阳，幽灵肆虐人间。
　　他一步步，一步步地，走向老人。
　　“爸爸。”
　　这句呼唤冷漠平淡，不带有一丝丝感情，老人抬起头，对着儿子深深一叹。
　　“司臣别担心，我身体还好着呢，不过就是那个贱人背叛我，现如今……现如今也被我们关进医院，打掉孩子了！幸好你叫我去检查身体，不然……咳咳，我得给别人养儿子。”
　　杜司臣坐在轮椅旁的凳子上，上身微倾，如雪如霜的笑容慢慢卷上那人性淡漠的嘴角。
　　“查出奸（和谐）夫了吗司臣？”
　　“不用查，我知道是谁。”他笑得愈加冰冷，“因为那个人，是我派去的。”
　　一阵猛烈的咳嗽袭来，老人胸膛剧烈抖动，杜司臣耐心地等他从咳喘中回过神，道：“你不育的事情，我也就早知道，因为，就是云芊给你下的药。”
　　“你……你胡说什么！”
　　“你知不知道我很恨你？妈妈常常对我说，好寂寞，好寂寞……你总不在她身边，每次看到她寂寞的样子我就很恨你，不过……”他的声音愈发低如妖冶的鬼魅。“我更恨的是你回来！因为只要你回来，她就把我赶回房间，我站在门口听你和她缠绵的声音，她发出的愉悦笑声，是和我在一起时从来没有的！”
　　“你——”老人恍然明白怎么一回事，伸出手指颤抖地指着儿子，却换来更鄙夷的冷笑。
　　“云芊长得越来越像妈妈，可我依然得不到她！因为你的存在，因为你要用我们的婚姻换取杜氏的繁荣。就是因为你，两个女人才不能永远属于我！你夺走她们还不够，还要把我手里的生意一层层剥夺走！你活着真的很碍事！”
　　“孽畜！你这个孽畜啊……”
　　“爸爸，”他轻柔地笑道，一边拿出胶带，把老人双手紧紧捆在扶手上，“反正您已经把所有的生意都放在我手心，那么您活着的最后意义也已经没有了。放心，那个女人不会死，我得感谢她的背叛——她只不过想为你生个孩子，谁叫你没用，逼得她只有借种！你不是对医生嘱咐说不能放过她吗？你不是说要叫她生不如死吗？医生可都遵照您的指示，我想过不了多久，她就会疯了个彻彻底底吧……”
　　他越笑越开心，从身后掏出一副耳塞，连着个MP3。
　　“最新产品，世面上很受欢迎，因为音响效果极好。”他小心翼翼地把庞大的耳塞罩住老人双耳，食指像挑开潘多拉盒子上的装饰锁，慢慢地，轻巧地，按下play键。
　　一片轰鸣。
　　老人只看到儿子的嘴唇一张一合，如同堕落天使路西法那般俊美纯真的笑容里，地狱巨浪袭来，俊颜破开，撒旦的角挑出鲜艳的血，狰狞的笑容里燃烧着不灭的黑暗之火。

　　“得蒙天后亲自宴客，我真是三生……哦不，九生有幸！”
　　方若绮一边小心翼翼绕开身前的大肚腩，一边把身体巧妙地靠在男人最感温暖、距离又最安全的地方，笑道：“能请到市长您光临，是我九九八十一生有幸呢！”
　　肥肚腩哈哈大笑，伸手正要在她身上摸去，猛地想到对方好歹还是天后，随意轻薄不得，没得到对方明示暗意，不可妄动，肥蹄生生转了个弯，悻悻在自家大腿摸了几下。
　　方若绮盈盈一笑，纤指轻启酒杯，道：“承蒙市长抬举，若绮先干为净！”
　　肥市长笑得更猖獗，服务生适时满杯，市长一饮而尽。
　　“好酒量！”郭秘书一边捧道，市长笑道：“比不得方天后，巾帼不让须眉！”
　　“哎——”方若绮娇嗔，“市长开玩笑，我这个巾帼，还真得求着您这须眉好好让让呢！”
　　“哦……”
　　“您知道，我们华杨以演艺圈为主，当然旗下也有一些做做小生意，服装啊，餐饮啊，所以呢我就想，如果华杨有一条自己的商业街，到时候市长您从街东逛到街西，我们的当红艺人，就从街头一路排队陪您到街尾，那可是我们市多瑰丽的一景啊！”
　　一股浓烈的酒气从发黑的粗大牙缝里冲出来，方若绮笑得花枝乱颤，心底却骂：死猪头身为市长都不好好洗洗牙！
　　“哎！”
　　肥蹄终于照准目标，放心大胆地落在方若绮腿上，拍得她差点从椅子上屈下来。
　　“这个……这个嘛……啊，这个商店街可是一块肥肉，多少地产界大亨都瞪着眼睛看呢，华杨本来是演艺圈的，冷不丁跑地产界捞票，这个……我很难做人哪……”
　　郭秘书赶紧倒酒：“市长说话句句比钻石还硬，比黄金还贴心，谁敢不服？我们华杨不会忘记您的大恩大德……”
　　“哦？”微有醉意的肥市长嘴上迎合着郭秘书，眯起的眼风早就飞向艳若桃李的天后。
　　“这个么……哼哼……哈哈……恩恩……”
　　方若绮嘴角飞快掠过一丝冷笑，冲门口拍了拍手：“带上来。”
　　轻踩金莲步，微摇婀娜肢，一晃发丝散，再晃衣襟乱。低眉聚莲风，抬眼洒荷香，远观人如玉，近望玉笼人。
　　肥市长一口酒忘记咽下，缠着香肠般的食指憋了好几分钟才喊出声：
　　“握斧长龙！”
　　方若绮舒开眉头笑了。
　　“您好眼力，他正是‘握斧长龙’里那位著名的反串演员，我们旗下经济公司翱翔天际的艺人天晴！”
　　“美人如虹，美人如虹！”肥男喜笑颜开，拍拍身边椅子道：“来来，坐，坐。”
　　天晴再度男扮女装，这一次比戏里更妖娆艳丽，分外动人。
　　趁着市长上厕所，天晴抬起祈求的双眼盯着方若绮，方若绮声音格外冷漠：“天晴你听着，你的嗓子已经毁了，反串艺人也没多少演戏机会，别以为一部《握斧》红了就一步登天！那部戏以后还有谁来找过你吗？他就不同了，只要你把他服侍好，我保你演艺圈常青不败，只要商店街招标到手，我就让sosa每个季度都开一部反串剧，或者为你量身定做剧本也可以！”
　　天晴低下头，假发在一片靡丽灯光中铺散开，方若绮每字每句抓住他的死穴，让他不得翻身。
　　胖子归座，第一件事就是用湿漉漉的手摸天晴白皙纤弱的手指，边摸边发出满意的“啧啧”声。
　　酒足饭饱，郭秘书凑上前：“市长，您为百姓任劳任怨，也该注意身体，多休息保养。我们特意为您订了五星级酒店总统套房，请您……”
　　“好好！”摸得忘乎所以的肥男早忘记自己的身份，大手一挥，另只手牵着天晴，犹如牵着一条被领往兽医院待阉割的小狗，哈哈大笑而去。
　　“你真聪明，居然打听到那个死猪头好这口！”方若绮由衷称赞，郭秘书忙低头客谦道：“不敢不敢，是您聪明，知道利用天晴打入缺口。论资历，论钱我们都没有竞争力，但天晴的招牌放在那里，能玩弄到这样一个红星，想必能极大满足这些政界人物的变态口味。”
　　“以自己的长处打对方的软肋，才是聪明人的做法，不然硬碰硬，我们死得更快。”方若绮道，“不过虽然你在这事上聪明，杜云芊那小贱货的事情，你太心软了，只发了个报道，却不发视频。你知不知道她可厉害着呢，《末日》男主角丢了，她居然还有本事让去年的《风璨情迷》入围今年的金像奖，看来她跟我杠上了，不让纪翔做天王誓不罢休么。纪翔到底有什么魅力让她如此迷恋！”
　　“我觉得，大家都是女人，没必要逼得太紧……”郭秘书头更低了。方若绮一挥手，一派大度随和的样子，“总之报道已发，纯真年代抹上黑泥，再要竞争金像奖就没那么简单了！等到商店街一到手，有了地产作为支柱盾牌，华杨还有谁人可敌！”
　　郭秘书笑得更谦和卑微，只是眼镜上，闪过一道意味深长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