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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红绿飘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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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似无关的两则报道,其实是方若绮和杜云芊第一次交锋。只不过方若绮这记巴掌,打得直接,打得响亮,打得整个演艺圈都知道颁奖幕后的动向;而杜云芊那记暗拳,打得阴刁,打得低调,甚至可以说打得卑鄙。
打人打脸并不算最无耻的,最无耻的行为在于专拣人暗伤,挑伤口洒盐,杜云芊于这次交战中,丝毫不理会任何江湖规矩,如同跟继母斗法反而给亲生父亲下药那样不合逻辑般,她选择了一出看似与己毫不相关的路线手法,直捅方若绮的软肋——情伤。
或许只有女人才最了解女人的弱点,方若绮明亮的耳光只敲在纯真年代门板上,杜云芊的那记暗拳,却狠狠捣入方若绮的心脏。
她坐在飞往大宇宙拍片的飞机上,接过空姐递来的冰水,一口气喝尽。透明的塑料杯底,隐隐反光着一双淡无表情的眼睛,一如昨晚郝友乾临走时的眼神。
“什么?你让任飞翔回来了?”
“别急啊,我已经试探过金皓薰了,他根本没你想的那么精明。”
方若绮在北欧宫廷风情的大床上懒懒地翻了个身,把郝友乾从身上翻了下去,郝友乾扑了个空,不知是恼她的软拒,还是硬语,口气不自觉冷了下来。
“我警告过你的,若绮,金皓薰没你想得简单。”
方若绮收起双腿,将滑到上臂的细吊带拉回肩头,笑道:“我知道你想什么,理察。不就是放不下天晴给你戴绿帽子这件事吗?所以任何有意无意给他提供踏脚石的人你都看不过眼。男人一好面子起来,居然能从那么厉害的角色变成普普通通的吃醋正太。”
不阴不阳、不冷不热、似陈述事实又如闲嘲浪讽,柔柔几句话把郝友乾激得面容青紫,一把握起她的下巴,冷冷道:“你以为我因为徇私才找金皓薰的麻烦?我郝友乾是那种为了女人不顾大局的人吗?”
这话在方若绮眼里淡淡划过一道涟漪。
“是不是,只有你知道。”
郝友乾愣了几秒,反而冷笑起来:“没错,我是恨天晴。我恨的不是他跟我抢女人,而是跟我的女人联手骗我。方若绮,你也是,专断独行,自作主张,总有一天自食其果!”
方若绮撑着下巴格格笑起来:“若不专断独行,事事被你牵制,对我有何好处?再来个凌玮翎给我使绊子?”
她抬眼用同样冰冷的眸光直视他。
她与他之间,猜疑防备多过情意。他太早见识了她的心计,她太多感受了他的手段。当远方敌人杀尽,算计筹谋便用到了盟友身上,这是可悲的规律。
仅存的恩情,在郝友乾签下那张股份转让协议后化为尘土,方若绮再也不需要郝友乾的携持。想到一片柔情蜜意过后他依然会派妻子来监视情人在公司的一举一动,想到他会因为凌玮翎出轨愤怒的同时又沉着地在董事会议桌上主动为妻子承担一切责任,一转身又冷酷无情地打断妻子的腿,灌奸夫哑药,想到那个晚上被紧紧扼住脖子、呼吸在生死临界点挣扎,她心头就一片寒冷。
当她在华杨根基完全深固,当她身边也渐渐聚集一批利益相关的心腹,才慢慢从他的胁迫和控制中逃离出来。人生犹如跳坑,从情坑到火坑,一个接一个,落在一个坑里的时候,总以为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比眼前的困境更痛不欲生,当借着另一个坑奋力脱离后,才发现,人世间,果然有那种,叫做生不如死的地狱。
如今,她成长得足够迅速,足够强大,铁碗如郝友乾,也不敢轻易动她。
她宁愿做那让别人痛不欲生、生不如死的挖坑人。
“理察,你是不是也很恨我?”
郝友乾摇摇头,“不,我觉得,你很可怜。”
他在她额头温柔地吻了一下,起身,披衣,身形显得极萧索落寞。
“方若绮,我不恨你,我只会对你的事情,保持沉默。”
回想到最后一句话,她冲着舷窗自嘲地笑了。一旁的郭秘书探头道:“方小姐,纪翔和关古威也在飞机上。”
她一脸诧然转过头,果然看到那张熟悉的笑脸。
许是灯光关系,关古威脸颊犹如铺上一层虹彩,眉眼似乎都含笑。她使劲眨眼,那笑熟悉又陌生,卷着一缕发黄的旧日胶片,扑面而来。
曾几何时,他只对她这样笑。
他在纪翔手心里不知划着什么,纪翔笑得儒雅动人,阿威笑得纯粹天真。一笔一画在她心里都刻下一个恨字。
“猜不到吧,这次我的汇款有那么多数字呢!”关古威凑在纪翔耳边低声笑道,“总算有一次超过你了!阿拉伯王子!”
“明知我的身世,还敢跟我比谁寄给怡青的钱多,你还真大胆。”纪翔笑答,不防关古威重重拍上一掌:“还说呢,瞒我瞒得好死。”
“是不是王子那么重要吗?”
“不重要,不过不知道阿拉伯有什么好吃的。”
纪翔无奈地叹口气,转开话题:“第一次出国拍戏,可有压力?”
关古威抓抓头:“压力没有,我只怕认不清人。”
“啊?”
“你不知道,我一直对欧美人种有认人障碍。都凹眼睛高鼻子,千篇一律的脸。如果是黑人的话更加百人一个面孔。”
“别告诉我,你连泰森和乔丹也分不清。”
关古威两手一起挠头:“……恭喜你,猜对了。”
纪翔长叹一声:“到时候你千万记住史莱克的衣服,一不留神看错方向就惨了。”
两人一起大笑。
“对了,拍摄结束,我们一起去个地方……”
未待纪翔说完,他接上道:“维也纳么,我知道。怡青要在那里举办双钢琴演奏会。”他望着纪翔英俊的侧脸,自言自语道:“真好。”
“什么?”
“我是说,能远远站着,爱一个人,用自己力所能及的力量,给她最大限度的温暖。”
纪翔苦笑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宁可站得更远,远到看不见她,想不起她。”
“你不觉得那遥远的距离让炽热的感情变得温和起来,是最好的衡点吗?既让自己的心意毫无负担传达,又不至于烫伤对方。”关古威的声音慢慢沉静下来,“较之沸水与冰水,最难保持的是温水,最让人舒服的也是温水。你能让这个适中的温度保持到底,我很佩服。”
纪翔侧脸望向舷窗外一片白雾茫茫,突然道:“KAN向她求婚了。”
关古威一怔,语言刹那失去所有的功能。
“看,连你都说不出话,那些温水冰水的比喻,不攻自破了吧?”纪翔耸肩,眼角挂起一丝悲怜。
“保持温度因为迫不得已。我也想烧到沸点,无奈海拔太高,高得只有永恒的二十度,我能怎样?她终究需要一个三十七度走向正常人的生活,我给不了她。”他的双唇紧抿,唇线因为用力过度被生生拉长,长如一株生满荆棘的藤。
“这次去不仅仅看她的音乐会,还要去……劝她答应求婚的。”
“别开玩笑了!”关古威失声高叫,又生生压低声音,“她怎么可能答应?”
“她会答应的,”他转头紧盯关古威,反掌握住他的手,“如果你肯帮我。”
关古威笑了。
他对着若绮座位上的背影笑了。
还是逃脱不了这样的角色啊,被用来做和好或者分手的道具。
他被纪翔紧紧握着,没有挣扎,也不回应,只是无力地,认命地,垂下了头。
身后的城仲暄,双目阴沉,面容冷漠,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只是眼睛,死死盯住纪翔。
风儿犹如浸过菜汤的纱巾,沾着温吞吞的咸湿,把枝头绿意撩起片片香气。萧依莉侧过淡薄的身子,将护士急迫搜寻的视线挡在树干外。当声声“萧小姐”的呼唤远去,她才舒了口气,放松地靠在树干上。
“原来如此!此处偏阴寒,樱花开得晚,谢得也晚,现下五月末,别的樱花都谢尽,唯独这株飘得正盛!”
萧依莉受惊转头,只见一个身着白大褂、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双手插袋口的颀长男子慢慢走近。
“欧医生……”萧家大小姐犹如被抓住偷吃糖果的孩子,原本苍白的脸颊在医生暖意融融的注视下刹那通红。
欧医生伸出手指轻轻推了推眼镜,镜脚上落下一片樱花花瓣,盘旋着飘入他手心。
“就算偷溜出来散步,也该记得多带件衣服。”他无奈地摇摇头,脱下白大褂给她披上,她侧身欲躲,医生温柔却坚定地把它披牢。
“当心您妻子看到吃醋。”她有点不悦地抿起嘴,试图用这招让他退却,他却哈哈一笑:“你说阿欢啊——放心,她不会的。”
“女人心,您又知道了?”
“不是我知女人心,而是知她的心,如她知我的心,你知他的心。”
绕口的很,萧依莉却明显听懂最后的“他”指谁。
“你该跟他说实话。”医生站在樱花树下,微风抚过,如粉红泪雨,洒在他淡青色单衣上,极清雅动人。她仰头望去,晶亮的眸里如含着两泓饱满的温泉,似乎一眨眼,就会流泪成行。
“说实话?说我命不久矣,说动手术的话基本上提早走上不归路,说目前只有美国那个手术成功率高那么一点点……”她黯然一笑,“欧医生,你只知妻子的心,却不知病人的心。哪怕手术成功率百分之九十九,那百分之一落在病人的身上,就是百分之百的失败率。”
被说不理解病人的心,欧医生倒也不恼,微微一笑道:“依莉,你们萧家生意做得很大吧,当知道,风险越大的生意,回报也越高。如果没有当年萧家创始者的孤注一掷,哪里来今日尊贵无比、荣光无限的萧氏?”
“您别岔开话题,生意是生意,生命是生命。”
“连生意都必须冒险,何况生命?有什么比生命更宝贵,更值得冒险的?”
那两句淡淡的却透着力度的话,让她不禁收起眺望的视线,认真地注视眼前温言软语的年轻男子。
“如果是您的妻子呢?”她咬了咬嘴唇,艰难地问道:“如果她也得了我这样的病,您会如何?让她冒险?如果失败,让她一个孤零零地去地下,你独自活于人世,认识别的女人,经历新的恋情?”
“她不会去地下,而会留在这里,”问者满脸尴尬,答者云淡风清,伸手指指胸膛,“她在我这里和我一起活,予我两人的力量,把她那份活得更精彩,更幸福。”他拍拍她的肩膀,“我们对生死的看法一样。不管活的时候有多艰难,死的时候有多少遗憾。活,就努力地活,死,就安心地死。”
“死掉的人,不会去孤零零地去地下,而会留在活人心里吗?”
他认真地点头,她莞尔一笑:“真不像医生呢,宣扬这种唯心论。”
“人最宝贵的不就是心吗?”
一阵风吹来,飘来一片樱花,就像一袭染着泪雨的纱,湿湿地温了她的眼眶。
“如果……我是说如果……”一朵花瓣自鼻尖落上了她血丝全无的嘴唇,“如果方便的话,能给我看一下,美国那家医院的资料吗?”
纪翔、城仲暄去了大宇宙拍戏,纯真年代似乎一下子冷清下来,不见杜云芊像只糖老虎张牙舞爪扑向纪翔,也不对着城仲暄乱扔东西,沈惟真、卫亚等人似乎也成了正常艺人,被有规划地安排通告和训练,终于渐渐走出广告牢笼,走向电视和唱片。
杜云芊安静地接听着电话、整理资料,喂鱼,对抽烟喝酒也似乎没了兴趣,准时上班,准时下班。
直到某日在探班的时候遇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杜小姐。”
任飞翔小跑着来到她身边,笑嘻嘻的脸看上去更加谄媚惹人讨厌。杜云芊停顿半晌才想起来城仲暄已不在身边,处理垃圾须亲力亲为,不禁自怜地叹了口气。
任飞翔受杜家小姐之辱多次,这次只想上前去炫耀炫耀自己攀上高枝,不希的非你不可,故而涎笑道:“杜小姐别来无恙,依然那么漂亮。”
杜云芊哼了一声,并不理睬。
“杜小姐好傲的脾气,我几次上门自荐,都被你扔出老远。难道你就那么自信,不会错失一个人才?”
杜云芊突然嘿嘿一笑,顿时百媚横生,任飞翔只觉双目一花,回过神已被杜云芊逼入角落。
“想不想知道为何我看不上你?因为……”她凑到他耳边,“你的鼻子太塌了。”
眼前娇悄的容颜横着一股说不清的嚣张冷艳,任飞翔舌头打结,目瞪口呆望着丽人轻启朱唇,呵气如兰,字字句句却似根根银针,恶狠狠扎进男人每个敏感吃痛的穴位。
“这么塌的鼻子,差劲二字都直接写在脸上了,你以为我会看得上?”
说完最后一句话,大小姐一拂袖,轻摆腰肢,扬长而去,只留任飞翔在原地,浑身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