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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软刀暗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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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翔:
你们寄来的钱怡青已收到,她拜托我把赞助合同寄给你们,请你们以赞助方的形式来投资她的事业。
此外有个好消息。怡青找到了瑞士一家小有名气的手表商,说服对方在瑞士一家小剧场举行第一场正式公开演出的赞助费用。她的乐队终于踏出从学校独立的第一步,成员们似乎也都信心满满的样子。
若你打开瑞士的时尚杂志,会看到怡青戴着那家手表商的产品做广告。做他们家的免费模特是对方的条件之一。
最近事务繁多,恐怕她给你写信的频率会降低。偶尔也给她写封信吧纪翔,你知道,她很想你。
——KAN
关古威用圆润饱满的指尖轻轻划过杂志封面上那张淡漠却极富时尚感的脸,过度晕染的冰蓝妆,举指至唇边的手腕上缚着的金属表,细巧精致的银白金属带把那脸的白色部分映照得更无血色,犹如一具耗油过度的机器人。
他叹口气,望向靠着休息室沙发沉沉睡去的纪翔,把杂志放过一边,扫了眼周围,只空空荡荡一排休息椅,工作人员忘记备下毯子,便起身脱下外套,轻轻盖在纪翔身上。
他身形瘦削,那衣服罩在纪翔宽阔的肩头一下没罩牢,险些滑落,他小心翼翼捏住一角,借着沙发缝隙,把衣服牢牢夹住,见对方大半个侧身都安全地罩在那带着暖暖体温的衣服里,才微微笑了笑。
站在沙发边上,定定望了那张脸多久,他不知道,只见自己淡漠的影子将对方完全笼了起来,他突然像孩子一样笑了,好像就在那短短的一瞬间,那张放松的、舒适的、酣香的脸完全属于自己,在长而单调的人生胶片里映下定格的一帧,短暂而隽永,黑白而浓烈。
正沉思间,一抹清丽的颜色缓缓斜进眼帘,方若绮的黑色眼线长而细地弯出一抹妩媚的角度,此刻却因着冰红色唇膏显得冷冽。
一阵疑惑。他来探纪翔班也就罢了,方若绮踏足纯真年代拍的片场实属难得,做了个手势,二人退出休息室,来到走廊拐角。
“我有事问你。”方若绮双手抱胸,冰冷的眼神看不出一丝情绪。
“金曲奖即将颁布,方才我去评委会问过,他们说,你落选了。”
“哦。”他点点头。方若绮眯起了眼,“就一句‘哦’,没有解释?”
他摇摇头,想不透她为何会提这个问题,方若绮显然也知道他的风格,不再拐弯抹角,单刀直入地说道:“评委会说,一定会给穿暗黑之服写下的歌曲颁奖。但他们告诉我,你入围的那首歌,并非来自暗黑之服。”
关古威的眉头抽动了一下,他想起来了,那首歌因为一时之气,硬换给了纪翔。金皓薰呈给若绮的时候,只说是关古威的创作,其实,那首歌是纪翔的《最后一支舞》。
若绮不知道,评委会那些等待暗黑之服佳作的老人不会不知道。当方若绮看着得奖单上署名“纪翔”的《万年之恋》时,再也控制不住面部的抽搐。
“你需要给我个解释。”她逼近一步,眼神愈发冰冷。
他望着一股怨毒的火在那双寒意逼人的眸子里满满蹿将出来,淡淡地回答:“得奖很重要吗?”
她重重点头,双目几乎被火烧出血来。他苦笑着摇摇头,“我创作并非为了得奖。”
“我让你写就是为了得奖!”方若绮将手里的曲稿重重甩上他的脸,低声怒道,“我千辛万苦搞来暗黑之服是为了什么!千方百计推荐你甄选《末日战士》是为了什么!千挑万选那些通告是为了什么!”对着散落于地的稿纸重重一脚,“我要培养你作为新的天王,我要把你捧到颠峰,我要你与我一起享尽荣光,这些你都不懂吗?我千头万绪都为了你,关古威,你对得起我!”
关古威蹲下身,去拉若绮脚下的稿纸,被她死死踩住,他沉声道:“让开!”
她纹丝不动。
他站起身迎向她的怒容:“如果你为了我,就该问问我想要什么。你有千奇百怪的借口,千变万化的手段,说千说万,都是为了你自己。”
她不可置信的睁大眼,好像一时忘记了愤怒,更好像困惑站在眼前的男人是不是那个无事不依自己、即使关系淡漠依然不可能对自己有任何反驳的关古威,仿佛那顶帽子下站的是另一个灵魂。
“我的作品得不得奖,说到底,是你培养的那个人有没有为你得奖;你要培养我做天王,说到底,你想找一个人代替天王黎华的位置。”语气很平静,内容已让对面神色艳丽的女子失了血色。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到地砖,低到尘埃,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尘土间悲哀地打着转,犹如上坟,祭扫着死去很久的爱情,“我只想问你,若绮,天王的位置可以代替,那么黎华的位置,谁能代替?”
一瞬间,好像有人在大动脉狠狠割了一道口子,血与精元喷薄而出,方若绮身子一软靠在墙边,右腿却依然死死抵住发颤的身体,抵住最后一丝骄傲和防御。
“你可以把我从天王的位置上拉下,可我在你心里的位置,如何拉下?”
黎华磁性而诱惑的声音从关古威清秀淡漠的表情中如梦似幻的爬了上来,一时之间她不知是震惊,还是恐惧。
“你开除纪翔后,在办公室,口口声声说爱的是我,为的是我。”关古威苦笑道,“你摸摸自己的心,如果你爱我,就该让我做那个满足于音乐和创作的关古威,而不是享尽荣光的天王。你要塑造的不是天王,而是你心里的那个黎华。”
方若绮低下头,踮起足尖在稿纸上磨来磨去,嘴角慢慢弯开,弯出美丽依旧,而荡漾着凄凉的笑容:“别胡说八道了,我早不爱他了,不,是从来没有爱过他。”
他没有争辩,眼神只随着她的脚尖移动,再次蹲下身,拔起她的脚,抽出稿纸,她冷不防一脚跺下,细长尖锐的鞋跟深深踩进他的手背。
“痛吗?”她侧头笑望着他,眼泪如断线的珠子大颗大颗滴落在稿纸上,化成一个个忧伤的湿圈,渐渐连成黯色一片。
他不动,任由她踩。她流着泪,轻笑着,用力拧踩了几下,直到鲜血和着她的眼泪将稿纸染成猩红一片。
她终于收起脚,蹲下身,那如瀑布止不住狂流的眼泪后闪着丝丝残酷的笑意。
“男人,都不过如此啊!黎华在我手里败北,郝友乾被我从公司赶跑,金皓薰在我脚下如丧家犬,还有你,关古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把歌换给了纪翔,老实告诉你,评委会不敢得罪我,让你们两个并列得本年度的最佳歌手奖。你看,我就是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个天王,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大半个演艺圈都在我手里,而你们不过是我手心的猴,再怎么扑腾,都得跟着我的心意走!”
他埋头只顾自己收拾凌乱的曲稿,双手却被若绮突如其来握入怀中:“阿威,”语气倏然无比温柔,双目亦清亮真挚起来,“如果时间倒流,我不选黎华,你会不会好好爱我?”
他望着自己的血从她的指缝流进双袖之中,不知怎地目光也温柔起来,四眸相对,恍似穿越回当年,那杨柳河畔最初的爱恋。
“如果可以回去,”他轻声道,“我会带你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她再次轻笑起来,优雅地起身,潇洒地拍拍手,任凭指尖血红,笑容风流淡定。
“我说过,你得做天王,只有你才能做天王,任何阻碍,我都会除去。”
往回走了几步,她转过头,冷冷地问:“歌的事情,金皓薰知道吗?”
他一愣,继而淡淡摇头:“他不知道。”
不是没有怀疑的——她紧抿着的唇放松了。但在最后的最后,依然选择相信他,就算他远去,也不会欺骗自己。这是方若绮对关古威最后的自信。
今年注定多事,金星奖有天王落败的冷门,而具有数十年历史的金曲奖,破天荒,居然选出两位最佳歌手,霎时间,整个娱乐圈被这消息生生炸裂,无论方若绮如何只手遮天,大报小报一律将矛头指向评委会的公正度,方若绮掩在幕后,冷眼望着沸沸扬扬的质疑或肯定,任凭这锅汤煮到沸点,也不去做降温处理。
对于纪翔来说,质疑更为猛烈。媒体以怀疑的态度,几乎明示纪翔以王子身份给评委会施加影响,而所在的经济公司也有以势压人之嫌,至于本次金曲奖黎华再次被涮,已经激起常年天王派的极端愤怒,更有好事者发文指出,纪翔作为一个多年与奖无缘之人,虽然红,却在短短一年连获三奖,奖奖都从天王怀里抢得,无疑背后有人黑幕支持,意在天王宝座。
方若绮望着报纸掩嘴直笑,对身边郭秘书道:“煽风点火的不止杜云芊会,坐山观虎的渔翁,人人都做得!”
郭秘书笑道:“是啊,以往我们实在太疏忽大意了,只顾着跟黎华争,却没留意杜云芊把纪翔偷偷捧上来,现在我们还施彼身,也让她尝尝滋味。”
此刻的杜云芊正一脚把报纸踩在鞋下,急不可耐地蹭着:“那些记者真没素养,一身泥的就冲过来采访,把我地毯都弄脏!”
城仲暄在一旁问道:“这事儿空穴来风,很有问题,我们是不是该追查一下?”
“追查?”杜云芊抬眼好笑地,“追查什么?明摆着的事情!纪翔被围攻,同样得奖的关古威却置身事外,为什么?还不都是方若绮搞的?”
“那我们是否该做些什么?”
“有必要吗?那些什么民意啊舆论啊向来都是最愚蠢的东西,只能摆布蠢人。所谓疯狂的追星族,最最善变了,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喜欢那个,若问他们为何喜欢,他们的回答跟你认识的那个明星根本八竿子打不着。这种舆论泡沫都是一阵一阵的人来疯,本小姐没空跟着疯。”说完又歪头想了一下,眼影彩粉在眼角闪着捣蛋时快意的光芒:“不过……既然人家这么认真跟我们玩,我们一点不理睬有点失礼?对不对,仲暄?”
城仲暄嘴角上扬,在杜云芊回头看他的瞬间又迅速敛起笑容,毕恭毕敬点头称是。
几天后但凡杜家控制的报纸,大幅度刊登了《天王天后恋情始终大盘点》,作者从天后《纽约客》对黎华一见钟情说起,讲述了一个为爱追寻、情海跌宕的多情女的恋事经过,与披露纪翔身世那篇一样,文笔优美,讲述煽情,角度充满隐晦的窥探刺激,更将方若绮描绘成一个苦苦守爱、年华蹉跎一身空的悲情女主,让人可叹可怜,却生不出敬爱。
没有爱的女人是可怜的,方若绮进入演艺圈十来年,无一不以被男人深深爱恋而享尽天下艳羡妒忌,这篇报道反其道而行,初读文字华丽哀伤,再看字里行间深藏刻薄,用看似可怜的口吻,实质嘲笑的笔锋,冷漠残酷地划出一个怨妇孤独无处去的神容。
杜云芊提着报纸一角唏嘘:“果然鲁迅敢拿笔杆子做武器,文字杀人比钝刀子砍肉还磨人呢。”
方若绮默默站在新买的豪华别墅门口,高级公寓虽也能显身价,档次依然低了点,偶尔带林芬芬过来度假,但大部分时间还是跟芬芬住在公寓里,这桩别墅作为度假私会显然用处更大。
她打开门,放眼房间,虽奢华,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寂寥。身后响起畏畏缩缩的脚步声,在春末的时节格外刺耳。
一步一步地,走向卧室,那里摆着一张雕花大床,很大很大。其实从送货来的那天她就后悔了,那么大的床,跟谁睡呢?
就如报道里写的:“暗夜的月亮挂在雾气朦朦的窗棂上,她抚摸床杆,把上面的木纹数得一清二楚。”她没有数过木纹,却把枕头的绣花摸得很光滑。
没有开灯的卧室漾着春日残留的湿闷,似乎腐化着一缕缕看不见的细菌。她仰起脖颈,清声召唤道:“任飞翔?”
身后的畏缩声音骤然安静下来,任飞翔还是不敢相信眼前一切,战战兢兢不敢应声。
“你在怕什么?”
任飞翔咽下口水,却呛得猛咳起来。一片昏黄之中,一只白皙的手放在了他的耳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