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暮共赴》江寒不知水暖

29、离别

　　“秦深知道我在青山会的身份了。”
　　李花时有些意外：那你们现在……”
　　“他已经不想见我了。”

　　闻言，李花时按了按额头，愁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洛影看了看远处，顾宅的方向：“和顾先生说，离开青山会。”
　　“现在？”
　　见洛影点头那么坚定，李花时算了算时间，也差不多了，便没拦着。

　　洛影走到顾辞营书房门口，轻轻敲了敲门，里头传来了熟悉的回应。
　　坐在桌前的人看清来人是谁后，眼神微微有些讶异。
　　“你来了。”

　　他只看了洛影一眼，见他点头，像往日一样吩咐他帮忙：“帮我把茶几上的信拿来吧。”
　　洛影应下，将信放至桌上后，低头站了一会，突然跪下。

　　顾辞营的书房内铺着地毯，书桌这一块铺的是长毛地毯，跪着并不痛，但顾辞营还是被惊了一下，立马起身要扶。
　　见洛影并不起身，他皱起眉：“你这是做什么？”
　　洛影的唇抿成一条线，斟酌了一下言语后说道：“感谢顾先生多年栽培与教导，只是……恕不能在先生身边久陪……”

　　顾辞营心中油然而生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瞪大眼睛看着洛影，没等他说完就问道：“你……要走了吗？”
　　洛影点头。

　　他好像突然就站不住了，往后踉跄一下，
　　洛影作势要扶，见他摆了摆手，便收回双手。

　　顾辞营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洛影这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会和秦深站在同一边，将来和自己就是敌对的立场了。

　　他坐回椅子上，努力保持着平日里的镇定：“要是我不准呢？”
　　洛影长吁一口气：“我心意已决。”
　　顾辞营的手不由攥紧椅子把手，口中一声声说着“好”，随后叫唤“来人”，手下的人便蜂拥而至。
　　“拿送别礼吧，在顶格，洛影的那一份。”

　　洛影在青山会待了那么多年，每当有人要离开时，都是他处理的。
　　所以对于所谓的“送别礼”，他比谁也清楚。

　　“送别礼”是一种毒，具体是什么样的毒，因人而异。
　　有些人的毒当场致死，而有些人还可以苟且偷生一段时间。
　　也不知道顾辞营给自己准备的这份送别礼，又是什么样子的。

　　手下的人将“送别礼”拿上来，是一小瓶毒药。
　　顾辞营打开看了看，对洛影说道：“你这份礼和别人的不太一样，你应该也能猜到了。只要你敢喝下去，我就放你走。”
　　既然他想好要走，就做好了服毒的准备。

　　他丝毫没有犹豫，站起身拿起就喝了下去。
　　顾辞营也没想到他这么干脆，刚想拦住他，他已经将小瓶子放回了桌上，随后对顾辞营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

　　从顾辞营的书房走出，洛影走得格外的慢。
　　他一边走一边看着这顾宅的景色，回想起了自己与顾辞营的初见。

　　那年，他才六岁，父母被陷害致死，家中只有他一个孩子。
　　六岁的孩童孤苦无依，身上也没有什么能挣口饭的本事。
　　北国的冬天又是那么的寒冷，靠着自己惹人怜爱的样貌，他勉强乞讨换来了这三个月的存活。
　　可对于将来，他没有方向。

　　像他这样世代为官的家族唯一的孩子，从小接触的除了锦衣玉食，便是父母全心全意的爱。
　　而这一切在一夜之间全部被夺去，他的心理会发生怎么样的变化？会不恨吗？
　　这时如果出现一个人，养他，陪他，他会怎么报答呢？

　　稚嫩的孩童还没有被尘世污染，这时候的心理可塑性是最强的。
　　顾辞营从小的生存环境没有洛影接触到的这么多的温情。他的心里没有怜悯，只有利益。
　　而洛影现在的境况与心理状态，足以让他成为自己手中的一把利刃。

　　可怜的洛影被寒风吹得瑟瑟发抖，却突然感到背上一阵暖意。
　　他蓦地回头，看见了顾辞营天神般的面庞。

　　可能是这么多年的相处，两人也养成了惊人的默契，陷在柔软沙发中的顾辞营也回想起了当时的场景。
　　顾辞营微微叹了口气，自嘲地笑了笑。

　　初衷确实是为了利益，只可惜……
　　只可惜在培养的过程中出了点偏差，他对他的利用对象产生了爱意。

　　顾辞营给洛影的毒是他不久前刚制的。
　　洛影从小便跟着他，在青山会担任着不可或缺的职责，他没想过洛影会离开，所以也没有为他准备过人人皆有的“送别礼”。

　　也就是在洛影给他下毒之后，他才想到，洛影可能正盘算着离开。
　　于是他联系了帮自己炼毒的南疆巫师炼了这份毒。

　　洛影要离开，顾辞营也知道他离开后会去哪。
　　即使这样，他也不忍心害死洛影。
　　所以这份毒并不会自然毒发，只有用银针催毒才会导致毒发，即使发作也是慢性，并不会立马取下服毒人性命。

　　洛影曾服过守口的毒，现在再给他服用这种毒药，实际也是解了原来的毒。
　　只不过这些，顾辞营都没有告诉洛影罢了。

　　洛影从顾宅离开，就去了秦家。
　　他到秦深房门口时，郑言正在屋内和秦深谈话。
　　“和我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他就要放弃现在在青山会的位置，放弃他那么多的心血和努力。”
　　“而且他走了之后，就没事做了。”说着说着，秦深的声音低了下去，“他不会的。”

　　“我不希望我们的关系是见不得光的。”
　　听到这句话，郑言突然就明白了，秦深心里过不去的原来是这一点。
　　此时，洛影推开门走了进去。
　　“谁说我不会的。”洛影看了秦深一眼，拉开他身旁的椅子坐下，“我退出青山会了。”

　　此言一出，秦深和郑言都愣住了。
　　洛影没有继续说下去，不紧不慢地端起桌上秦深的茶杯喝了一口。
　　郑言反应过来，轻咳了一声，先行离开了，留下秦深呆楞在原地。

　　“秦先生，我为了你可是连饭碗都丢了，以后就得指望你养活了。”
　　这时秦深才反应过来，对着洛影，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

　　不等秦深说完，洛影飞快地凑过来，堵住了他的嘴。
　　“我这么久没回来，在北京的时候一直想着见你，结果一回来就看到一盆水仙，水仙的主人已经不在了，我很难过的。”

　　洛影的话音配着难过的语气，秦深心里仅剩的一点怪罪都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被愧疚取而代之。
　　他伸手揽过洛影的头，手指插进洛影的发间，蜻蜓点水般触上他的唇，随后逐渐加深了这个吻。

　　过了很久，等到两人的气息都被彻底打乱后，秦深才慢慢松开他，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我错了。”
　　就这样，洛影成功地从犯错的人变成了无辜的人，而真正无辜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

　　从顾辞营那里走后，洛影还没有和李花时说过。
　　他知道，过了这么久还没消息，李花时一定会担心，于是和秦深简单说了几句就去找了李花时。

　　“你去了这么久没回来，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刚想去顾辞营那里找你。”
　　洛影挑挑眉：“找他做什么？坐实我们是同谋吗？”
　　李花时笑着拍了拍洛影：“不用去找他他也知道我们早就商量好了。”
　　“也是。”

　　李花时接着问道：“顾辞营就这么放你走了？没留你？”
　　“自然是留了。”洛影抬头望了望天，“你知道青山会的送别礼吧？”
　　李花时心里登时咯噔一下。

　　“那种毒……他也给你了？”
　　洛影点头：“你不管这一块所以你不了解，顾辞营给每个人的毒都是不一样的，也不知道他给我下的毒是什么，能撑多久。”
　　话音落下，两人都沉默了。

　　良久，李花时拉起洛影的手。
　　“你做什么？”
　　“带你去找大夫。”

　　洛影在原地停下，脚下生了钉子一般，任李花时怎么拽也拽不动。
　　“找大夫有什么用？他既然找人制了这种毒，就没打算让你们自行解毒。”
　　“那怎么办？等死吗！”李花时的语气控制不住地加重了些。

　　洛影看着他的眼睛，这才发现他的眼眶已经发红。
　　他安抚似的松手，搭上李花时的肩。
　　“我既然选择了要离开，就是当初便想好了后果。况且现在也还好好的不是吗？能活一天是一天呗。”

　　李花时瞪着他，听他言语又拿他没办法，只好说道：“那秦深呢？你想过他怎么办吗？”
　　洛影顿了顿，轻叹一口气。

　　“能保他周全，能保一年是一年。最后能撑到他老了，这毒发作也无所谓了。”
　　“好。”李花时撇过头，眼眶却越发地红了。最后他背过身去，不再说话了。

　　洛影心里也有点发酸，他知道李花时现在心里不好受。
　　他们俩一起长大，一起办事，就连挨骂也都是一起挨的。
　　这么多风风雨雨一起经历下来，对方突然走了，怎么可能不难过。

　　只是他也没办法，如果可以的话，谁会心甘情愿去服毒呢？
　　暂且珍惜眼前所剩的时光罢，在能抓住的时间里完成自己的心愿，也不算辜负自己走这一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