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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篱下 ...

  •   “砰”曼晴芳在绅士的怀里猛地一抖,往窗外看去。舞池里许多对男女也都两两停住了。浮夸华丽的舞女,西装笔挺的绅士。圆盘上滚珠子似的,好看又优雅的流动到了窗户边,往下张望。
      “砰砰砰…”一连串的枪声响了起来。女人惊恐的喊:“杀人啦,杀人啦……”珠子们顿时没了线,四散着往屋子角落滚。曼晴芳躲在墙角,壮着胆子往外看。
      杀人的不知道来自哪一路。他们穿清一色的黑衣服,黑的乱七八糟,不伦不类,西装长衫,瓜帽礼帽一应俱全。但是看起来却出奇的统一。脸都埋在脖子上的围巾下。
      第二阵枪声停下来,黑衣服极快得往车上涌。曼晴芳目光被最后一个男人吸引过去。因为他身姿颀长,风度翩翩,不像个杀手,像个有颇教养的先生……
      一双手突然伸上来,把曼晴芳脑袋按下去:“还看?你胆子倒大…”
      那群黑衣人风卷残云一溜烟跑了。巡捕们才四面八方的涌上来。最后那个男人怀里抱着一个颇好看的孩子模样的。开始那孩子还动动,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彻底晕了。
      男人把罩在孩子脸上的帽子挪开,眨了眨眼,对前边的人喊:“前边苏州银行那里停车,我要先走,人分开送,记住别弄混了。”
      前边那人答应着在银行门口扭扭歪歪的一停车。易家歌刚抬脚下车,那车就做贼心虚地飞了出去。他满意而嫌弃得“啧”了一声。叫来一辆人力车往另外一条路跑了。
      刚才那男人坐在别墅顶的小阁楼,面对着玻璃,缓缓吸着一只烟。
      “易家歌,你真他娘会干好事,你这是擅自行动!”站长把一本印着许多人名的破烂册子摔在了桌子上。剧烈的一声响,易家歌无动于衷,悠悠然喷出一口气:“通讯录上边清清楚…”
      “这不是一回事,祝慈是先进知识分子,况且影响力这么大。露出一点线索,让别人怎么看我们?”站长一脚踹翻了桌子:“转过来!”
      等易家歌转过身来,他手指颤巍巍的,简直想直接把指头戳进他那好看的脑袋里面去:“你知不知道,现在抗日风生这么紧,我们杀进步人士,那就是汉奸!”
      “不是没死吗?”易家歌,把烟拿下来扔进烟灰缸里,倜傥的一笑:“他那么大的人物叛变,对我们的好处不多了去了?”
      听他这么一说,站长想了想,坐在了身后的沙发上:“他可不是说叛变就叛变的…”
      “那好办,我们只需要顶着他的名字在报纸上刊一篇文章。然后送老爷子带着汉奸的名字去日本养老就行了。”
      “他要是不同意呢?”
      “那就杀了,日本那边的安抚钱也省了。”
      “你怎么这么坏?”站长神色缓和下来:“我回去跟上面汇报。拿到通讯录算你的大功一件。但是这次要多少钱你去跟上头说。”他不满的划着下巴:“每次都狮子大开口,跟饿死鬼似的。我顶不住骂。”
      易家歌想了想,兴奋的答应下来。站长嘱咐他:“你早晚在这上边吃亏,上辈子财神爷欠着你了。”
      “没办法啊,您也知道,我是穷怕了。”易家歌一边玩笑,长手长脚的把桌子摆正,给他倒了一杯茶水:“穷着是真难受啊…”

      祝言仁像一只被困的鸟儿,而且是一只被打折了翅膀,焉头耷脑的鸟。他睁开眼,歪着脖子去看旁边的位置,那里已经空了,床褥凌乱不堪,还有一股带着麝香的,淡淡的,难闻的气味儿。他轻轻地,像是怕将自己碰碎了那般轻地动了动胳膊。
      然后,痛感像是一条蛇,从他肩膀一直摇到尾椎骨。他想腰疼是因为躺的太久,易家歌总是摸他肚子跟下边的东西,让他怪烦,但他此时没什么办法。他接着又想胳膊太疼了,那是因为上边有个子弹洞,上周三晚上取出来的,上周三中午打进去的。
      那一天他跟父亲去为了过年给自己制备一件皮袄。回来的路上,明明是大路,从人群里却闪出几个影子一般的人来,突然向车子开枪,司机当场被打死。他愣在后座上,看见父亲猛地扑向他,盖住他。突然,像是一只灌了铁的拳头猛地挥过来,简直要把他的胳膊撞碎了。
      他开始“啊啊啊”的乱踢、怪叫。父亲颤巍巍地睁开眼看他,张开嘴巴,里面全是血,他一吐气,滚烫的热气全喷进他耳朵里:“不要动,不要怕。”
      接着他便难受的要晕,是在饿得犯低血糖时常有的那种感觉,只是更强烈了一些,仿佛是精神突然脱离了躯壳,轻飘飘地,眼前泛着灰白色的雪花。有人粗暴地伸过手将父亲提起来,紧接着又从人群里伸出一只手,将一顶帽子扣在他头脸上,那手打横,拦腰,将他也提了起来。
      有东西被他那人攥在手上,隔着皮袄的厚度感觉起来是温热的,他想,那应该是一把枪。枕在别人的怀里,那人正拦腰抱着他,与那些影子一般的人一同挤上他家的车,车子立即满满当当的,逼仄,窒闷,血腥味,汗融进雪里,目光压抑着,气喘吁吁的。他抬头看了看无边的黑暗,沉沉地晕了过去。
      再后来他被送到了父亲的一位老友,易家歌这里。他知道姐姐也来了,总会轻轻地进来,在他旁边沉默地坐着,动一下也要轻轻的,总担心吵醒了他。偶尔也会哭,小声地啜泣,抱怨父亲不该接他回来。她哭得也很小心,可那细细的哭声总是震地他心疼,将他从梦里惊醒。
      祝言仁把自己抽离回来。叹出一口气,突然觉得有些恶心。
      而他肚子空空的,呕不出什么东西来。他用右手撑着床,努力坐起来,身上的被子往下坠,他看了看自己的身子,上边青青紫紫的。
      在此之前,他一直把易家歌当成叔伯,是父亲的好友。对他也算是叔友侄恭。其实,到了这个地步,他怎么骗自己都能明白易家歌的心思了,那是类似于同性之间的,病态的东西,可是他似乎也并没有特别排斥,只要易家歌不让他再“亲亲下边”,他现在寄人篱下的精神范围内,也还可以忍受。
      光脚踩在地上,他径直往前走,到了窗户边往右拐,那里单辟了一小间,里面有洗澡桶。他把手伸进水箱里,想试一试温度。又猛地抽回来,那水冰凉凉的,他左右看看,不知道该从哪里烧热水。张张嘴,又不知道该怎么唤这里的下人。
      祝言仁从水箱里捞出一点冰凉的水,泼在自己光裸的身子上,前前后后的揉搓。又他站起来,走到镜子前,到了些水在瓷水盆,用手鞠了一捧水合进嘴里。呼呼呼地逛,又吐进水盆里。他刚要将盆里的水倒出去,听见有人在敲门。
      他手一抖,盆子里的水洒了大半,他拽出一条毛巾在身上胡乱的擦擦,跑出去捡起地上的裤头套上,从地上挑拣其衣裳:“等一等,这就来了。”他匆匆吐了一口气,又冲回去重新鞠了一捧水,仔仔细细的在嘴里大逛,猛地吐出去。敲门声越来越急,他跑出去又套上一件右胳膊上破了洞的皮袄,慌乱的打开门,挤出来,又极快的关上门,他拉着门外的人沿着走廊往楼梯口走:“姐姐,今天怎么这么早来找我?”
      “易家歌不让我出去了。”祝莺被他拉着手腕下楼,临近餐厅的楼梯上,祝莺突然顿住脚。祝言仁去拉她,听见咯吱咯吱的,回头看时发现她的牙齿在细细的打颤:“姐,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我找不到曼无边跟茵茵了,我昨天回家看过,有别人搬进去了。他卖的。”她反手握住祝言仁的腕子,拖着他靠到楼梯的拐角,下边餐桌上摆着为他们留的早餐,厨子正好经过,往这边瞥了一眼,又装作没看见,低着头走出餐厅。
      “我找过刘忆月,从她父亲那里听来的,有人将一本通讯录交给了政府,为了十万块。”她像是害冷般抱住自己的膀子:“她说是曼无边做的,我起先还不信,可我昨天想了一晚上,也只有这个可能了……”她说着就有泪从脸颊上滴下去。
      “通讯录?什么通讯录,姐夫为什么要把它给军统的人。”
      “他们说是□□的组织。现在他们依照册子到处抓人,说是抓了就要直接枪毙。”祝莺一把一把的抹泪:“我们救不了爸爸了,如果我当时听了爸爸的话,不嫁给他也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也不该那么早怀了茵茵……”
      沉默下去,就只剩下祝莺细碎而脆弱的哭声,祝言仁从她脸颊上擦下一把泪。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安吉,我们该怎么办呢。”她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祝言仁的眼睛。
      门外此起彼伏响起响起人吠狗吠。紧接着大厅门被打开,门外的雪夹裹着两人走进来。大厅西便是餐厅,易家歌眼睛一扫桌上的几盘包子与一盆粥,又一抬眼看见角落里的姐弟。很是不快的皱了眉头。穿过大厅的沙发桌椅,领着身后那人进了一楼的会客室。
      两人顿在原处,上下为难。祝言仁有些饿了,他扯了祝莺的上袄袖角:“姐姐,我饿了。”祝莺叹了一口气,但念他还在长个子便领他往餐厅去,还没坐下,会客厅的门就开了。易家歌从里面走出来,看见姐弟两个来吃饭,他像是个热情的主人:“多吃些,多吃些!”
      另一人也从会客厅走出来,是一个样貌可爱的青年人。青年人的脸是圆的,像是没张开的孩子,可是看身高与神情应该是个青年人了,与易家歌相仿,二十三四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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