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界》千山十里

5、不负红裳

　　羡安独自一人坐在桥边的一块石头上，看着眼前人来车往的人间之境时，尽管她还是有点蒙，但是大部分的更是一种不知名的兴奋。

　　“捉贼啊捉贼！你别跑！”只见一小奴仆连滚带爬地冲向前面一个灰色身影，羡安瞥见那身影从自己身边经过，羡安没想什么，一把就从后面拽住了那身影。

　　那灰影一看就是惯犯，立马拽住羡安的胳膊，弓背用力，一个快准狠的过肩摔，羡安深色蓝裙在半空中划开半开的海蓝木槿花，不过羡安很快稳住，半空轻盈起跳，缓缓轻落在桥栏的石柱上。

　　羡安下意识地想用法术，但想到西止说的“到了凡间，就要守凡间的规则”，那灰影似乎是始料未及一个姑娘，而且还很是轻松地避开了过肩摔，但很快反应过来来，立马撒丫子蹿入小胡同。

　　羡安跟过去，想去追，刚进入很高有些昏黑的胡同，就看见四面好几个很窄的岔口，稀稀落落地倒有好些人，这些人都灰头土脸，穿着粗布烂衣，是那种皮包骨头的削瘦，有些人警惕地盯着她，但都不见那灰影，羡安皱起眉头，听见身后好像有人唤自己“姑娘，快回来吧。”虽是只距离着几米远，但那声音却好像经过这巷子，似有回音。

　　羡安顿了下，回头望了下，看到刚才那个小奴仆正扶着一位公子立在有些昏暗的巷子光亮处，羡安毕竟活了一千多年了，听到声有回响，也知道这意味着巷子深。

　　虽然她从不缺牛犊不惧虎的勇气，但是这么多年与形形色色的鬼打交道，也不是那种无脑类型，人生地不熟的她权衡了一下，就一跃出了巷。

　　那公子乌发青衣，腰间玉佩彰显着显贵的身世。

　　这是余慕白第一次见到羡安的样子，一下被那一头肆意的短发吸引，那个模样像十五六的花季少女，眉目清秀，极为灵动清澈，似乎可以从中看出里面的一颗七彩琉璃心。那一身与世俗不同的深蓝衣裙，余慕白没出过什么远门，但是自幼博览群书的他从自家藏书阁中翻到过一本来自西夷的游记，他记得那书中曾提到汪洋的大海，余慕白想那海洋大概就是此时日光下衣袂翩翩渐变的裙摆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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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慕白回过神，拱手行礼，温声道： “姑娘，在下余慕白，今日多谢你出手相助。”

　　羡安有点懵，“可是我没帮你抓住贼啊。”

　　“没关系，那被抢的荷包本就是没有什么贵重物品，拿不拿回来本就无所畏，只是姑娘见义勇为之举，在下感激不尽。”

　　听面前公子温润春风地笑着说完，羡安顿了下，随口说道，“若是大道，我就能抓住他了，不过我听到这巷子回音阵阵，恐怕像迷宫一样，比较麻烦。”

　　“姑娘真聪明。”余慕白挑了挑眉，有些惊奇地道，解释道，“这是长安城内很是危险的地方，人们常叫它流民巷，里面小路密布，极易迷路，而且治安很不好，除非住在里面的流民，要不然贸然进去，很是危险。”

　　“流民？那是不是他们常吃不上饭？”

　　余慕白有些莫名其妙，还是耐心地道： “官府常会有救济发粮，但是人多粥少，他们生活确实不易。”

　　“这样的话，那小偷也一定是生活所迫，很是可怜啊，那公子你就想象把荷包赠与那人吧。你想，你的一个荷包能让多少流民吃上饭啊？能让多少人避免活活被饿死啊？”羡安很是感慨，心中也挺感伤。她记得她跟在孟阿婆后摆渡过不少饿死的鬼魂，身骨嶙峋削瘦，只见皮骨，无半分血肉。

　　她当初一开始摆渡时望着枯骨般的成群的鬼，很是不可思议，内心不由难过共情，压抑了挺久，一旁的孟阿婆说：“人间常有，你看久了，像我看了上千年就不会觉得心痛了。”

　　可是几百年过去，羡安还是没法笑着接受这样的鬼，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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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慕白也算是当今见过大场面的权贵，今日见到这样的一个脑子思路清奇的姑娘真是有些吃惊，睁大丹凤眼，好奇地问道， “姑娘是外来的吧？不知姑娘尊姓大名？”

　　羡安愣过神，忽然意识到这个大问题，早就听说人间最是婆婆妈妈的，见一次面，恨不得把四辈九族都给你问出来。

　　“公子，我做事不留名。”羡安含糊应着。

　　余慕白也不勉强，低头看了一眼，道：“那姑娘，你衣服有些脏了，在下陪给你一套以作谢礼吧。”

　　羡安低头望了一眼，只见裙摆处沾了些灰尘，大概是不小心蹭上了，羡安不太在意道：“没事，本就是深色的衣服，不是很明显。”

　　余慕白摇了摇头，轻声似是自言自语了一句：“明珠是不应该蒙尘的。”

　　“嗯？”羡安没听清。

　　余慕白笑了下，道：“姑娘，我不喜欢欠人情哦，谢礼就收下吧。”

　　羡安犹豫下，因为来凡间应该换一下凡间的衣服，要不然行动也不便。

　　“好吧，那多谢公子了。”

　　余慕白旁的小奴仆极为机灵，立马引路。

　　余慕白等羡安跟上，与其并肩，边走边道：“今日本来就想随便逛一下，就没坐马车，就劳烦姑娘陪在下走路去布庄了。”

　　“坐马车？骑马还差不多吧，坐马车上多无聊啊。”羡安笑着回应着。

　　来到布庄时，一个胖乎乎的掌柜好像看到那领头的小奴仆，立马笑脸亲自迎接，小奴仆很快退在余慕白身后，见到那青衣男子，一看就是八面玲珑的他立马急晃晃地下跪，颤巍巍地道：“拜，拜见左丞相。”掌柜额头冒汗，这位被称为最年轻的丞相，虽然有一位礼部尚书的爹，但是绝非纨绔世子，甚至是当年的科举状元，然后以从四品进入朝堂，深受皇帝爱重，几年后就成为丞相了，虽然他爹致仕退休了，而且上面有一位右丞相在压着他，但也遮不住他的光彩。

　　那掌柜听见一声平淡的声音，“起来吧”，连忙爬起来。

　　“我想给这位姑娘买一件衣服。”余慕白看着羡安笑了下道。

　　羡安回笑了下，心想：哦，原来是位丞相，怪不得财大气粗。

　　三四个奴仆婢女引余慕白与羡安坐下，并端来热茶。

　　掌柜弯腰低头亲自问羡安，“那姑娘想要什么样的衣服呢？”

　　羡安想了一下，“就是随意一些吧，平时追人骑马什么的比较方便吧。”余慕白不意外，抿了口茶。

　　“那，姑娘想要什么颜色呢？”

　　虽然几百年没化原形了，羡安知道自己是一尾红色的大鱼。当年她一身红裙到黄泉时，孟阿婆犹豫地跟她好声商量“小安，在人间红色是吉祥的颜色，所以来摆渡的鬼看到红色，这也是对他们的不敬啊。那些鬼大多是很是悲痛的，咱们应该让他们好好地往生啊。”小羡安想了下，还是换下了衣服，这一换，就是几百年。

　　“红色吧。”羡安不再犹豫，抬头，无比坚定地答。

　　反而余慕白皱了下眉，转头看了眼羡安的一身深蓝衣裙，大概是没想到。

　　那掌柜有些诧异地看了眼羡安，羡安问：“有什么不妥吗？”

　　掌柜立马摇头，脸上的肥肉不住地抖动，然后他瞥了眼余慕白，有些迟疑地说“只是，前几天有一位客人刚定了一款完全符合您的要求的衣服，而那人今日又没来取，说不要了，那件成品就在后厅挂着呢！您看？”

　　“是觉得我买不起新做的款吗？”有声音冷冷地刺入那胖掌柜的耳膜里。

　　胖掌柜又一次跪了下去，瑟瑟发抖。

　　羡安向来看不惯，皱着小脸，道：“那挺好啊，正好我赶时间，我去看看吧。”

　　余慕白没说什么，胖掌柜连忙松了一口气，“姑娘这边请。”

　　羡安站起来，挺直腰杆，跟在哈腰引路的那掌柜身后进去了。

　　羡安看到那红衣，便觉得很合适，没有宽大的衣摆，那灯笼袖深得羡安之心，那红颜色更是直直映入她心底。

　　“挺好，我试一下吧。”羡安掩下眸色。

　　两旁的女婢连忙帮忙拿下来，羡安拒绝两人的服侍，独自进了试衣间。

　　在外面候着的女婢不由悄悄私语，
　　“听说左相在前店在等着这个女子啊。”
　　“这位是什么身份啊？那女子竟然是短发，我是从没见过。”
　　“还有看看那衣服也不像是凡间尘世俗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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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厅气氛极为尴尬，冰冷冷的，店长什么的都出来亲自在一旁服侍陪着座上的那位，那位却只是轻扣着红木桌端坐着，那眼底墨团，深不见底。店长掌柜都不知道那位在想什么，明明是春季，还是不由自主地裹紧自己的衣服。等那一团红影出来，仿佛要把那冰天雪地都融化了一样。

　　余慕白黑沉的眸底映入红衣姑娘，血色飞扬的裙摆却毫无累赘，走起路来，倒是符合那张扬不羁的性子，配着那雪色般的小脸，是远远胜过月色的绝色。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余慕白站起来，笑道。

　　羡安也没听懂，心中只想赶快离开，害怕他再问自己身份。

　　“公子，今日多谢公子赠衣，我先告辞，来日有缘再会。”

　　“姑娘，来日方长。”余慕白拱手，轻点了下头。再抬头时，红衣姑娘已经不见踪影，果真来去无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