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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呆丫鬟错听鸳鸯谱,俏小姐诚抄平安经 ...

  •   这里春燕湘竹两人,一同去林若水房中,两人穿过串花廊道,春燕停下脚步,问道:“你可看真切了,真是说媒的上了门,正在姑母房中?”湘竹道:“千真万确,大姑娘,那妇人额上系着红额带,五老八秋的,不是正经人家的妇人,一个小丫头领着她,我远远在转角处,隔着几丛竹子,听见她说了‘胡员外’,心下便知有事,急忙来寻你。”

      春燕偏头看了眼,只见廊道尽头无一人,便道:“若果真是说媒的,我们如今去,可不唐突了?我虽不是拘在府里,也去铺子里照看过,但好歹是正经人家的女儿,断断没有去质问的理。姑母自小抚养我们姐妹二人,虽不是亲生父母,情谊却是真真的,料想她不肯轻易应了,如今只是恐那胡屠户,又搬出陈年旧事,强求姑母应了他。”

      湘竹道:“大姑娘怎想的?推得了一时,总不能推一世。”春燕道:“你且与我回房,等那媒人走了,我再去寻姑母,从前我顾忌胡屠户,只因他与姑母有亲,他几番三次献媚,我一概拒了,他若再不知我心意,料想是要威逼的。”

      两人一同回到房中,并无其他丫鬟照看。春燕道:“你去照应妙丹那里,再等一会儿,去后院端了汤药,再去取点糖丸子,等药放凉了,一并给二姑娘端去。”湘竹应了。春燕便独自坐在桌前,取来笔墨,沉着眉眼,笔尖沾了墨,思来想去,终究未写,只有一滴墨滴下,在雪白生宣上,晕染出一点黑迹。

      过了半个时辰,湘竹端着鸡汤,并几个无花果子,回了屋子里。甫一入门,只见地上碎了好几个瓷杯,元是在桌上的,四处看,却不见春燕人。湘竹忙放下木案,春燕却从隔间的绿帘子后,轻轻走了出来,道:“我正去寻人呢,方才不注意,一盘子瓷杯瓷盅打碎了,亏得不是稀罕物件。”

      湘竹不知怎得,心里像被蛇缠住了,春燕向她笑道:“怎得,吓着了?不过就两三两银子,明日换一套便是了,难不成姑母还要难为我不成?”春燕坐下用饭,铺开手绢,道:“这几个无花果子,真是香甜,我知你亦爱吃,瞧,替你剥了两个。”便将无花果放在手绢上,有核桃大小。湘竹将碎瓷片都拾起,春燕又道:“估摸着天色黑了,便是留着用完饭,尚不算迟,只是秋深露重,姑母身弱体虚,不如明日再去。”

      次日,春燕卯时便醒来,梳洗换衣,诵读了诗文功课,用了早膳。林若水向来辰时才起身,春燕掐着时辰,去厨房端了碟桃核芡食糕,命湘竹冲泡了茶藕汤,一并端去若水房中。

      若水正欲打发丫鬟唤春燕来,没料到春燕自来了,便喜道:“燕儿莫不是知姑母想着你,说来便到了?”春燕笑道:“春燕若有那本事,姑母最疼爱的人,还轮得到春莺么?”若水笑道:“你们姐妹二人,皆如我所出,分不出最疼谁的。”

      春燕将核桃芡实糕递给王嚒嚒,道:“今日的核桃糕,我尝了尝,香软不涩口,配茶藕汤吃,真是清香,便想着给姑母送来,好歹尝尝。”若水尝了口,果真合口味,便道:“这核桃糕,往日都不见这滋味,今日果然远胜平日,你且让小丫鬟给春燕也盛去一碟。”春燕道:“早就送去了,不过只准许她吃一块,最近发了秋热,她又脾虚胃弱,不宜多吃。”

      待若水用完早膳,春燕正欲离去,若水突然叫住春燕,屏退旁人,道:“春燕,姑母有话讲与你听,你且过来。”正说着,从柜上取下一只木盒子,拿出一只簪子,替春燕簪在头上,道:“你可知,昨日又有说媒的人,替东街的胡员外来说亲?那胡员外,家产豪富,年方而立之年,发妻上个月难产而死,如今正四处求娶。”

      春燕心想:“原来‘胡员外’并非那‘胡屠户’,竟害我担忧了一整夜。”若水又道:“明年三春之日,你方要及笄,姑母最是舍不得你,便是遭人埋汰亦罢了,我真真愿你招婿上门。你若有看得上的人家,姑母自不会拦你,但这胡员外,发妻才死了没一月,便匆匆上门探问你,可见不是良人。你若不愿,这门亲事,我便替你拒了,只是你须知,待你及笄之后,便难由你我做主了。”春燕扭捏道:“姑母拒了他便是,我不愿听。”

      若水笑道:“怎的还是小孩心性?说起这事,我倒想起另一件事。明日一早,你们姐妹二人,与我一同去庙子里拜拜,如何?我心想着,我们家虽不似权贵之家,拘着女儿不出绣楼,但平日里,亦极少许你们出去。你倒还好,每月去铺子里照看两次,春莺却是极难得出去的。”

      春燕道:“这自然再好不过了,我正想去涨涨见识呢。”若水道:“这个月女先生回乡,诗书史载之学,你与春莺不可荒废了,你爹爹在世之时,最爱教你学问。莺儿年岁小,你做长姐的,好生教教她,我便再无顾虑了。”

      回房,春燕取下若水簪她头上的簪子,只见簪头是只通体莹翠的玉蝴蝶,又是镶金,又是点翠,又是烧彩,流光崇金。取下簪子,放入盒中,心想:“如此贵重之物,平日里还须好生收着,只在姑母面前戴戴便是。”便让湘竹用手绢裹着,收入盒中。

      第二日,春燕仍是卯时起身,打点好杂事,备好轿子。没料到妙丹匆匆而来,对春燕道:“大姑娘,二姑娘昨夜不知怎的,一更时候梦魇醒了,折腾了半夜,三更时刻才又睡去,今早怕是起不了身。”

      春燕放下手中书卷,道:“湘竹,你去后院端一碗莲叶清粥;妙丹,你随我一同去瞧瞧。”走进春莺房中,只闻见一阵香气,春莺正裹在绿纱罩着的软榻里躺着。

      四周一看,窗扉笼得严严实实,春燕不由皱起眉头,这熏香莫不太浓了些,待久了,难免身子不适,便走到榻子前,掐了薰笼里的烟烛火星,又去摇醒春莺,道:“醒醒,时辰快到了。”

      春莺闭眼道:“阿姐,我方才睡了几个时辰,眼下困得紧,今早怕是起不了身了。”春燕道:“昨日怎就魇着了?”春莺已将头偏至一旁,又睡了去。

      春燕起身,对妙丹道:“且让二姑娘再歇上半个时辰,醒了让她吃几口粥。”又过去半个时辰,春燕忙来忙去,终于四处打点完,春莺甫醒了,只说眼困,不肯吃粥。妙丹无法子,又去寻春燕,春燕命湘竹去请桥,布置好,便去叫醒春莺。

      春莺搂住春燕胳膊,道:“阿姐,我眼困,醒不来。”春燕道:“你仔细想,若一日只睡上三个时辰,自然头昏眼沉;若再添上半个时辰,头便不昏,只是眼沉;若再添上半个时辰,便是神清目明。那里去寻这般好的生意?”春莺心想:“此话有理,我受教了。”春燕又道:“今日要去庙里,一会儿你与我坐一顶轿子,我在轿子里铺上软褥,你可歇息。只是眼下,你万万振作精神,免得姑母又担忧。”说完,端起粥喂她吃。

      一番周折,终于到了庙子。林若水领着姐妹二人,跪了又拜,拜了又跪。若水盖着藕色连缎披子,身着深绿下裙,手腕缠着串菩提珠;姐妹二人则头戴筚子,身着湖蓝色净缎面湘裙,十分周整素洁。春燕素来不信神佛,却有敬畏之心,若水捐了五十两银子,春燕亦添上二十两,又替春莺捐了十两。

      午时,几个小和尚送来斋饭,有几碗松仁豆腐羹,竹笋豆皮卷,几小碟腌脆萝卜酱菜,烩什锦时蔬,几块芸豆卷,还盛了一大碗黄澄澄的米梗饭。若水用竹筷挑起一块豆皮,只见里面裹着竹笋尖,酱汁便滴了出来。

      春燕道:“可见这斋饭用了心思。”待若水尝完第一口,春燕才夹起一筷烩时蔬,只觉得滋味俱全,鲜美异常,便是猪臊子油烩出的,亦敌不过。湘竹尝了口,只是笑,春燕问道:“笑甚么?也与我说说。”湘竹笑道:“大姑娘,没成想,蔬果亦能做成这般好菜,吃着倒比肉汁更有滋味。”春莺道:“这有甚么好笑的?”湘竹只是闭口笑,不再言。

      若水向来脾虚胃弱,用完饭,便搂着春莺去隔壁厢房午歇,妙丹、周大娘在门口守着。春燕与湘竹坐着,小尼姑进来,收了碗筷。

      春燕笑道:“如今你可说了,方才笑的甚么?”湘竹道:“我是笑,从前听闻做和尚的,尽是没有本领,吃不上饭的。没料到,这斋饭能做成这般滋味,便是我,也想来庙子里当几年尼姑,可舍不得走。再者,若说是没甚么本领,成不了家,这庙子里的和尚,学了这般好厨艺,去那处不是拿几两银子的月钱?何苦在此处!”

      春燕笑道:“满是胡言乱语。这素斋虽有滋味,日日却是一种饭菜,山珍海味亦有人吃腻,更何况豆皮豆卷?再者,做和尚的,寡淡七欲,俗世名利,于彼,只若浮云。几两银子的月钱,那里有心怀明月,身袭清风来得自在?”湘竹笑道:“姑娘说这些,我是一概不懂的。”

      半响,春燕突然笑了出来,湘竹道:“姑娘又是笑甚么?”春燕挨着她道:“你说,若果真是慈悲心肠,修性养道,何必将蔬果做成肉汁的滋味?说到底,仍是戒不了食色滋味。倒不如那句‘酒肉穿肠过,菩萨心中坐’,心有禅意,便如周公化蝶,忘身物外,倒是更畅快。”

      湘竹道:“姑娘又在说甚么?我是一概不懂的。”春燕只道:“我且歇一会儿,你若不疲乏,便替我守着,至多两柱香时刻,便叫醒我。”湘竹应了,取了绣活来做。午睡昏昏,春燕不敢睡沉,没等到两柱香时刻,自己便起了。

      一望窗外,只见山色泛翠,原来淅沥沥下了阵雨,山涧卸下一道清瀑,山间升起云雾,只觉清爽宜人。春燕道:“我醒了,你若乏了,便歇会儿,只是不要睡去了,至多般个时辰,我们便要离去。”

      湘竹将经书取来,尽是春燕手抄的,只见字迹灵秀,若山中虹云,又若冷松寒石,潜蛟飞鸿。两人坐在小桌前,湘竹放绣活于裙上,支起胳膊,歪头闭眼,正是小憩。

      春燕静声翻动经书,读到“处静处喧,其志唯一”此句,竟若有所悟,入了禅镜。时如水逝,忽觉肩膀一重,惊慌抬眼,只见春莺眼若弯月,唇若楚钩,正笑着瞧她。还未待春燕醒过神,若水却从她身后,伸手取了本经书,道:“我与春莺,瞧你许久了,未成想你竟发了痴,也让姑母瞧瞧,甚么经书,能让你发痴?”便翻了几页,只见俱是“若水平安,仙棠平安,仙梧平安,仆婢平安......”

      若水往后翻,尽是谁谁平安的话,便道:“怎得只写平安二字?”春燕道:“平安二字,万千富贵亦敌不过,今日来了庙子,求神拜佛,亦不过求一个平安。我每写一句平安,都做过一件善事,只愿福运托在其上。”

      若水结下手腕缠的菩提手串,替春燕套于腕上,笑道:“好孩子,用了真心,神佛必定相助。”春莺道:“无趣,阿姐不如求山河清平,万世无恙,唯有天下平安,你我才可平安。”春燕笑骂道:“我那有你这大丈夫气概?唯有一种希冀罢了,无论内事外事,我所顾念者,皆为顺遂,如此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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