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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春燕梦忆杜鹃追月,仕元醉攀琉璃灯笼 ...

  •   又是番好酒食,仕元微醉,捧着盏青玉酒杯,仰头去看窗外一树桂花,其风神俱秀之姿,恍若青云之中的仙人。念生盯着他瞧,心中暗叹,可恨此等人物,竟生于村野之中,遭人如此欺辱,那肥溜儿虫竟是看走了眼,要说星神渡劫,以他平生所见,只有仕元当得起。

      又劝了仕元几盏酒,念生道:“明日西郊之宴,定要作诗的,我素来没甚么诗才,亦寻思了一首,忠南兄且听听此联:‘一树碧玉上容妆,千点金花飘桂香’,如何?”仕元醉道:“念生兄高才,且听我接一句,”筷子在桌上一敲,立时有了眉目,“待到三月开金榜,马蹄直须踏春芳!”

      念生见他醉倒,笑道:“我是让你听听,没料到你来接,难为你醉倒还能接上一句,虽俗语了些,倒比我作的好。”仕元那里听清,挥袖举杯,好生风流,道:“走马历穿河,天高风月低。俯仰识太玄,宕跌晓圣心。”念生心道:“这两联却是好,禅中有玄。”又听仕元道:“运命固不怜,造化自可期。”念生心道:“这莫非是谶诗?”仕元又道:“会枢当凌顶,气舍亦不息。”念生心道:“难为他了,竟是个有气性的,当真是游龙困浅底,明珠投葡萄,未必没有造化,从今起,不得与他生分了。”

      傍晚,念生又带仕元四处玩乐一番,酒足饭饱,方才一齐回府。李府在城东,念生仕元两人掺伙着,笑语连连,正至府前。两个小厮远远迎过来,仕元喝得烂醉,眼前金星乱冒,脚步虚软,被小厮搀扶住,仰头一瞧,但见天上明月团团,好大一轮银盘,流光泄琼,却比不上李府门前挂着的一排玉制灯笼,崇彩泛光,远远可见莹碧之色。

      仕元挣脱小厮,朝着灯笼去跳,那里够得着?于是又气又急,蹦来跳去,躲着小厮,半分容色亦不顾,念生倚在小厮身上,笑着看他。看够了,才吩咐小厮,道:“去替冯举人将灯笼取下。”

      一个小厮去取来高凳,另一个困住仕元,念生笑道:“天上恁么大个银月,怎得非要个灯笼?”仕元眼里那有甚么银月亮,只瞧见碧玉灯笼。那小厮甫一取下,仕元便去扑,被小厮挡住了,这灯笼得要七八两银子,念生瞧他喜欢得紧,便道:“拿着,替冯举人拿着,挂屋里去。”

      仕元与冯老父住西厢房,念生吩咐一个丫鬟,道:“煮点桂花馅的糯米甜汤,再找点醒酒的,好生服侍举人大人。”那个丫鬟梳着团花发髻,带着绒布做的小盘花,又蒙了几层青绿薄纱,脸盘洁洁皎皎,身姿纤细窈窕,扶着仕元到西厢房,忙到一更,方才服侍仕元睡下。

      那冯老父一早被接到李府,好吃好住,诚惶诚恐。整日等着仕元,却不见,心里兜上兜下,如今仕元喝得烂醉,他腿脚不便,无法去看,只在隔壁屋子里听动静。隔着窗纱,见一个极俊俏的丫鬟进进出出,悉心侍候,方才放下心思,用了口茶水,掐了烛火,躺下歇息了。

      且说京城的林家宅院,那美人春燕,对镜梳妆,身后的湘竹身袭绘花掐缎碧罗裙,捧着流苏铜球小手炉。

      春燕道:“方才叫你去问,二姑娘可食过午膳了?”湘竹道:“还不肯吃呢,只躺在榻子上,仍没退去热。”春燕蹙眉,道:“往年倒还好,今年入秋雨水多,若不好生养着,她这热病何时才愈?”

      说罢便起身去春莺房中,但见闺房里无一人侍候,春莺躺在绿纱后的榻子上,裹着被子。

      掀开绿纱,只见春莺双颊如浸了胭脂,仰着白嫩的脖颈,眯着眼含着药丸子。春燕伸手去摸她身上,仍发着热,便道:“莺儿,你醒醒,今日好些了么?”

      春莺睁开眼,声音细若蚊蚋,道:“阿姐,你怎的来了?”春燕从湘竹手中接过一碗甜乳茶,道:“快喝点,方才我吩咐煮上的,你素来爱喝这个,喝了再躺下歇息,一个时辰后,我再给你送饭,傍晚再送来汤药,不许耍胡,一滴不许剩,知了么?”

      春燕一面给春莺喂牛乳茶,问道:“甜了么,稠了么?”春莺扯着袖子道:“阿姐,给我讲诗罢。”春燕道:“休得胡闹了,成日里最爱读那些子诗,不顾身子,如今发热病。前几日天上洒着雨,非去寻甚么‘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的境,如今捱苦的,是你,难不成晏小山替你受着?若说是小山亦罢了,你最喜甚么酸诗的,有甚么可读?甚么居士,甚么先生,没曾听过的,却当作圭皋。且记着,有些先生居士,笔尖沾了墨,心却是黑的。”

      春莺道:“佳句难得,多埋没于乡野,若说好诗,我最喜阿姐写的,旁人都比不上。”春燕笑道:“平日里文弱,病了倒要淘气。你须记着:于我,能写,不能说;于你,能看,不能言。知了么?”

      待春莺睡下,春燕回房,吩咐湘竹道:“去将二姑娘身边的妙丹寻来,二姑娘如今生着热病,怎么不见她侍候?”湘竹道:“妙丹那丫鬟,心气素来高,却不是偷奸耍滑的主,多半在后院煎药,再不济帮厨去了。”说罢便去寻。

      不成想,后院无人,帮厨的丫鬟亦未见,连林夫人房里亦寻了,不见半点人影。湘竹想起春莺房里,便放轻步子去瞧,只见春莺罩在青纱中熟睡,一旁的隔间垂下帘布,似有人在,方才不曾注意。

      掀开帘布,只见妙丹身袭一身碎红花湘罗裙,坐在小凳上,垂着头,倚着布褥睡着了,手中还拈着针线。湘竹轻轻去推,轻声道:“妙丹,怎得睡去了?”

      妙丹惊醒,见是湘竹,道:“姐姐,何事寻我?”湘竹拉她手,将针线放在小凳上,扫了眼,只见是绣工,绣着红金双色的凌霄花。

      两人去庭院中的树下,湘竹才道:“大姑娘方才去看二姑娘,不见你人,便将我来寻你,你怎得睡着了?”妙丹道:“好姐姐,你不知,二姑娘生了热病,昨夜一点不肯安生,我去煎药,又去取食,她一应不肯喝,不肯吃,好容易等她睡下,我才做点针线,没料到累极,竟睡过去了。”

      湘竹道:“大姑娘问你,你怎么说?”妙丹道:“请姐姐替我瞒着,你寻到我时,我正在后房煎药。”湘竹笑道:“若是夫人,倒还瞒得过去,你不知,大姑娘最是心细,甚么亦骗不过她,依我看,你如实说了,大姑娘心善,不会与你为难。”

      妙丹道:“主子是主子,还会替奴才着想?若主子都为奴才想了,还有甚么主子奴才的?好姐姐,你帮我,我记心头,日日替你念经诵佛,可好?”

      湘竹笑道:“你这是不信我,我何曾对你说过谎了?你若不信,我们来打赌,我赌一整月的月钱,若大姑娘训了你,我输,若没训你,你将你绣的花儿给我,好不好?就算大姑娘训了你,左右不过几句话,少不了皮肉,你赌还是不赌?”妙丹笑道:“赌,赌。你平日里夸极了大姑娘,我倒要瞧瞧是甚么妙人?”

      两人一同到春燕房中,妙丹如是说了,春燕听了,笑道:“没料你在屋里,我与湘竹却不知,难为湘竹寻你恁么久。二姑娘的性子,我清楚得紧,她身边就你一人,难为你了,从今起,湘竹也来照应,直至二姑娘病好,这月的月钱,你二人都算两月的。方才二姑娘睡下,一会儿我去照料,妙丹,你且去房里躺会儿。”妙丹立时喜道:“谢大姑娘!”湘竹假意推她,笑道:“亏得你,我亦有事做了。”

      傍晚,春燕捧了小盅鸡汤煨饭,去春莺房中,春莺方才醒了,妙丹正给她掖被,回头瞧见是春燕,忙道:“大姑娘,怎得亲自取饭?”说完便去接,春燕笑道:“不碍事。”

      说罢走至妙丹身旁,问春莺道:“小妹,好些了么?”春莺道:“阿姐,莺儿饿了,你带了甚么?”春燕道:“鸡汤煨饭,我尝了尝,可鲜了,姑母特意为你煮的。”说罢看向妙丹,道:“妙丹,去用饭吧,我让湘竹给你留了几个甜果子。”春莺道:“阿姐,我要甜果子。”春燕笑道:“不可,你如今怎么吃得?若不去淋那场雨,想吃多少,不都应你么?如今只能喝汤,呆丫头。”春莺蹙起两弯月眉,春燕舀了勺,喂给她,道:“烫了么?咸了么?”

      春莺道:“阿姐,最近你还做那个梦么?”春燕道:“近来不曾了,去年尤其多,夜夜梦见一只杜鹃鸟,飞往一轮极大的银月,却从来不曾飞上去过。”春莺笑道:“此鸟难不成是杜宇?所谓‘望帝春心托杜鹃’,若那鸟儿果真飞了上去,定是要成仙的。阿姐从前常做这个梦,说来都觉是奇事,夜夜如此,难不成真有奇遇?可恨我不曾见过杜鹃,亦不曾听过‘行不得也哥哥’。”

      春燕笑道:“你瞧,不过一个梦罢了,那里有你杜撰恁么多?蜀地天高地远,我又那里得见杜鹃鸟,听见‘行不得也哥哥’?不过是我幼时,你还不曾出生,爹爹曾去过蜀地,遇见一个老道士,养了只杜鹃鸟,说来亦奇怪,那只鸟儿与我同名,父亲便带回京,我喜欢得紧。没料到,不知怎得,第二日,那杜鹃鸟便飞走了。”

      春莺还欲多问,春燕却怎么亦不肯多说,正当时,湘竹匆匆前来,靠春燕耳边,说了几句话,两人便一同离开。欲知湘竹与春燕说了甚事?且看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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