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才进京》万籁无因

2、熊罴作恶道长身死，灵鸟救主义气干云

　　第二日，灵鸟便与大鹏说起此事，大鹏自然允了，道：“你有这个心，我也没算看错了你去，只是如今你法力低微，能寻到瀛洲已是难事，我送你一道符，能助你辨明瀛洲地界，不定能救你一命，且早去早回。”

　　灵鸟自是千恩万谢，次日便离了瀛洲。方出瀛洲，那几条窜天水龙，就在水面上旋动，像个陀螺似的，周围水霰成雾，正如瀑布中钻动着几只缭舞的树妖，远看已是惊心，近看能把人吓的没了魂。

　　这灵鸟独飞于海上，没了黄丽鸟照拂，不由生出退却之心。它心想：“道长于我有大恩，先前只说来此寻仙缘，如今前途方定，若不亲自与他辞别，我心实在难安；再者，如今我请了这灵符，若惧了这一路艰险，少不得被瀛洲那些个鸟儿耻笑。若连此关都过不得，那里还有什么仙机？如今纵是前方有妖魔，也是进得退不得了。”它嘴里衔着那张镀着金光的灵符，狠下心，一鼓作气，飞进那水雾帘中。

　　没料到，水雾帘里竟然风雨招摇，青电紫雷，轰隆作响，那水龙竟宽有三丈有余，任你是金刚不动之身，也得给你卷去。灵鸟见此阵势，心中已凉了三分，既无退路，任是刀刃火烧的路，也得流着血踏过去。于是一边躲避着重打下来的雨水，一边左腾右扑，不叫雷电劈了它去。

　　所幸身子轻巧，不曾被打中。吊着一口气，拿着命去做赌，许是天神庇佑，竟教它飞了出去。回首望那片险地，不由一阵后怕，又是庆幸，又是后悔，因念着终南山的道长，正如盐醋酱糖一齐炒进油中，万千滋味都有。

　　又是一月的千辛万苦，灵鸟回到蓬莱仙山，一刻不停地飞进那片林子，去洞里寻道长。没料到洞中无人，四处勘探，亦无踪迹。它便飞到一条清溪，饮了几口山泉水，又采了几颗甜浆果。正吃饱喝足，却听到一声惊天兽吼，吓得一颤，听声音，正是在南山山麓。

　　灵鸟心道：“我身子灵巧，若非威猛禽鸟，哪怕是虎王，只要远远看着，也伤不了我去，这声音能惊动山林，可见不是寻常禽鸟，怕是甚么猛兽。”于是高高朝南山山麓飞去，又是一声兽吼，顿时鸟鸣凄凄，立刻朝四方散去，鸟羽囷囷如乌云，遮住了大半青天。

　　灵鸟落到一颗千年古树上，见前方有黑气一团，当是妖怪在斗法。仔细一瞧，却见一只两丈高的棕毛熊罴，直立着身子，如一座庙子高大，正挥舞着簸箕大小的黑掌，胡乱拍着树。只见那罴精黑掌一挥，腰抱般粗的树身立刻轰隆倒下，亭子般大小的石头，瞬时碎成石砾，不知是受了什么惊怒。

　　又细细一看，竟见道长一身道袍，像蚂蚁似的，东躲西避，好不狼狈。它素知道长本领高强，如今见他这般狼狈，若是被那碎石断树的黑掌击中，纵是大罗神仙也救他不得，心里便替道长担忧。此处离蓬莱修仙之地遥远，除非有仙人路经，是万万请不到救兵的，灵鸟修行不精，如今帮不上忙，知自己无甚相助，又不肯离去，只在古树上揪着心。

　　云起真人道袍已见血迹，且退且避，那砾石似雹子般往下砸，一点活路没有的。转眼间，罴精便到了古树底下。灵鸟心有所感，忽然振翼高飞，如箭般朝下冲去，直直向罴精拳头大小的眼睛啄去。

　　罴精黑掌一挥，尖齿划过木干，生生没了进去，灵鸟抓住时机，尖嘴啄进它右眼，罴精瞬间发了狂，直直把它甩落到树干上，瞬间，筋骨碎了一半。道长见徒生这场变故，便趁机引罴精滚落崖坡，似个巨球，压倒了一片树木，罴精暂时没了生气。

　　那道长虽担忧灵鸟，更恐罴精醒来，便连忙拿剑刺了罴精胸口，登时，罴精心上的血喷涌如泉，它胡乱挣扎了几下，吼叫了震天的几声，便彻底杀了。道长这才去寻被甩飞的灵鸟，灵鸟三魂七魄去了两魂六魄，只吊着最后一口气，怕是活不过一个时辰。

　　道长心想：“我的机缘在这修炼了五百年罴精身上，今日若非这鸟儿，我却早已命丧黄泉，那里还有甚机缘可寻？它如今若因我而死，倒是我造下的业果。不如把助我成仙的罴精内丹救活它，左右仙身还可再修。”

　　于是道长把那长剑往罴精丹田一插，再一挑，掏出那颗内丹，给灵鸟吃了下去。道长心想：“不怪我为它算得南山山麓的仙缘，竟是我成就了它。”

　　道长见灵鸟衔着的灵符染了血迹，掉在了溪边，他拾起来，揣在怀里，回到山洞，等灵鸟苏醒过来。蓬莱山素不缺仙草奇药，道长善于玄黄之术，一面照料灵鸟，一面医好自己，如此方过了十余日，灵鸟醒来时，已是半仙之身。它将瀛洲之事语与道长，真人道：“恭喜，好造化！”

　　灵鸟道：“道长因我失了仙机，不如与我一同归去瀛洲也？”真人道：“我全当去见见世面，有何不可？”灵鸟于是心满意足，却突然寻不到那道灵符了，真人拿出来，只见灵符上沾着血，金光已不见，料想是无用了。

　　灵鸟心道：“如今我已是半仙之身，若这灵符无用，回不了瀛洲去，在蓬莱与道长作伴，未尝不是美事，且让道长先收好这符，等我伤好，再做筹谋。”

　　没料到，第二日，变故陡生。原来被杀死的罴精，竟还有个黑熊精兄弟，修炼了四百年，他见自己兄长被挑了内丹，忿恨不堪，一心想要来报仇，又怕被道长一同绞杀了。你道是为何道长要绞杀那罴精？原来这对罴精兄弟，原是两只最恶狠的妖怪，前不久来了蓬莱，不知糟践了多少花草灵兽，皆死于它们掌下。

　　这黑熊精心想：“他既杀了我兄长，定也不会放过我，不如我早些出手，与他争个鱼死网破。此人如今伤还未好，孰胜孰败，未尝可知！”

　　真人出去采药时，那黑熊精趁他身子虚弱，与他斗法一个时辰，灵鸟在洞中养伤，那里知晓？等真人终于要斩杀那黑熊精，黑熊精见自己今日必死在此，便将内丹捏碎，索性不便宜旁人，真人这次没有灵鸟相助，与黑熊精两败俱伤，必定活不成了。

　　好在他怀着揣着那道灵符，为他护住了心口的经络，灵鸟方知此事，真如落进蛛网的飞虫，不知该如何是好。它心想：“道长救我两次性命，如今还有一线生机，我定不能放他不管。如今之际，只有回瀛洲求银羽大鹏仙人，不知能否救他一命。”

　　没了灵符指引，灵鸟亦不畏海上风浪，只怕寻不到瀛洲，耽误了救道长的时机。整整三月，海上无枝可栖，仍然寻不到瀛洲。其中艰险，不必多言，灵鸟纵是半仙之身，亦像是渡了一番劫。于是悲鸣不止，声至云霄，真令天地色变。一声悲鸣后，它直直冲向云中，竟想以死来伴他。等醒后，竟然在另一番世界。这是何故？

　　原来这灵鸟心知寻不到瀛洲，又是力疲倦怠之际，于海上悲鸣长啸，竟嘶哑出了血，从云中冲进海里，登时便没了生机。没料到，它这一番义举，竟落到司神眼中，便命一条水龙将灵鸟卷至云端，将它带到天庭宫中。

　　灵鸟醒后，但见周围重重金色帘幔，随风轻飞，恍若烟罗，四处可见珍宝。但见置于它身的木塌上，镶着各色宝珠，熠熠生光，立于一旁的是鹤型吐珠腊灯，鸟眼是极大一颗猫眼石，价值千金。种种所见，令人惊叹。它一醒，一个梳着羽冠的绿裙美人，款款而来。灵鸟知她是个仙子，不由畏惧。

　　那绿裙美人笑道：“你不必拘着自己，我与你一样，不过是只翠鸟罢了。”灵鸟道：“不知仙子可否告知此处是哪座仙阙？”美人道：“此处是天庭的司神宫，司神娘娘救了你，如今你已是半仙之身，你且看看。”美人凭空变了把铜镜，笑着递到她面前，道：“如何？”

　　只见铜镜里分明是个女子模样，飞鬓卷鬟，浓颜娇靥。见灵鸟愣着，美人笑着推推她，道：“司神娘娘等着你呢，你且随我来。”于是携着灵鸟的手，扶着她穿过帘幔，走过曲折的串花廊道，到了一个金碧辉煌的宫殿。

　　灵鸟大着胆子朝里看了一眼，只见一只极大的金羽凤凰，端端立在一座镶着翡翠宝石的玉座上，其神态威严慈利，不愧为百鸟之王。左右顾盼之际，那绿裙美人却不见了踪迹，灵鸟心里想着道长的性命，便上前道：“司神娘娘。”金羽凤凰道：“你不用言语，我自然知道你想说甚么。”灵鸟心中暗惊。

　　“如今有两条路子，一是你回到瀛洲，真正修成仙身，那青桐自去投胎；二是你下凡历劫，为那真人积累福报，保全他这世的功德。你所思惟何？”

　　灵鸟道：“道长修炼一世不易，若无他那颗罴精内丹，如今哪有我这半仙之身？我自是选第二条路子。”金羽凤凰道：“为人不比为鸟，人世纷尘，最多机关算尽之徒，最多愚盲痴昧之人，更多缠婴琐碎之事。不得自由，不得安宁，比不得你在山林。做人这一世，必多苦痛。你所思惟何？”

　　灵鸟道：“纵是刀路血海，也绝无退路。”

　　凤凰又道：“你便是选第一条路子，亦不会折损你的仙缘，还可早日修得正果。那道长既将罴精内丹与了你，自是他与你的机缘，不必耿耿于怀。你所思惟何？”

　　灵鸟思忖片刻，仍道：“纵前路刀山火海，亦不悔之。”